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侄儿又是兄弟连科,中了进士。沈老夫妻三人见爱女一别十几年,音信渺无,只说道成飞升,忽在此时回家,这一来成了四喜临门,怎不喜出望外,欢腾满室,全家高兴,自不必说。沈琇师徒虽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无多日,便也不舍离去。等寿辰过后,跟着又是两个侄儿奉旨完婚。沈氏富贵人家,全家好善,亲友众多,这一月中连办喜寿事,越显得声势渲赫,热闹繁华,盛极一时。沈琇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寿限将终,准备后事,因全家都在高兴头上,不忍出口。
这日正是办喜事的头一天,沈琇不耐喧哗,想起师侄徐祥鹅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处不远的临溪对岸。那年回家,见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岁,乃媳也有七旬年纪,竟比父母还要康健。后来问知祥鹅孝亲,拼受重责,把恩师长眉真人飞升前数年恩赐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门灵药大还丹偷带回来,分与徐氏婆媳,又将本门心法私相授受,自身虽然受罚,并还多耗三百年苦炼之功,徐氏婆媳却受了大益。自己为了此事,还自后悔,未曾想到把师赐灵丹带回。怎的这次回来,徐氏婆媳未见上门?心疑二人勤于修为,不愿来凑热闹,也未便向家人询问,便和眇女寻去。
二人将要过溪,眇女发现前面田岸上有两人蹲在地上,一个手持竹枝乱划,一个目注右侧树林,和同伴耳语,手中还拿着一片黄麻布。这类江湖邪法未发生灵效时,无什形迹,常人眼里决看不出是在闹鬼。眇女却是行家,忙告沈琇说:“这两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网余孽,我们此时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隐迹多年,这厮怎会搜寻到此?
师父何不用法力将徐家的房屋护住,将身隐起,看他闹的什鬼?”沈琇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内行,祥鹅至孝,不惜犯规,传授法术,连日未去,许早警觉,仇敌要来寻她们,闻言笑诺。此时沈琇远非昔比,因觉这类江湖邪法不堪一击,连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隐起。暗中走入林内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临溪,门前环绕着一片竹林,甚是整洁清静。二人到时,见徐氏婆媳正坐林内竹床上纳凉,对面放着两把藤椅,当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点,意似待客神气。这时天已七月将尽,虽然残暑未消,时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临广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旷,竹树萧森,林影在地,水风阵阵,也颇凉爽。徐氏婆媳,一个手持针线,在补一片旧布,一个面前放着一碗谷豆小米之类,旁有数鸡,床旁茶几上放着大小两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鸡,又准备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气。不时互相对看两眼,一言不发,表面从容,内心似颇紧张。方想:“今日来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发现仇敌,恐受连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来人对手。这类邪教虽是幺么小丑,也颇可恶。尤其是记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过,不论事隔多年,父传子继,不报复了不休,委实可恶已极。反正无事,落得拿他解闷,并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类。”
沈琇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见左房窗内伏着一个丑女,满头癞疮,好似新染麻风刚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着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装,越显丑怪。
隐在窗内,向外愉觑。每值徐氏婆媳偏头回顾,便把怪眼一挤,扮上一个丑脸,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间,也未看真,更没料到那矮胖丑女便是癞姑,会由五千里外来到徐家。
加以事隔多年,癞姑又因私出寻找沈琇,误染了一次麻风,相貌变了好些,急切间自认不出。待了一会,不见动静,便去林侧石墩上坐下。
刚一坐定,便听林外有人问道:“这里是姓徐么?”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说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杨玉珍,同了媳妇王四姑,在此种田度日。昨日闻听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来寻我。老身为了昔年亡儿之事,也正想领教,未得其便。来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请光降,就在林中一叙;否则,素昧平身,老身虽然年迈,终是寡母孀媳,听客自便,恕不接待了。”话才说完,来人已应声走入,是个中等身材,满头自发刺猖也似,穿着一身蓝绸短衣裤,腆着一个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着一个鸟架,上站一只猫头鹰。腰带上插着三把五六寸长的小刀。右手戴着三枚铁指环。生得浓眉如雪,一双猪眼,鹰鼻阔口,两颧高耸,腮肉下垂,神态甚是丑恶粗野,声如狼嗥。一进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个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难为徐二娘,还认得我这老不死的。”说时,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那猫头鹰本来瞑目若死,忽然双睛怒睁,翅膀微展,作势欲飞。胖子伸手将鹰按住,狞笑说道:“你忙什么?”倏地人影一晃,只听啪的一声,又嘭的一声,胖子脸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怪叫了一声,往旁纵开,人早疼得面无人色。微一定神,瞥见面前站定一个头长癞疮的丑女,看年纪还不满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丑,摇头晃脑,笑嘻嘻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此撒野?
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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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3) 义重师门 舍身谋老怪 喜求灵药 绝海屠妖龙
胖老头名叫向大元,乃披麻教中有名四老之一,与上次女仙凌雪鸿所杀妖巫尤南旺是儿女亲家,交情最厚。因为上次妖巫等惨败,披麻教瓦解,向大元恰不在场,事后得知尤南旺之死,由于徐祥鹅手刃亲仇。知道黄虬、魏皓等为首诸人,均是鬼母朱樱门下,自知不敌,本来可以无事。因徐氏婆媳在临溪住了多年,想起故乡坟墓久未祭扫,虽命祥鹅就便常往上坟,托有族人照料,终觉自己尚未去过。以为事隔多年,仇敌伤亡殆尽,就有两个厉害点的余孽,久未听说,想必老死。因而当年清明,回乡上坟。不料撞见向大无的徒弟,那年斗法原曾参加,徐氏祖孙报仇时又被偷看了去,竟被无心发现,立即往报妖师。总算徐氏婆媳运气还好,大无恰不在家。妖徒便暗中尾随下来,探明隐居之处,立回湖南,寻到妖师一说。大元原以为事情半由徐家而起,否则妖巫等死得没有如此惨法,也不会伤亡那么多。得信立即准备,带了两个徒弟赶来。初意徐祥鹅乃峨眉门下剑仙,还不敢轻于招惹。到后,先在附近庙中借住,暗中打听,得知徐家只有婆媳二人,有一孙儿已然出家,一年难得回家一次。
这一耽延,徐婆无意之中听人说起,庙中来了老少三人,探听自家踪迹。一问相貌,正是昔年杀害爱子的帮凶之一。祥鹅曾往湖南寻他几次未遇,江湖上也未听说。不知老贼狡猾,自从尤南旺一死,便恐仇敌寻他,踪迹甚是隐秘,以为妖巫老死,不料寻上门来,幸而事前得知。近年虽从孙儿学练法术,但是对头厉害,仍非其敌。想了想,无计可施,只得把昔年丈夫遗留的两件法物取出,准备一拼。这还是近年学会一种防身法术,否则对头邪法厉害,万无生理。准备好后,不等对头上门,先命村童代往通知,约期相见。为防波及,所以沈家未去道喜。
这日早起,正在愁急,癞姑忽寻了来。本是去往沈家,打听师父沈琇踪迹,无意中间到徐家,双方一谈,得知就里。癞姑天生侠肠,何况又是师门好友,自恃学会了一些旁门法术,初生之犊不怕虎,立即锐身急难,相助杀敌。徐婆虽然感激她的义气,但因昔年沈琇并未说有这么一个徒弟,便照所说,也未入门,恐其法力不济,连带受害,婉谢不听。没奈何,只得约好,令其埋伏房内,相机进退。本意如见邪法厉害,不是对手,还可乘机逃走。谁知对头刚在示威,癞姑便飞身掩出,照准大元胖脸上一个嘴巴,当胸便是一拳。
大元冷不防,骤中暗算,负痛纵起。略一定神,惊慌激怒中,看出打他的是个丑怪少女,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将手一扬,立有五条黑手影,照准癞姑抓去。满拟所炼黑白丧门鬼手最是厉害,抓上必死,连魂也被摄去。又见丑女其貌不扬,除了力大身灵,似会武功而外,毫无奇处。打人之后,咧着一张丑嘴,不住笑骂,得意非常,毫无防备,分明是个常人,这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料鬼手抓处,耳听徐氏婆媳同喝:“且慢动手,听我一言。”意思是想拦阻。声才入耳,大无还未听完,眼前黑影一闪,敌人已经失踪,一下抓空。瞥见徐婆口说着话,手扬处,面前现出一片青霞;同时手持金针,正待往麻布上刺去。看出对方不特早有防身之策,乃夫昔年所用法物尚在。越发激怒,二次扬手,待向徐婆抓去。猛听瞠的一声,后心上早又中了一下。这一拳打得更重,当时心脉皆震,两太阳穴直冒金星,晃了一晃,几乎跌倒。怒急之下,不顾伤人,连忙回顾,见又是那丑女站在身后,笑嘻嘻扮着丑脸,口骂:“无耻老贼,教你尝尝我的厉害。”
大元怒喝一声,重又扬手抓去。这次黑影更长,全林几乎全在鬼手所及之下,又是改抓为捞,满拟抓中必死,万难逃命。做梦也没想到,敌人曾得异人传授,虽是旁门,法力颇高,人更灵巧,休说不会抓中,便抓中也伤她不了。眼看黑影纵横,上下飞舞,敌人身形也是忽隐忽现,出没无常,也不往左侧青霞后闪避,只管在身前身后滴溜溜乱转,抽空便打他一下重的。大元自己一把也未捞上,却挨了不少打,在自急得怒发如狂,咬牙切齿,分毫奈何不得。
那猫头鹰也随同厉声怒啸,作势欲起。因见对方准备严密,持有厉害法物,惟恐妖鸟中了暗算,未敢轻易放出,欲发又止。后来实忍不住怒火,一声断喝,将左膀鸟架一扬,那鹰立时飞起,全身暴长丈许大小,二目凶光宛如明灯,环着竹林上空飞舞不停,也不下击。跟着左手起处,又飞起五条白影,正向敌人乱抓。忽听笑骂道:“这老胖鬼鬼爪子厉害,徐老太太,你自动手除害,我不逗他玩了。”说完,人影连晃几晃,便即失踪。
这时,大元连遭重打,已看出敌人厉害,早放起一片灰白色的邪气笼罩全身,虽然不再挨打,敌人仍未抓中。等双手鬼影一起,人忽失踪,疑心又有别的暗算,正目注视。
忽听徐氏婆媳相继说道:“老不死的妖贼,今日恶贯满盈,你那邪法全无用处了。”大元闻言,才想起只顾急怒,和丑女相持,还忘了两个仇人。暗忖:“对方虽持有她丈夫法物和正教中灵符防身,并非自己敌手。来时为防有正教中人相助,林外田岸上并还设有极厉害的埋伏接应,仇人不会不知。那丑女除精隐形飞遁而外,别无他长,稍有防备,便不能伤自己。先还看出仇敌表面镇静,内里情虚,如何出此狂言?”立把纽扣解开,大肚子上原画有五个鬼头,忽化五个恶鬼影子,厉啸飞起。空中妖鸟本在绕林急飞,突然飞下,朝徐氏婆媳当头扑去,眼看鹰爪离头不远。徐婆手中麻布已早停针放下,并无抵抗之意。
大元心想:“就算仇敌仗有青霞护身,这五鬼抓魂何等厉害,妖鸟又善于呼音摄神,自己仗此成名,仇敌明有抵御之法,就是不敌,也应施展,如何不用?”说时迟,那时快,心念才动,猛瞥见一片佛光突在青霞上面出现,妖乌立时惊遁。想系复仇心急,未等发令,便急叫了一声。如换往日,这声急叫,敌人生魂纵不出窍,也必心神欲飞,不能自制,对方怎会神色自如?心方惊奇,这原是瞬息间事。那五个鬼头本已大如车轮,口喷黑烟,飞舞向前,也被佛光卷去,一片惨嗥声中,佛光、恶鬼一齐不见。这类邪法,多有反应,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元神立时受伤。大元心越惊惶,估量丑女无此法力,如是正教中能手隐形暗算,焉有活路。一时情急,咬破舌尖,向空一喷,一片血光先罩向身上,跟着拔刀一挥。
随听风火之声十分洪烈,大股暗赤色的红光血焰火龙也似,立由林外飞来。方想:
“胜败存亡,只此一拼。”忽听火云来路空中大喝道:“无知妖孽,敢用邪法害人,你那恶报到了。”声才入耳,猛瞥见一片碧光电驰飞来,竟抢向自己火云前面,全数往回一兜,晃眼消灭。紧跟着,空中落下两人:一个是道装少年,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小眇尼。认出道人正是鬼母门下强敌黄虬,知道不妙,还待行法飞遁,并作最后一拼,回手举刀,朝胸便刺。另一手也拔出腰问小刀,正待向空中妖鸟掷去。面前人影一晃,又现出一个少年丑尼,一扬手,佛光重又飞起。随听头上妖鸟惨嗥,百忙中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