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太宸宫九龙子,螭吻。”
她怔仲地侧头望着渐离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慢慢地后退,当他提及太宸宫三个字时,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轰然倒塌。她不可置信地回望身后的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竟也是其中一位龙子。那么封印她记忆的人是谁,他一定也是清楚的。
秦王听闻太宸宫之名号,脸容依然沉然,过了许久才开口慢声道:“九龙子螭吻,可是在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七的“阴绝冷玉”?”虽她并不甚清楚太宸宫是何方神圣,然却知晓十大名剑乃当今世上人敬三分的狠角色,他们遨游四海,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武功绝顶,杀人于无形,人皆畏之。
高渐离又揖了揖,柔声说道:“正是。”她清楚地看在眼底,他的从容不迫与安然的镇定,都表现得不同寻常的可怕,这个人是不惧生死,还是有十足的把握逃离?“陛下,早在昭襄王时,太宸宫便与秦交好,太宸宫作为强大的地下杀手组织,隐匿在秦政权之后。宫主甚至在秦危难之际,同时派出了九位龙子,助其度过难关,这是太宸宫史上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之事。从情从理上讲,太宸宫都有恩于秦。”
聪明人一听便知,这是在与秦王谈条件。只是心胆之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秦王的脸容微微一沉,“有话直说。”他道:“在下只有一个要求,恳请陛下放过这位姑娘,螭吻甘愿承受冒犯陛下之罪,听凭处置。”
“哦?”秦王本想他大概是要以此来保全性命,熟知却是目光倘然地舍命护住他的妃子,阴沉薄怒的脸似乎更加铁黑,“九龙子可知晓,这位姑娘可是何人?”他毕恭毕敬地答道:“在下清楚,她乃是魏国公主,此行前往咸阳宫为妃。”秦王站在离他三步之外的距离,一双暴戾的眼眸迸射出凌厉的光:“既然你知她是寡人的女人……”还有胆过来向寡人要人。秦王虽是妒火中烧,却心中清楚,没有将后面半句说出来。
“陛下可曾记得七年前之事。那时你质于赵国,赵王虽面上允诺将你送回秦,却独独没想到他却是想在途中将你劫杀,斩草除根。而陛下也应清楚,一路舍命护住你和你的母妃的人,乃是太宸宫之人。”
秦王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眼,仿佛在说,依你的样貌看来,无非与寡人相差无几,七年前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他打量了渐离片刻嘲笑道:“你不是要告诉寡人,当年之人,是你吧。”渐离也不卑不亢,缓缓道:“自然不是在下,他乃太宸宫的四龙子——负屃。如今负屃身负重伤,需魏国公主前去搭救,螭吻心急之处,对陛下冒犯,敬请恕罪。”
“莫非魏国公主是个神医不可?”他揶揄的话里带着挑衅。
“非也。”
秦王怒得一掌拍在马车上,“那又是为何?”他依然面容平静,淡淡地道:“此事非魏国公主不可。侵噬负屃身上的乃是太宸宫至阴至毒之术,解铃方须系铃人,至于为何缘由,此乃宫规机密,恕螭吻不便多言。
正在这一来一去,双方都不肯让步,辩驳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将士匆匆来报:约五十人左右的黑衣人马朝此处狂奔而来,似是上次袭击魏国公主那一行人。
“仅五十人也敢孤军挑战寡人上万大军。”秦王眉头微挑,抿直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领头的黑衣人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阵,先是望见了如黑潮般的秦军中一抹清雅出众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又勾起冰冷慑人的笑意。而当他微转视线,望见了渐离身侧的她时,那笑意骤然泯灭,他那望着的眼眸虽如止水般从容镇定,她却依稀看得出那里面带着微薄的怒意。
她深刻知晓,他的眼神并不友好,甚至似乎还微带厌恶,那样一般嘲弄而平淡的眼眸,似乎于他来说,她便是一块阻挡他一切行进道路的顽石。一旁的渐离慢慢靠近她,自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将她护在身后,她微怔地凝视着他纤长的背影出神。他瞥了眼,只淡而简短地说了一句,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自己人。”
她轻声说:“渐离,你与秦王拖延时间,是在等待援兵吗?”他已持剑在手,静静地道:“不是。”她眼皮一跳:“什么?!那那个所谓的自己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道:“我不知晓。”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颤抖:“渐离,你确定他真的是自己人吗?”他没有再应她,而是拉着她一道上前与黑衣人首领汇合。数日之前,他不是还与那黑衣人交手,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怎如今又成了自己人?许是她昏迷之时,他们承兑了什么誓约,她暗暗叫苦,或许她正逐渐步入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阴谋。
他与黑衣人背靠而立,形成防御阵线,她立于他们之中,受尽保护。不断有将士涌了过来,飞奔而上,剑光一闪,然后身首异处,血涌如注。渐离只是随意一刺,也未刺中要害,令人不得起身便止,那黑衣人却要比渐离要歹毒许多,不将敌之身形割得四分五裂,便不得罢休。
“祢祯,小心别受伤。”渐离扬手一挥,轻盈婉转,一如三千繁华乱坠,便同时稳稳当当地击退数人。她这才发现,无论是阴冷的黑衣人还是优雅轻柔的高渐离,他们都在极力护着她的身子,免受伤害。
这时候领军的将领高喊:“先抓住那个女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哄而上,如潮水般狂涌而至,任凭他们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渐离与黑衣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只听渐离说了声:“负屃,你本可以使出千落繁花剑……”话未说完,却被黑衣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此人,竟是渐离口中的四龙子,负屃。
忽然漫天而至的飞箭,狂风肆虐般呼啸席卷着擦过她的耳边,那些箭分明是冲着她而来。渐离为保护自己与黑衣人各自散开防御,耳边又是一阵刀剑交错的声音,只听一句:“小心。”渐离已替她挡开了一把急速穿刺而来的利刃,方一转身,身后又一把利刃穿来,只凭着微薄的功夫侧身闪开,却堪堪撞上了一把飞驰而来的利箭。
血滴滚滚而下,将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地染了殷红,她的面容分外惨白也分外平静,甚至连痛感也都一并遗忘了,那支箭不偏不倚的刺穿了她的手心。与此同时,黑衣人的右手也像是被什么给刺伤了一般,握剑的手一松,一把浓墨色的剑沉重地落在地上,候在那儿的将士等得就是这个机会,无数把光影刷的齐齐刺入了他的身体,地上的血瞬间流成了河。
渐离的面色已经变成雪白,轻呼了一声负屃的名字,黑衣人的身子只是微微一动,睁开了眼证明他还活着。渐离走过来手起刀落,快速为她削去箭的尾翼,箭头还留在她的掌心之上。这时她方才觉得手心剧痛难耐,浑身无力,几欲昏死。
一辆自咸阳方向赶来的马车刚停在了秦王的车前,自上面下来一位冠貌端正、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子,他的容貌俊朗,年少时必定亦是风流倜傥,一身奢靡华服,一言一行极具威慑力,领军的将领皆俯首称臣,而秦王的面色却不甚好。
“陛下,臣正在宫中处理政务,却闻你私自调遣自魏归来的上万大军在此与人发生冲突。”言下之意,敢情那军队是他家私用的,你不能动用。秦王又岂是年少无知,立刻不满愤愤道:“难道寡人调派军队做何事都要一一向你汇报经过仲父你的同意吗?”肃面男子忙示弱,低头道:“微臣不敢。”
原来此上万步兵师乃是镇守在秦边境上,若当日魏国交换质子执意不与秦示好,开战一触即发,此部队便作为先锋前去。秦王并不是闲来无事特意带着上万大军出来寻她,怕只是正巧经过此地遇上,天,偌大的荒原,要遇上个人谈何容易,她运气怎是如此不堪,竟撞在他的枪口上,真是损人而不利己呀。
秦王既然称他为仲父,此人大抵就是吕不韦了。传闻嬴政的父亲异人质于赵时,见吕不韦的姬妾赵姬,妖娆婀娜,悦而娶之,生下了政。吕不韦以异人奇货可居不惜重金斡旋,平安送其归国登基,并任为丞相,封文信候,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微躬身子,凤眼微眯询问道:“让陛下不悦便是下面那些人吗?”见秦王并不表示,眼中怒火仍未消去,便转头对领军的将领道:“把他们都拖下去,车裂。”她捏着血流不止的痛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阴冷莫若此,歹毒莫若此。
秦王远远地望了她一眼,眼底有异色一闪而过:“下面无非是一般贱民,挡了寡人的去路,寡人亦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仲父也不必为之操心。”君王毕竟是君王,威信还是有的。话一出,一下子就镇住了盈盈扰扰的不满碎语。
渐离听闻得赦,走过去将黑衣人搀扶了起来,缓缓地朝马群移动,她亦步亦趋,回眼看了身后遍地狼藉,尸骸无数,黑衣人带来的五十死士全数阵亡,然秦军也丝毫无胜算,牺牲的将士是黑衣人五倍有余。
然吕不韦见此情景便不干了,大步来到秦王面前大声道:“陛下,此行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及他们东山再起,对我朝便是可大可小的威胁了。”秦王慢慢抬眸,平静地望向他,声音波澜不惊地道:“敢问仲父,此地是谁说的算?”吕不韦迟疑了一会,慢慢退了下去。
秦王的一句话,狠狠地反将了吕不韦一军。不过大致可以看出嬴政十三岁即王位,吕不韦见其年幼,独揽政权的传言并不假。然她又暗自庆幸,今日若不是有吕不韦在此与其对峙,秦王或许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们。
渐离牵了一匹高大英俊的漂亮黑马过来,鬃毛亮得分外均匀,扶了她上去,而后又与她合力把黑衣人拉上马。黑衣人浑身是血坐于她身后,软而无力地趴倒在她的后背上,淡而无味地说了声:“冒犯了。”她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这样的感觉是在何时有过?
慢慢地将他的两只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在腰间一扣,她道:“要抓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你!”只感觉他紧靠在背上的头微微摩挲了一下她的肌肤,便不再有了动静,他怕是伤得很重。
渐离在一旁,轻声道:“祢祯,你先送他走,我随于你们之后,以防不测。”最后那四个字,以防不测,他说的很慢。她道好,一扬马鞭,黑马似那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出。与此同时,她深深地下意识地朝高大华美的马车方向望去,他高高的站在上面,孤独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深色的眼眸晕染着淡淡的薄雾,难以捉摸。
狠狠地抽着马鞭狂奔,惧怕秦王一个反悔,便会死无葬生之地,不知是这匹黑马品种极佳,还是如何,身负两人之重,却还已把渐离远远地甩在后面。逃跑的方向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下,渐离说这匹马会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比起渐离那匹笨马,她对此马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
黑衣人稍微在身后挪了个位置,头又重重地枕到了一侧。他的身上创伤面积许是很大,大片的血不仅将他的黑衣湿透,加之又紧搂着她,亦将她整身素色衣袍染得刺眼的红,而他竟一声不吭,隐忍至极。她无不由衷感叹,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忍人。至此她对他印象也稍稍改观,除了杀人,他还是有可取之处。
右手稍一用力便钻心得疼,见应无事了,她尽量放慢了马速,不再抽鞭,左手握紧缰绳,尽量让右手放空垂落在身体一侧,她舒适了些,他也不会觉得那么颠簸难受。又这样行了一段路,她觉得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微微一松,正当她要去握住时,他的身子像一面轻扬的风筝般向后飞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她赶忙下马,奔到他身边,一试气息,好在没死,不然渐离那么在意这位四龙子,估计会拿刀把她劈了。把他的头稍微抬了起来,望了望头上那匹高不可及的黑马,为何她每次都遇到这种事,反正她是无力把男人弄上马的,要生要死等渐离赶上了再说吧。
无力地坐在他身边,停下来无事可做,手心的疼便又加剧了几分。咬咬牙,看看黑衣人便是标准的范本,他都不吭声,她又怎好意思叫痛。见他蒙着面,呼吸急促,她伸手便要摘掉他的面罩,只是她的手在触到他脸面的瞬间,他便若那阴魂不散冤鬼霍得睁开了眼,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
日上头梢,将大地烤的干涸,昨夜的雪早已化干了,黄土和沙粒蒸发了水份后变得松松软软。又过了半个时辰,渐离还未赶上,炎炎烈日,将她烤的头昏眼花,口中干燥不已,在魏皇宫即便为奴为婢,也何曾遭受过这种罪。
黑衣人依然安静地躺在那儿,自从她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