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四个字,正说到这汉子的心坎里去了,听得他色飞眉舞,大笑道:“兄台
果然雅人,哈哈、我金一凡算是交上兄台这个朋友了!”
他也不待青衫书生同意,一把抓起钱囊,大步走了过去,拉开板凳,在青衫书生横头坐
了下来,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金一凡,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书生也喜欢豪爽,起身道:“欢迎、欢迎,原来是金兄,在下白少辉。”
堂信放好杯筷,送上大盘卤牛肉,和五斤大曲。
金一凡挥手道:“快叫厨下多烧几个拿手下酒菜来,越快越好,我要和这位白兄痛饮几
杯。”
堂倌连声应“是”,很快招呼下去。
金一凡顺手倒了碗酒,抬头道:“白兄,来,来,咱们萍水相逢,兄弟敬你一杯。”
咕的一声,偌大一碗大曲,一口喝了下去。
白少辉举起面前的酒杯,连说不敢,道:“该是兄弟敬金兄才对。”
说罢,和他对于了一杯。
金一凡眉飞色舞,大笑道:“痛快,痛快,是真名士便风流,读书人能像白兄这样洒脱
的,实是少见,白兄真不愧是名士风流!”
白少辉道:“金兄过奖,兄弟如何敢当?”
金一凡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一阵大嚼,又道:“兄弟虽是粗入,却喜欢结交名
士,哈哈,除了西城的王公子,令兄弟无限心折之外,白兄该是兄弟仅见的风流人物……”
白少辉见他说起王公子,口沫横飞,极自然的流露出敬佩之色,心中暗想:“此人生性
爽直,豪迈不羁,这般称道王公子,不知王公子又是什么人物?”
金一凡又喝了一口酒,忽然注目问道:“听白兄口音,极似江南人氏?”
白少辉道:“兄弟祖籍姑苏。”
金一凡拍巴掌道:“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惜兄弟没有去过。哦,白兄几时
到成都来的?”
白少辉道:“兄弟久慕四川天府之国,游学来的。”
金一凡大喜道:“好极了,白兄来的正是时候!”
白少辉心中不禁一动,暗想:“他这句正是时候,莫非和九疑先生的日期有关?”
原来这白少辉正是间关远来的薛少陵,他听了金一凡的话,正待开口讯问!
堂棺已经陆续替两人送上菜来、金一凡只是劝酒,两人对饮了几杯。
金一凡道:“白兄远来,正好赶上浣花日,那是再巧没有了。”白少辉道:“浣花日,
兄弟好像听人说过。”
金一凡赫然笑道:“四月十九浣花日,浣花溪上多丽人,这是咱们这里最大的游乐日子
了,浣花溪边,衣香缤纷,游人如织。每年这一天,王公子总要把望江楼全包下来,嗨,那
一天,不论识与不识,王公子一律欢迎,但真正能被他邀上画舫,泛溪作长夜之游的却是不
多。”
白少辉听他又提到了王公子,不觉间道:“这位王公子,想来定是十分好客。”
金一凡大拇指一挑,大笑道:“岂止好客,他家的大门,终年都是敞开着的,无论什么
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去访,他都十分欢迎。”
白少辉笑道:“他倒颇有孟尝之风。”
金一凡俯掌大笑道:“白兄说对了,王公子平生最喜欢的,莫过于别人将他比作孟尝君
了。”
白少辉心中暗暗付道:“原来王公子只是个沽名钓誉的纨绔子弟!”
金一凡见他没有作声,认真的道:“王公子虽然年事极轻,但确实是个名士,一肚子学
问,不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就是丝竹弹唱,飞鹰走狗,也无一不通。”
白少辉见他把王公子说的如此文采风流,不觉点头微笑。
金一凡咕的又喝了一大口酒,忝忝舌头,又道:“最难得的还是他人品俊逸,宛如玉树
临风,只要王公子在大街上溜上一趟马,谁家姑娘不朝他嫣然一笑,飞上个媚眼儿。”他说
到高兴,竟然端起大碗连喝了几口,接着笑道:“王公子若和白兄相比,真是一时瑜亮,珠
玉并辉,王公子要是见了白兄,定然高兴无比,今年的浣花日,更要疯魔了阖城仕女!”说
到这里,不觉纵声大笑起来。
白少辉心中暗道:“九疑先生要自己在四月中旬,赶到成都,自然和浣花日有关的
了!”想到这里,脸上也不觉露出喜容,说道:“兄弟能躬逢贵地盛会,确是乐事……”
金一凡好像并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突然举碗一饮而尽,问道:“白兄想不想去见王公
子?”
白少辉笑道:“这等人物,小弟倒确是想见他一见……”话声未落,金一凡突然站起身
来,大笑道:“咱们这就找他去。”
白少辉楞的一楞道:“此时前去,不觉得冒昧么?”
金一凡豁然笑道:“我看白兄俊逸脱俗,怎地拘泥起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两位见
了面,兄弟保证你们相见恨晚。”
一手掏出一小锭金子,朝桌上一放,大声叫道:“喂!伙计,除了酒资,余下来的都是
赏金了。”说完不容白少辉多说,一把捉住白少辉胳臂,笑道:“白兄,咱们走!”
白少辉但觉金一凡抓着自己手臂的五指,有如铁箍一般,心中不觉一动,想起九疑先生
的叮嘱,四月十八以前,不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不能让人瞧出自己会武。当下不觉皱皱眉
头,道:“金兄请把手放轻一些。”
金一凡“哦”了一声,歉然道:“该死,该死,兄弟忘了白兄是个文弱书生。”
说着果然把手松开,但还是握住自少辉胳臂,大步下楼。
只听身后堂棺高声喊道:“谢金大爷重赏。”
金一凡跨出大门,立时向停在门首的马车,招招手道:“快来,上城西王公子府去。”
城西王公子,出门阔绰,成都城里,谁人不知,凡是上王公子府去的客人,例由府里管
事打发,这是一趟好差事。
赶车的那还怠慢,一扬长鞭,马车得得的驰了过来。
金一凡没待车子停妥,就一跃上车,口中嚷道:“白兄快上车来。”
白少辉心头暗暗犯疑,付道:“这姓金的身手不弱,他和自己萍水相逢,就硬拖着上王
府,莫非有什么企图?”
他艺高胆大,自己远来成都,原是有为而来,当下也就不动声色,等马车停妥,攀援而
上,堪堪坐定,金一凡已不迭催快。
赶车的扬起长鞭,马车像风驰电卷般朝城西驰去。
不消片刻,马车转入一条横街,在一座大宅第门前停了下来。
金一凡当先跳了下去,等白少辉下车,又一把扯着他臂膀,笑道:“白兄咱们这就进
去,他家不用通报,哈哈,其实咱们车子没到,仆人们早已通报进去了。”
白少辉举目瞧去,果见宽阔的石阶上,大门敞开。
一名管事从门内走出,向赶车的问道:“贵客从那里来的?”赶车的道:“芙蓉春来
的。”
管事道:“好,赏银二两。”
金一凡早已拉着白少辉进入大门,一面说道:“王公子只怕在书房里,咱们到他书房里
去。”
白少辉跟着他穿越长廊,经过花厅,突听一阵清朗的声音,从东首书房中传出:“金毛
吼,你来得正好……”
金一凡没待对方说完,洪声笑道:“王兄快快出来,兄弟替你引来一位嘉宾。”
王公子惊啊一声,道:“金兄还有贵友同来,失礼,失礼,兄弟只当是你一个人来
的……”
随着话声;一个华服少年,急步迎了出来,连连拱手道:“兄弟实在太过失礼,快请到
书房里去坐。”
说话之间,一眼瞧到白少辉,不觉怔得一怔,目光立被吸引,大步迎了上来,含笑道:
“这位兄台宠临寒舍,真是蓬毕生辉,金兄还不快快替兄弟引见么。”
金一凡大笑道:“这是兄弟新结交的白兄白少辉,这位就是王兄王立文,两位都是文采
风流名士,正好多多亲近!”
白少辉只觉这位王公子果然其人如玉,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徐朱,尤其一双星目,隐露
异彩,心头暗暗一动,忖道:“此人分明身怀上乘武学!”
两人互说了一些久仰的话,王立文喜不自胜,连连肃客,三人进入书房,分宾主落座,
早有书僮献上香茗。
白少辉略一打量,但觉这间书斋,玉轴牙笺,陈设精致,华而不俗,室如其人。
经过一番寒暄之后,王立文立时吩咐摆酒,替白少辉接风。
席间,王立文和白少辉从经史百家,谈到琴棋书画,越谈越觉投机。金一凡一句也插不
上,就自顾自的大吃大喝。
白少辉只觉这位王公子谈吐高雅,学识渊博,只是绝口不谈武事。
仔细察看,除了双目神采有异,似是内功大有根基,但他却举止斯文,一派公子哥儿的
风流自赏,实在看不出他像个练武的人,心中总觉未能释然。
王立文可不同了,他原是好客之人,和白少辉一席倾谈,简直相见恨晚。
这一席酒,直吃到夕阳西沉,才行罢席,金一凡已喝得醉眼斜迷,洪声大笑道:“白
兄,兄弟说的不假吧,两位一时瑜亮,珠树成双,哈哈,今年浣花日,不把浣花溪上的姑娘
们,瞧得个个如醉如痴,我这金毛吼就当场跳下濯锦江去。”
王立文笑道:“你就是喝醉了穷吼,大家才会叫你金毛吼!”金一凡道:“王兄和我结
交以来,几时见我醉过?”
王立文道:“自称不醉的人,就是醉了。”
金一凡还待再说,王立文摇摇手道:“金兄不用再和兄弟抬杠了,咱们今晚好好的去乐
上一乐。
金一凡目光一睁道:“迎春坊去?”
王立文点点头道:“金兄意下如何?”
金一凡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有喝酒的地方,兄弟没有不去的道理。”
王立文朗笑道:“若惜千金买一笑,天涯何处识温柔?白兄初来成都,兄弟今晚替你介
绍一位风尘奇女,以白兄的才貌,当可获得佳人青睐,说不定灭烛留髯呢!”
白少辉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笑道:“如此说来,王兄想是早作入幕之宾了!”
王立文道:“白兄只怕还不知道迎春坊的湘云姑娘,是咱们这里大大有名的红棺人,值
得一提的是这位姑娘色艺双全,冰清玉洁,出污泥而不染。你若跟她谈诗论文,她能和你剪
烛西窗,畅谈终宵,若是想打她主意,别说以斗量金,她不屑一顾,说不好,就当场沉下脸
来,下令逐客。”
金一凡大笑道:“王兄不用多说,让白兄自己去品赏不好吗?”
说到这里,不觉抬头问道:“王兄今晚可要飞柬邀约城南钱二,城东赵三,和城北的卓
老七作陪吗?”
王立文摇摇头道:“钱二赵三卓老七,若和白兄相比,简直成了粪土,今晚兄弟是专替
白兄接风,共谋一夕之欢,不用去招他们了。”
金一凡道:“你和白兄,面对名妓,纵情诗酒,兄弟一个人又得喝闷酒了。”口中说着
“喝闷酒”,人可站起来了,仰面大声叫道:“鸣珂,快叫门前备马。”
已是上灯时分,迎春坊前花灯高悬,车水马龙,一片喧哗!
适时来了三匹锦鞍健马,马上人是两个少年公子,另一个是短衣敞胸,蓬着一头乱发的
紫脸大汉。
成都城里,有谁不认识小孟尝王公子?有谁不知道玉公子的好友金毛吼金大爷的?三人
才一下马,早有小厮接过马匹,三五个龟奴,抢着打扦候安,大门内早已响起了高声吆喝:
“王公子驾到。”
一入前院,但觉灯火通明,弦声盈耳!
王立文引着白少辉,金一凡,却是直人后院,朝一座宽阔楼梯走去,这楼梯上铺着厚的
红绒,走在上面,听不到丝毫的声息。
登上楼梯,但觉景物一变,幽香扑鼻,气氛宁静,画廊尽头,绣帘低垂,一名俏婢掀帘
让客,娇声笑道:“原来是王公子驾到,请到里面坐。”
这是一间宽敞的客室,陈设得富丽堂皇,十分考究。
三人跨进客室,早有两名绿衣使女,端上茶来,欠身道:“公子爷请用茶。”
王立文问道:“你家姑娘呢?”
一名绿衣使女答道:“姑娘正在上妆,公子请稍待,姑娘就好出来了。”
白少辉从未涉足青楼,此刻心中不期有些怦怦不安。
瞧到粉墙上挂着一贴红木镜框的字轴,这就负手走了过去,抬目一望,只见上面题着一
首诗道:“睡起高楼暑欲消,湘帘画永竹潇潇,半植皓腕浮冰李,微啃朱唇弄彩箫,玉雪丰
神难为画,胭脂颜色不须调,自从邂逅瑶台后,应是蓬山路未遥。”
上款题着“湘云女史鄂正”下款是“王立文未是草”。
心中不禁暗暗赞道:“看不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