“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谊,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头,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闪,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问得少侠姓名……”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晚辈一向以‘冷面客’为号,因某种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请夫人海涵!”说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皱眉,道:“那就算了,少侠号称第一剑手,传闻中,剑法无敌……”
讪讪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谬加之同,晚辈绝对不敢以第一剑手自居。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侠太谦了!”话锋一顿,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侠是戴了面具的,是么?”
心头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讹,晚辈是戴了面具。”
点点头,“墨杖夫人”道:“好,我们言归正传……”
武同春巴不得这一声,立即接口道:“晚辈洗耳恭听!”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着人寻访少侠,目的在情重少侠救活一个人人!”
武同春大感错愕。消人一紧,道:“救冶人当请歧黄圣手,晚辈对此道是门外汉。”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黄圣手无能力力,少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选。”
武同春茫然道:“这……晚辈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经地道:“这病人得的是怪症,真正的歧黄高手无能为力,唯有你‘第一剑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这……晚辈仍是不解?”
“说明了少侠就懂!”
“那就请明言了吧。”
“少侠听说过‘乾坤一剑’这名号么?”
武同春征了征。深深一想,双睛发亮道:“听说过,‘乾坤一剑’是数十年前的剑道翘楚,剑下没有二招之敌,但早已失踪,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现,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没失踪,几十年来,禁锢在狱中。”
武同春惊声道:“禁锢在狱中?”
“墨杖夫人”颔首道:“不错,是在狱中,所以特请少侠破狱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极,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狱!”
“心狱?”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狱,无以自拔!”
“这……晚辈不懂?”
“索性告诉你,“乾坤一剑’便是拙夫!”
“奥!”
“他是剑癫!”
世间听说有“花癫”,却从来没听说过“剑癫”这名称,不由膛目道:“剑癫?”
“墨杖夫人”道:“不错,剑癫,嗜剑成僻,由僻转癫!”
武同春睁大了眼不知所对。
“墨杖夫人”接着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过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没碰到过两把以上的对手,于是,他郁郁寡欢,性格大变,回家来连老身都不与交谈……”
武同春摇头道:“这可就是奇绝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无敌手。证明剑术已经登峰造极,这是一般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凤毛麟角,百年难见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为何反而不乐呢?”
“墨杖夫人”吐口气,道:“人各有性,许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头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却找不到对手,于是,又感到孤独、乏味、空虚……”
轻轻一咬下唇,武同春凝重地道:“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难道说……几十年来都没碰到堪与颉颃的对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没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数十年间,并不乏杰出的剑手,比如‘至上剑客’华容,就不是庸手……”
“话是不错,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敌。”
‘无敌剑’武进呢?”
“不是对手!”
“较量过?’“嗯!”
武同春的情绪略显激动,目芒一闪,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敌?”
“不,唯一的例外。”
“什么例外?”
“武堡主两招才落败。”
“两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动了,想不到父亲号称“无敌剑”,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剑”两招。他同时也明白所谓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为;能与“乾坤一剑”放手一搏么?心念之中,将头连点,道:“晚辈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辈与……”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如何称呼“乾坤一剑”,因为他连对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话道:“老身把话说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后,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为什么?”
“树大招风,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个字出,觉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辈肯么?”
“当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个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听一次,如发现杰出剑手,便邀来印证一次……”
“几十年来都这样?”
“是的!”
“结果仍然没有对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并非为名,而是为了满足剑癖。”
“晚辈蒙召就是为了这个?”
“一点不错!”
“晚辈该如何做?”
“尽量胜他,让他息了找相当对手放开一搏的念头,也可以说是让他了却这生平之愿,安下心来度晚年。”
武同春本来没有争胜斗强之心,但为了当年父亲两招落败这句,他要尽力一试;否则,无双堡这三个字便成了讽刺了,当下沉声道:“晚辈成么?”
“少侠既被称许为‘第一剑手’,不会是浪得虚名,不过……”
“不过什么?”
“有句话先说明,以免发生不良的后果。”
“夫人明示?”
“拙夫蛰伏了这多年,性格变得更加怪癖,话虽是印证剑术,不过……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头一紧,道:“难道会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侠如果不愿冒这险,可以离开,此事作为罢论。”
武同春笑笑道:“身为武士,有些险是必须冒的,而且这是相对的问题“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侠,老身有个无礼之请。”
“夫人请讲?”
“如果少侠功力胜过拙夫,请点到为止。”
“当然!不过……”
“少侠不必说老身也知道,这请求迹近自私,如果万一少侠力有不逮,老身会全力阻止发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为定!”
四支牛油巨烛,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昼。
武同春岳峙渊停,与“乾坤一剑”对立。
阶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当凝重。
现场只三人。
“乾坤一剑”白发萧萧,但神气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开口道:“能有这机会向老前辈讨教,晚辈深感荣幸”
“乾坤一剑”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地道:“什么荣幸不荣幸,这些套语少说。你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没把握,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以免老夫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没讨教之前,无法判定有没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你号称‘第一剑手’?”
“那是别人胡乱加的头衔,晚辈从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徒,那对剑道是一种玷辱。你听清楚,今夜之斗并非印证。”
“墨杖夫人”老脸为之一变。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该是什么?”
“乾坤一剑”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虚有其表,可能会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辈侥幸能接下老前辈几手呢?”
“乾坤一剑”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剑,从此武林中将再没有‘乾坤一剑’之名。
武同春气定神闲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学无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谓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计较得失呢?”
“乾坤一剑”瞪眼道:“你还不配教训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据理而言罢了,怎能称之为教训。”
“乾坤一剑”冷哼了一声,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剑!”随说,手中剑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异一般剑术的起手式。
“乾坤一剑”目芒一闪,道:“慢着,你得先交代门户,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转,据“墨杖夫人”说,当年父亲在对方手下两招落败,自己纵然不争名,但对父亲而言。总是件生平事,身为人子,自不能无动于衷,当下沉声道:“无双堡门下!”
“乾坤一剑”显然很震惊,栗声道:“你是‘无敌剑’武进门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剑”打了个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门出身,还够份量,准备!”
“武同春胸中豪气大盛,他决心要扳回父亲‘无敌剑’的名誉,凝声道:“请!”
双方闭上口,凝神对峙。
场面冷寂下来,但空气却紧张到了极限,武同春丝毫也不敢松懈,他面对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误,便将遗恨。
双方成了雕像,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与剑已成为一体。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气冻结了,谁也无法逆料结果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场面充满了萧杀之气,剑身映着烛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彼此心里明白,碰上了生平劲敌,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半个时辰了一个时辰!
在比斗的双方,没感觉到长时间的消逝,因为心无二念,而旁观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个时辰有十年那么长,尤其有一个是她的老伴,她当然关切,堆满皱纹的前额,缀满了汗珠。
“呀!”
“呀!”
暴喝声撞破了凝冻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的手,当然出手是有先后的,但太微了,简直分不出来。
只见两道不同色的剑光,闪耀绞扭,乍起倏灭,碰击声清越绕空,久久不绝,令人心胆俱寒。
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谁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么一瞬,场面又是静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武同春戴着面具,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乾坤一剑”老脸可就难看了,连连抽动之后,狂声大叫道:“我输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气,脱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结局。”
武同春内心激荡如涛,他胜了,还好像是在梦中,能一招而胜“乾坤一剑”,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晚辈侥幸了!”
“锵”地一声,“乾坤一剑”的兵刃,成为两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为之瞿然而震,同时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怅悯,折剑,表示从此不再谈剑,事实上,“乾坤一剑”的确是一位相当超卓的剑手,自己如不是奇缘辐辏,这辈子休想与他对剑,当下期期地道:“老前辈,晚辈……十分惶恐!”
“乾坤一剑”仰天狂笑数声,道:“老夫算了生平大愿。‘冷面客’,你是百年来第一剑手,老夫从此以后再不谈剑了!”话说的很豪迈,但掩不住失败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对方几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辞,怔在了当场。
“乾坤一剑”缓缓转身,离去。
一个无敌剑手,就如此结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显激动地道:“心狱已破,他可以安享余年了,老身谨此致谢!”
武同春收起了剑,道:“不敢当夫人谢字,晚辈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颜一笑道:“少侠的确是百年罕见奇村,不愧第一剑手之称,老身折服。”
武同春讪讪地道:“夫人谬赞,晚辈不胜惶恐!”
“墨杖夫人”侧身肃客,道:“大厅里坐,容老身稍尽地主之谊!”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尚有约会,就此告辞!”
“少侠如此就走,岂非令老身不安?”
“往后如有机会时,当再拜谢。”
“少侠一定要走?”
“是的,请恕失礼!”
“此番借重少侠鼎力,治愈了拙夫剑癫之症,使其得以自心狱之中解脱,成为正常人,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无以报……”
严格说起来,这种治法,近于残忍,一个盖世剑手,硬设法要他落败,实在是空前绝后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这是晚辈愿意的,说不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