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半声惨号,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声,尾音像突然切断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间,方桐的剑已直穿他的心窝,透到后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间的变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宋天培双目暴睁,脸孔扭成怪形,口唇连张,想说话,但口里涌出的是血沫,一点声音都没有。
武同春回过神来,吐了口大气,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捡起剑,归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亲仇!”
方相振臂拔剑,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该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难分之泪,点点头,抹去泪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说不出感激的话……”
武同春强颜笑了笑说道:“说不出来就不要说好了,其实,你独力诛仇,对我又感激什么?”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现身,小弟势无法阻止对方施用暗器的,结果是什么还很难说。”
略一摇头,武同春道:“算了,这是令先尊在天有灵,活该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缓缓说道:“武大哥,刚才……你的剑不该脱手的,为什么……”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我没用半分力,那只是虚刺,因为宋天培该死在你剑下,你说过不假手他人,我不能伤他。”
这谎圆的很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习歧黄的经验,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问。
方桐目中流露出极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转变了话题道:“兄弟,你怎会跟宋天培单独来到此地?”
“办事。”
“办什么事?”
“‘天地会’与‘流宗门’双方决定,一天之后,由双方掌门人在此决斗,以此方式决定霸主谁属,败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骇异不已地道:“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会’与‘流宗门’都是一代枭雄,志在君临天下,双方互斗,不择手段,奇怪双方会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时日短暂,但已深深感到风波险恶,诡橘万端,此次双果决斗,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赌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无休止的互相杀戮,毁了元气,坐令第三者得利,实际上是各怀鬼胎,各尽其谋……”
武同春点头道:“兄弟说的不错,你对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认识。”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门’方面,另有布置,以此观彼,‘天地会’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这是必然的,天地会主华容行事为人,堪称枭中之枭,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愚兄我曾数受其害,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来,向远处一张望,道:“对,武大哥,‘流宗门’不久还会有人来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带宋天培的尸体,寻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予以处理,然后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实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过,我还得去办事。”
方桐诚挚地道:“武大哥什么时候能到山里来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头,当然,他不能说再无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绪,道:“时间难定,但我会去的,请代向大娘与令祖问好。”
方桐点点头道:“如此,后会有期,武大哥珍重!”
说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尸体,疾奔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长长吁了口气,正待举步离开,风声飒然中,两条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两名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惊,如果对方胡乱动手,他非栽不可。
从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门”的一级武士。
其中之一喝问道:“朋友是谁?”
“山行之人!”
“来路?”
“没交代的必要!”
另一个凶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来路交代明白,否则恐有不便。”
虽说失去动力,但个性却没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并非‘流宗门’禁区,少张牙舞爪!”
“呛!呛!”两支剑呈对角之势指向武同春。
这一来,武同春势成骑虎,进退下得,出手,他已经失去了功力,求饶,他死也不屑为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缓缓抬剑,半拔出鞘,异于寻常的白色剑芒,在夜色中闪亮,口里道:“认得此剑吗?”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霜刃……无情剑客’!”
人的名,树的影,两武上迅快地收剑后退,“无情剑客”本是当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现时,天地会主给他的封号。
由于兵刃的特殊,标明了他的身份,是以这个名号尽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面客”
之称。
一个锦袍老者倏然出现,赫然是“流宗门”右护法诸葛钧。武同春冷冷地道:“久违了!”
诸葛钧沉声道:“武少侠,幸会,可曾见到本门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没有。阁下因何有此一问?”
诸葛钧沉吟着道:“老夫与他约晤在此,他该早到。”
“唔”了一声,武同春没有接腔。
诸葛钧又道:“武少使对本问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对少侠曾有过加盟之议,少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还计不及此!”
就在此时,一个武土狂奔而至,向诸葛钧施了一礼,栗声说道:“禀右护法,宋中令遇害!”
诸葛钧全身一震,栗吼道:“什么……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遗尸在前面峰脚,利剑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头狂震,宋天培的尸体,分明是由方桐带去处理的,怎会弃在峰下,而被对方发现?难道方桐又遭到了什么意外不成?诸葛钧冷电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声道:“武少侠有所解释吗?”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阁下要在下解释?”
“不错!”
“为什么?”
“少侠恰在此地现身,如以功刀而论,能毁宋掌令,除了少侠,恐怕难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认定是在下所为?”
“老夫要听少侠解释。”
“如果在下不解释呢?”
“少侠当能想象得到后果。”
武同春心里着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镇定,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在下不接受这莫须有的取闹!”
诸葛钧也跟着哼了一声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话,宋掌令来此是负有特殊任务,在武林而言,可说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显见其中大有文章,据本门了解,天地会主华容与你谊属翁婿,你尚有话说否?”
武同春一时无言似对,想不到对方连华锦芳这层关系都摸透了。
诸葛钧掣剑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剑围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别说诸葛钧,任何一个武士出剑,都可致他于死就在武同春束手无策之际,一阵刺耳的女人厉笑之声,破空传来。
诸葛钧不期然地收剑后退,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特来照会一声,贵门掌令宋天培的一条命实收下了,哈哈哈哈……”
诸葛钧暴喝一声,循声扑去。
三名武士也随着弹身,把武同春扔在现场。
武同春内心之骇异,简直无法形容,他听出那声音是发自“黑纱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纱女”业已离家,据说要数日始返,荷花何以会现身此间,把来天培之死,揽在她自己头上?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发现自己失踪而追了下来,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见自己被诸葛钧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围。
他不能放弃荷花特别制造的机会,立即动身离开。
“无双堡”,废墟!
旭日高照,但是驱不散废墟的阴霸,危壁断柱,半埋在高与人齐的蓬蒿之中,极目一片荒凉。
这时,一条人影,拨蓬拂篙,走向废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跄。
他,就是下定决心,回到这伤心之地了愿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让这场人世间的大悲剧结束。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灵子”所废,他还有大事未了。
而现在,他已无别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同时,这也是他对“黑纱女”作过的诺言,也就是大解脱。
他没有激动,没有悲哀,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解脱”这一个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状态,甚至,爱女遗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渐,他接近废墟中央的墓地,由于蓬蒿太深,视线仍然不清,但感觉上他知道已经快到地头,也是他人生的终点。
一个踉跄,他摔了一跤,像久病无力的人一样,老半天才又挣了起来,目光扫处,犹如骤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数席大一块,纸箔余烬,仍在冒着烟,长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纱女”。
但立了一阵,武同春计始发抖,但脑海仍是空茫的,没有什么具体的意念,他本来立意避开“黑纱女”,悄然寻求解脱,相不到“黑纱女”早来一步,在此地等他,看来“黑纱女”是非要亲眼看他付出最后代价不可。
“黑纱女”长跪着,纹风不动。
久久,武同春脑海回复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纱女”身后,开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会潜返此地。”
“在下是决心来实践诺言的。”
“时机似乎还没到!”
“已经到了,这段。时间,足有百年之长!”
“武同春,你准备如何兑现诺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横颈,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纱女”疯狂地笑起来,但仔细一听,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号,一阵一阵,撕裂着空气。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夺魄的怪笑声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开口道:“容在下间最后几句话么?”
“黑纱女”跪着没动,以异样的声调应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复。”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驾到底是谁?”
“黑纱女”道:‘人间薄命女,世上伤心人!”
武同春心弦为之剧颤,如果不是他亲手捡拾了亡妻凝碧的遗骨,他会认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声音、体态、轮廓,没一点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伤心人,她何事伤心?何以要代凝碧出头讨债?何以要拜墓……许多无法索解的谜,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须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才又开口道:”芳驾和凝碧是什么关系?”
“黑纱女”从牙缝里迸出声音道:“同命。”
又是一个谜样的答复,武同春不想再问了,问了是多余而无谓,反正既定的改变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问,“黑纱女”反而开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当然!”
“你真的要求解脱?”
“芳驾这一问岂非多余?”
“并非多余,如你要解脱,应该换个地方,此地不宜。”
“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在此地,对墓中人是一种亵读。”
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时双目尽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胀起来,本能地抬起了手中剑,簌簌抖个不止。
“黑纱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动作,冷冷地道:“怎么?你想杀人!”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是有这意思。”
“杀我?”
“你不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打了一个冷颤,武同春后挪了一个大步,亏欠,指的当然是献身解禁那回事,这女人反反复复,到底是什么居心?“黑纱女”缓缓站起身来,背对武同春,又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无此必要!”
“什么,无此必要?当初为了解除你的禁制;让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献上我的身体,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芳驾的说法呢?”
“我在问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愿再去想别的,现在请让开!”
“要解脱到别处,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声道:“‘黑纱女’,你是意犹未尽,认为折磨我还嫌不够,是么?”
“黑纱女”冷酷地道:“随你怎么去想。”
武同春气得发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么也不要想,‘黑纱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