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几欲不输与弘凤兮的速度,在雪地上翩然地飞驰。
两人一路往北而去,轻功之了得,松软的白雪地上,竟连一步脚印都未曾留下。她视不清任何景致,登时停下,只侧着耳朵倾听,听得远方的声响愈来愈微弱,最后悄无声息的林中,几乎只剩下烈烈作响的风,在耳畔狰狞地肆虐。
弘凤兮与公子翌飞身驰了甚远,仍是纠缠不下,而后二人又再往北飞了几里,终是落在了一块四面积雪颇深的皑皑低谷里,两人的双脚皆是陷入了深雪之下,冰冷的寒雪覆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寒流沿着血液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们同时运功催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弘凤兮率先拔出了腰身上别着的通体清透冷冽的“血磷”剑,将剑鞘随意地往旁边一扔,冷声道:“师弟,你我反目成仇的这一日,终是来临了,决一胜负吧。”
公子翌浅笑吟吟,慢悠悠地自袖中取出一枚暗器,纤长的指尖轻轻一挑,深黑色的暗器便兀自向前飞去,而对象却并非是弘凤兮。暗器准确无误地射下了一支树叉,他缓缓地移步踱了过去,拾掇起来,放在手心里优雅地执着,姿势却似在拿剑。“命若如此,避也是避不过的,这便来吧,早些了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弘凤兮悠然散漫的浅灰色瞳孔,弥漫过了血色的锋芒,剑锋一转,直指向眼下的公子翌道:“既然师弟如是说了,那么,我便不客气了。”公子翌手中的武器,仅是一支树叉,但也绝不容得他小觑。他是多么可怕高深莫测的人物,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弘凤兮绷紧了神经,执起透若冰芒的长剑,以迅雷之势将全身之暴力灌输于剑柄,向前劈去,公子翌轻轻一笑,轻巧地侧身便躲闪开了,随即又缓缓地执起树枝,在弘凤兮的胸前看似不着力气地一划,暗红色的长袍便应声撕裂。
衣裳破碎,褪至腰间,露出男人结实伟岸的胸膛,那上面自右上方自左下方倏然裂开了一道细长的殷红,立时涌出淡红的血液。伤口并不深,公子翌仅是在他身上点到为止,并未下重手,否则这一击便足以致命。
“我又一次败给你了。”弘凤兮苦笑半晌,嘴角猛地一咳,流淌下血水,喷洒了一地,惨白的耀眼得雪地里,顿时染上点点鲜红,宛若那冬日里开得最盛的红梅般,艳丽妖娆。
公子翌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弘凤兮以剑支地,勉为其难地立起身子,随即反手一削,性感硬实的身躯上又更添加了数道剑伤,伤痕累累,刺目的血液顺着他□的臂弯,慢慢地淌过垂下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风花悄落,雪落无声。
他这一挥剑,足足在胸膛上划出了整整一十一个大又深的伤患,素来傲然的身躯登时变得残破不堪,遍体鳞伤。公子翌冷然抬眸,淡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在轻轻地忧伤,又似在叹息。
“这是晚晴生前欠与你的,我替她一并还与你,从此以后,你我便各不相欠,再无师出同门的名份。”弘凤兮沉眸黯然,心中却似有着百转千回的情愫,陷入了深深的忧思。
许多年前,他与眼下的这名男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名叫晚晴,而她最终选择了与他长相厮守,嫁与他为妻,公子翌茫然若失之下,便远走魏国,过着颠沛流离、遭人暗算的日子,才落下囚牛手中的把柄,孱弱的身子始终受太宸宫龙子咒术所困,不论用何药方始终不见好转。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亏欠公子甚多,这一次,是他偿还一切的时刻,该了结了,曾经的爱恨情仇,终须是应划上最后的句号。
弘凤兮缓慢收起剑鞘,沉声道:“你走吧。不论你是将祢祯看作是晚晴的替身,还是真心痴爱于她,只请你好好护她周全,给予她幸福。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她的一生会怎样,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好好待她。”
其实领秦王之命,来此地缉拿出逃王妃之时,他便早已做好了一力承担一切罪责的打算,他从未想过要生生将他们拆散,毕竟当下能给祢祯幸福的男子,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
然,他只是有些惊讶,祢祯即便是消散了过去所有爱情的记忆,竟还会留有余恋,那个她一心深爱的男子,不论化作了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她身边,她的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以最快的速度向他靠近。比若四龙子,比若公子翌。
她,对吟风的爱恋究竟有多深,恐怕也只有三年前那个完整的祢祯公主才知晓。
弘凤兮走了,苍白茫茫的雪地里,只余下了公子翌凄凉一人,他漠然的淡笑,自言自语道:“师兄,你怎是这般糊涂。”他是擅用毒之人,深知感情亦是一剂毒药,触碰了会使人麻木思想,囚牢缚心,身不由己,故他从来都是克制得住自己的相思。多年以前,晚晴真正爱上的人是他,而并非是弘凤兮,晚晴对他告白之日,他冰冷地拒绝了,却并不是真的不爱她,而是为了操持的天下大局宏图霸业,放弃掉弥足珍贵的情。
晚晴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言谈不俗与他甚为交心,彼此互谙情愫,虽不言及,却也了然十分,她自然知晓其间内情,因此羞愤交加,盛怒之下又逢弘凤兮登门提亲,便依势顺了他意,许为他妻。她本想是气极欲激怒他,令他悔意,却不自觉深陷弘凤兮的温柔迷情乡中。她的思绪不断地纠葛在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中,经常独自思得泪眼婆娑,难以抉择,痛苦不已,却又无法对人倾诉。
弘凤兮是她的夫君,岂可对他提及心中思念着别的男子;而他是她的初恋爱人,青梅竹马,却不可白首相携到老,眼见着他的离去将前往魏国,终有可能再不相见,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能说。她痛得难以形容,痛到最后,生生目送着他的远去,空伤离别,心如刀剐,却终抵不过世故人情,丧送了自己的性命,终于与他连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上。
当他一年后,故地重游时,在田园屋外,才望见了她孤单一座的坟冢,知晓了她去世的消息,他真的不记得当初自己的心间究竟是何心情。
他僵滞地呆立在空荡荡的白雪之上,任凭烈风吹袭着他浅灰的衣裳,宛若旗帜般飘逸地飞扬。倏然,他低下头,将手抚在唇隙,重重地咳嗽,似是受了风寒,又似是心间的痛楚难当,狠狠地咳着,咳着,终是咳出了血。
他轻轻一笑,笑出了声,好看的双眸弯成了月牙儿,长长而细黑的睫毛却低垂下来,上面凝着点点冰花霜粒。如今,祢祯踏上了与晚晴相同的道路,一如从前那个可悲的女子,是他亲手铸就了祢祯心间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不可一世的嬴政,长夜漫漫,未来将会如何,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自袖中取出白绢,拭去了唇角残留的血迹,便随手丢去,他并不想让祢祯看见自己带着污浊的血红,即便他深知她根本就看不见。他默默走回了原地,她仍蹲守在苍凉的雪地里,衣裳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环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迷途不知返的小猫,那时他突然心生爱怜之意。
他走过去,用手背抚过她凉得可怕的脸容,手忽然僵怔住,她紧闭着眼,视力尚未恢复,并不知来者何人,先是避开了他温柔的抚摸,接着在听至了他轻缓的一声说话,她便顺从地偎依过来,靠近他的怀里取暖。将她一人丢在荒无人烟之地,她确实是害怕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让她平缓下慌乱。
他轻声叹息着道:“祢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与我一道去新郑吧,那里是我的故乡。”
韩国国都,新郑。
新郑,原为春秋诸侯郑国都城,公元前375年,韩哀侯逐鹿郑,灭其国,将国都自阳翟迁徙至郑城。此地四面环河,位处秦、魏、楚三国间,成为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险斗必争之地。
公子翌与她一行整整数个月,遇山路便步行,遇平原便驾骑车马,权当是云游四海,悠闲自在,游荡了甚久才浪迹到此处,其间路途通畅,竟也没有再遭秦王部下的横加阻截,大抵是弘凤兮返去一手将他们都截在了半途。
他们在并不富庶的长巷里觅了间长屋,内有二室,房屋虽简陋,却也可遮天蔽日,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求顶上有一瓦遮风避雨便足矣。公子翌又在不大门外空地上,载了几株茅竹,却也显得几分清丽的风骚脱俗。
自打住在这起,她扪心自问,甚久都未出过门,每日每日半倚在门槛上,用盲瞎的眼望着来来往往过路之人,执手一颗一颗取起红色饱满的果子,慢慢地吃着新郑闻名遐迩的大枣,日子过得也算是舒坦闲适,但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寄生的米虫。
然,公子翌并未对她慵懒无为的生活提出任何异议,终日在房中提笔作画,然后拿去市集上换些钱币,供他们吃穿住行之用。她也曾询问过他,她可以出去寻点简单的工作,他便不必过分操劳,而他却笑而不言,摇摇头算是不允。
她便也就这样无事不做地虚度光阴,想了想再怎么不济,公子翌一身显赫的医术,也都解得了燃眉之急,钱对于他来说可多可少,只看愿不愿意要,找到了安慰己见的借口,身子便懈怠下来,久而久之,人也变得懒散。
她一颗接一颗地嚼着红艳艳的大枣,甜味芬芳,唇齿留香,张口啧啧称赞,简直是人间极品。据公子翌所言,新郑的大枣,枣质优良,以其皮薄肉厚味甜为出众特色,在各种枣类中脱颖而出,成为枣中的佼佼者。
她宿于晓晴楼时,在司镜房中的书架上翻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有载枣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用于治疗脾虚弱,食少便糖,气血亏虚等疾病。常食大枣可治疗身体虚弱、神经衰弱、脾胃不和、消化不良、劳伤咳嗽、贫血消瘦,养肝防癌功能尤为突出,医理上更有载大枣素有补血健脾美容之功效。
以枣之效用来看,不恰恰好符合治疗公子翌那身古怪的疾病么,故她时而强迫公子翌服下诸多的大枣,他不喜甜食,对于食枣也仅是敷衍了事,便笑着摇头不再下咽。而她却正相反十分喜爱甜味的食物,反正物美价廉,终日不消停地吃着,然后很多日过去后便屁颠屁颠地跑去很臭美地问公子翌,她的姿容是否比以往娇美了,怎么着那枣不是有美容的用处嘛。
那公子翌便轻轻一笑:“于我来说,你是否貌美,并无差异。”
说也奇(提供下载…)怪,自从到了新郑后,她每日抚摸着脸上那道直入云鬓的伤痕,明显感觉到痕迹愈来愈淡,十日之后,竟完全消退去了,这让她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大抵是公子翌在她的膳食里动了手脚,添了些药草,将那道跟了她足足二年有余的丑陋伤疤,完完全全的治愈了。可她却有一事想不明白,公子翌的医术如斯高超卓绝,又为何无法医治好她的眼疾呢。
咕噜噜。
她那饥饿的胃肠又在与她抗议叫嚣,这一日,公子翌并未及时起身,素来都是他亲手下厨,她只管端坐在桌前,带上一张吃饭的嘴巴便足矣。然时光这会儿已过了中午,她还未吃得上一粒米饭,本想以大枣果腹,却吃得有些甜腻了。
也该是时候叫醒他了,睡多了不好。她叨唠着,起身拍了拍坐皱掉的衣裳,慢慢地摸腾到了他的房门,轻轻地推开走进去,坐在他的榻边,轻声唤道:“翌啊,你还得睡到什么时候,我都快要饿死了。”
见他不吭声,她便伸出细小的指头,放在唇瓣上轻轻嘘了口气,在他身上戳起来,戳一戳,还是不醒,不醒她就继续戳,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叫你还不醒。
未几,她突然有些慌了,公子翌并不若她一般懒惰,也不常与她开玩笑,特别是这般装死骇人的玩笑,她猛地用力推他,晃他,口中声声喊着的都是他的名字:翌啊,姬翌啊……
可他却仿佛置若罔闻,仍然沉沉地昏睡着,她看不到他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容,此刻青紫可怕得,宛若床上躺着的是一具死尸,唯有体上残留的余温,证明他至少还是活着的。
她慌张无措,却有着一双盲瞎的双眼,行动不便,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拿手在他的鼻息上一试,还好有气,便只好伏在榻上,拥过他的一只手臂,闭上眼,静静地在默声祈祷他的无事。
时光悄无声息地飞逝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修长的臂弯终是慢慢地环上她的肩头,她的身子徒然一怔,他轻柔淡笑地在她耳畔倾吐幽兰:“我没事,只是稍微昏迷过去罢了。”他扬唇浅笑,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将自己严重的疾病一笔带过。他似是从未看重过自己的身体,抑或是,他可以对自己的身体十分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