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上官仪,微笑道:“上官公子,你就不急着走了吧?”
上官仪看了小王一眼,踌躇道:“这个……”
小王又一怔,忙道:“公子和卜先生好久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现在,铺子里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
卜凡道:“那好,转告你家老爷,上官公子让我留下了,明天再回城。”
小王弯着腰向门外退去,一边道:“是,是。卜先生放心,小人一定转告。”
他已快到门边了,卜凡忽然道:“等一等。”
小王恭恭敬敬地道:“卜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卜凡拈起一条洁白的布条,轻手轻脚地将鸽子受伤的翅膀包扎好,道:“把这个带回去,交给你家老爷。”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可不能在半路上把它丢掉!”
小王忙道:“小人不敢!不敢!”
卜凡道:“转告你家老爷,好好替它医治,别看它受了伤,就杀了下酒。”
小王赔笑道。“先生说笑了。”
卜凡笑道:“好了,不耽误你了,你走吧。”
小王躬身道:“是。”
上官仪送小王到院门外,一直到小王骑上马,飞驰出村口,才回到书房里来。
卜凡微笑道:“真是想不到,上官老弟和小王这种人相处得还不错。”
上官仪也笑道:“他这种人的确有他的可憎之处,但也有可爱之处。”
卜凡道:“对于老弟来说,应该还有可用之处,对不对?”
上官仪笑道:“不错。”
他看了卜凡一眼,接着道:“我们来得很突然,但卜先生似乎并不吃惊。”
卜凡似乎怔了怔,旋即笑道:‘“我竟然忘了老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想再问我是什么时候养起鸽子来的了?”
上官仪道:“不用问。”
卜凡道:“你知道?”
上官仪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卜先生除了钓鱼之外,并没有别的闲情逸致,所以那鸽子的主人,一定是于西阁。”
二人对视一眼,同声大笑起来。
好半天,卜凡才忍住笑,道:“看样子,你也知道于西阁养这些鸽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上官仪含笑道:“是。”
卜凡道:“小王急着送回去的是一封什么样的回信,你也知道了?”
上官仪道:“不错。”
卜凡笑道:“你说说看。”
上官仪道:“药方。”
卜凡点头笑道:“的确是药方。”
上官仪道:“卜先生知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人病了?”
卜凡指了指桌上于西阁的信,道;“原来并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想知道,看了这封信,才知道于西阁这次为何如此着急。”
上官仪想了想,道:“是朝廷里的王公巨卿?”
卜凡摇了摇头,道:“不是。是皇太子。”
上官仪一笑,道:“以后若有机会,我得好好谢谢这位太子。”
卜凡淡淡笑了笑,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
上官仪又道:“当然,还得感谢那只鸽子。”
卜凡道:“此话怎讲?”
上官仪道:“因为我一直想找一个来这里的机会,却一直都找不到。”
卜凡目光闪动道:“结果,机会突然找上门了,就像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上官仪感叹道:“真是太巧了,如果不是自己碰上,我绝不会相信世上竟真有这种巧的事情。”’
卜凡端起茶壶,慢慢斟满一杯茶,将茶杯推到上官仪面前,慢悠悠地道:“老弟急着找机会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找我聊聊天吧?”
上官仪微微一怔,道:“的确不是,我…·‘·”
卜凡截口道:“你想见阿丑?”
上官仪怔住。
——卜凡怎么知道他想见阿丑?
只有一种可能!
他忽然明白了,这次的机会并不完全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阿丑这几天也一直在找机会和你见面呢。”卜凡微笑着,慢吞吞地道。
果然是这样!
上官仪一时间很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笑自己,笑自己的天真。
在经过了十几年险恶的江湖生涯后,仍然残存的那一点点天真。
一瞬间,他已明白了所谓的“运气”是怎样一回事。
当然,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只不过他已知道,“幸运”其实也是要靠人去创造的。
天上的确有可能掉下馅饼来,但绝不会无缘无故。
他不禁有些担心,这次受的几乎致命的内外伤是不是已经影响了他的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
他相信,如果在受伤前,他一定早已想到阿丑这几天也一直在急着找他。
阿丑当然也想弄清楚,上官仪为什么会破坏他绑架芙蓉的行动。
卜凡看着神思有些恍惚的上官仪,道:“上官老弟,想什么呢?”
上官仪定了定神,浅浅啜了一口清茶,苦笑道:“这么说,鸽子受伤不是意外,是人为喽?”
卜凡道:“没办法,是我让我的一个学生用弹弓打的。”
上官仪道:“鸽子没有及时带回药方,于西阁就一定会派人来催取吗?”
卜凡也浅浅啜了一日清茶,微笑道:“你是不是认为于西阁一点本事也没有?我告诉你,他的医术虽不能算上乘,但除了一些极特别的疑难杂症,还是能药到病除的。”
上官仪恍然道:‘’也就是说,如果他向卜先生求药方,遇上的一定是特别的病情喽?”
卜凡点头道:“是啊,而且生病的人也一定是朝廷上的重要人物”
上官仪不懂。
卜凡道:“你想啊,他现在是太医院里最炙手可热的御医,一般人就算想请他问诊,也不可能嘛。再说,那些奇奇怪怪的病,也只有那些饱食终日,脑满肠肥的王公大人们才生得出来。”
上官仪不禁一笑,又道:“卜先生又怎么能肯定他一定会叫我来?”
卜凡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与于西阁有多少年的交情了?”
上官仪摇头。
卜凡道:“二十多年了。可以说,对他的了解,比他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他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除了今天,以前十几次鸽子从没出过意外,他当然会怀疑会不会是你在替他抄书稿时,发现了我开的药方。而且在上次我去京城时告诉了我。”
上官仪接道:“所以他让我来,是想试探一下情况,对吗?”
卜凡点头道:“不错。”
他稍一沉吟,又道:“以他的性格,我上次去过之后,他就应该不再让你抄书稿了,对不对?”
上官仪不禁竖起了拇指,笑道:“卜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卜凡微笑,慢悠悠地道:“不能说‘料事如神’,只不过我对他的性格、想法非常了解而已。其实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正确的推断,绝对来自对事物本身的全面的了解和正确的认识。”
上官仪若有所悟,沉沉地点着头,忽然抬眼四下看了看,道:“阿丑呢?”
卜凡道:“不用急,天黑后他才能自寺里脱身。今天晚上他会来的。”
上官仪长长吁了一口气。
既然阿丑也一直急着见他,卜凡又如此肯定阿丑晚间一定会来,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心神一定,思绪不免活跃起来。很快,他就想起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用尽量不太在意的口气问:“卜先生近来做过什么特别奇怪的梦吗?”
卜凡一怔,不解地道:“做梦?我睡得一向很沉,很少做梦。”
他看了看书案边的一卷唐诗,微笑着接着道:“不过,昨天夜里还真做过一个梦。”
上官仪不禁紧张起来:“什么样的梦?奇怪吗?”
卜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地方。昨天临睡前,随手拿了一卷唐诗,正好翻到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结果就梦见自己到了一处山峦雄奇,风景幽绝之地。唉,还真有些像太白诗中所描叙的,‘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上官仪不觉微笑,道:“卜先生也一定是像太白那样,‘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喽?”
卜凡也微笑道:“的确,而且一睁眼,‘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呀。”
二人一齐大笑。
卜凡渐渐止住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呢?”
上官仪含笑道:“如果在卜先生的梦境中,有人问起我的来历,请卜先生告诉他,我家住太湖附近,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落魄秀才,和先生您只有数面之交,远算不上熟悉。”
卜凡吃惊地看着上官仪,像是在看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怪物。
他实在没弄明白,上官仪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官仅仍然微笑着,只是笑得已很有些苦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本不想把卜先生牵扯进来,也没想到会将先生牵扯进来。”
卜凡惊讶地瞪直了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问:“是不是已经有人做过这种奇怪的梦了?”
上官仪苦笑道:“是。”
卜凡道:“是谁?于西阁吗?”
上官仪道:“是小王。”
卜凡道:“你知道其实他不是在做梦?”
上官仪道:“是。”
卜凡道:“所以如果我也做这种梦。所说的有关你的情况必须与小王说的一样,对不对?”
上官仪道:“对。”
卜凡深深吸了口气,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那些人已经发现你了?”
他的目光里,再明显不过地透出了关切。
真诚的关切。
上官仪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
但同时涌起的,还有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
他不能不为卜凡敏锐的感觉和精确的判断力而震惊。
有生以来,他只知道两个人有卜凡这样快而且精确的反应能力——一个是他的师父,野王旗的老主人,另一个,就是他自己。
上官仪摇了摇头,将突然间硬挤进脑海中的一些奇怪的感觉抛开。淡淡道:“的确有一些人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不是追杀我的那些人。”
卜凡目光一闪,道:“既然已经有人怀疑,想必会很快引起那些人的注意的,对不对?”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是。”
卜凡道:“这样一来,于西阁那里已经不能算安全了。”
上官仪苦笑道:“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打算开始行动了。”
卜凡沉吟着,慢慢地道:“上官老弟,江湖上的事,我可是一点也不懂。不过,我想所谓的江湖人,与普通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而江湖中的事,和世间的一些事情也都有其相似之处…”
上官仪道:“卜先生有话请直说。”
卜凡道:“我想,老弟不会不明白‘凡事预则立’这个道理。”
上官仪当然明白。
这个道理,他的师父在他七岁那年,就已经教导过他不下二十遍了。
卜凡接着道:“我对你的情况并不了解。但从你和阿丑谈起过的一些事情来看,你要面对的应该是一个强大的组织。我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复原如初,但以一人之力与一个强大的组织对抗,还是以谨慎为上。”
上官仪点点头,道:“先生的话,我不会忘记的。”
卜凡忽然一笑,道:“好在现在你已经有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可去了。”
上官仪怔了怔,道:“什么地方?”
卜凡笑眯眯地将小王送来的那封信推到上官仪手边,微笑道:“恭喜你,上官公子很快就要被人称为上官将军了。”
上官仪已经有点让他绕迷糊了,道:“此话怎讲?”
卜凡道:“于西阁在信中说,我托他的事虽然很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上官仪恍然道:“给我找一个前程?”
卜凡道:“不错,只要交上纹银一千两,明天你是禁军虎贲左卫骁骑营的一名校尉了。”
上官仪失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于西阁开出来的交换药方的条件喽?”
卜凡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现在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吧?其实,我和他几十年的老关系了,按理说他不该把事情想成这样,再说,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帮他,这一次又怎会不帮呢?”
他一直平静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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