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要进一步去调查。」
小郭答应了一声,道:「我已经派了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姚董事长。」
我想了一想,摇头道:「恐怕没有用处,他如果曾经做过甚么不可告人之事,现在也应该已经无迹可寻——遗体火化了,那个假人头,当然也烧成了灰。」
白素道:「你这样说法,是肯定了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换过的了?」
我道:「是,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我肯定姚女士的感觉并非她的神经过敏!」
小郭立刻举手,表示同意。
白素道:「这个假人头,和我们看到过的遗体上的头部,其实不能肯定是同一个它们之间有明显的不同处。」
白素一提出了这一点,小郭立刻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指看他拍摄的照片:「是有不同,遗体上的头部经过化妆不过也可以在假人头上化妆,使假人头看起来更像是真的。」
白素缓缓摇头:「替遗体化妆,必须有相当长的时间和遗体有接触,化妆师没有理由连遗体头部是其是假都分不出来!」
小郭道:「或许化妆师受了收买?」
我大声道:「你们怎么忘了,姚女士说过,姚教授的遗体处理,由她父亲亲自进行!」
白素和小郭异口同声:「甚至于包括替遗容化妆?」
我不禁一时之间也难以立刻给肯定的回答,因为替遗容化妆是一门非常专门的学问,普通人根本做不来,死者家属坚持要自己来做,是很怪异的事情,如果姚董事长确然连遗容化妆都自己做,那说是其中没有古怪,谁也不会相信。
我和白素向小郭圣去,小郭道:「我立刻去查——真有这样的怪事,很容易查出来。」
白素道:「虽然我不像你们那样肯定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掉换,可是如果证明姚教授死后,甚至于连化妆师都没有接近过遗体,那就可以肯定,必然其中有文章。」
白素这样说,其实和我的肯定并没有多大的分别——白素说「其中必有文章」,那「文章」除了是姚女士感觉到的「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之外,就不可能还有别的了。
我这时候深信姚女士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感到,姚董事长对女儿这样严厉,必然造成父女关系疏离,在这样情形下,姚女士和她伯父的感情反而更好,亲近的机会也更多,所以她对姚教授非常熟悉,这才能感觉得出细微的不同,以致产生「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怪异的想法。
白素又道:「还要去弄清楚,假人头有甚么别的用途,一有结果,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
我和小郭都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想知道她如何开始行动的方案。
白素道:「要接近姚董事长很困难——」
小郭上次曾经被扔到海里去,这时候犹有余悸,所以立刻连连点头,生怕白素要他再去接近姚董事长。
白素笑了笑:「可是要接近姚女士却容易得多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小郭道:「可是……可是上次姚女士已经向我表示撤销一切委托了!」
我笑道:「她撤销了委托,并不表示她心中的怀疑已经消除,只要把这假人头的图片给她看,她必然会有兴趣。」
白素幽小郭一默:「你放心,不必你去见姚女士,我们会和她联络。」
小郭居然真的松了一口气,由此可知上次的遭遇,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
小郭告辞离去,白素闭上眼睛在思索,等她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问她:「想到了甚么?」
白素摇头,表示甚么也没有想到。
我道:「事情究竟属于甚么性质,是不是可以有分类?」
白素还是摇头——我当然是因为自己甚么都想不到这才问白素的。
疑问有许多许多,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只有一个:为甚么要把姚教授真的头部换上假的?
解决了这个目的问题,其余的问题自然不再存在。
可是想来想去,甚至于想到姚董事长为了怀念,仿效猎头族的行为,把姚教授的头部经过处理,保留了下来。
这样的想法,当然十分无稽,只不过是许多不可能成立的假设之一而已。
白素开始联络姚女士,大约在两小时之后,姚女士已经来到,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假人头的照片,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反应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可是接下来她的反应就很意外,她身子开始抽搐,泪如泉涌,声音梗咽,哭道:「甚么人那样狠毒,将伯父的头割了下来!」
虽然如果真有「掉换人头」这回事的话,就一定必须先将姚教授的头割下来,可是这时候姚女士显然误会了——她把照片上的假人头,当成是真人头了。
白素递纸巾给她,向她说明:「现在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人头,是精工制作的一个假人头,是一位希腊杰出模型师的作品,那位模型师坚决不肯透露是谁请他制作的。」
姚女士抹乾了眼泪,又抽噎了几下,她这种伤心的程度,说明了她和姚教授之间的感情深度。她道:「不是我,我虽然怀念伯父,可是我没有叫人做过这个。」
姚女士这个人很妙,我们一看到了这个假人头的照片,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头部不是头部」的感觉,想到姚教授遗体的头部可能真的被更换过,可是这时候她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她问姚女士:「照你看来,谁会请人制作这个?」
姚女士神情惘然,显然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并不再问她甚么,由得她去出神,过了一会,姚女士才道:「那……那……这……这……模型和我最初的感觉……有关系?」
白素道:「是,这假人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你的感觉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姚女士抬起头来,神情痛苦、不解,她问道:「为甚么?」
白素摇头:「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必须深入调查,才能把真相找出来。」
姚女士显得非常失神落魄,又喃喃地道:「为甚么……」
她的问题虽然简单到只有三个字,可是内容却复杂无比,而且完全没有答案。
白素道:「如果你想知道为甚么,就和我们一起调查。」
姚女士震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很警惕的神情,问道:「这……会有犯罪的成份在内?」
我想告诉她,就算姚教授死亡之后将他的头割下来不算犯法,这种行为也可怕之极,绝对属于心理变态,必须追究。可是我没有机会开口,因为白素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我发言。
而白素自己却并不回答姚女士的问题,她看出这时候姚女士精神状态很不寻常,就由得她自己去想。
姚女士忽然摇头,有相当恐惧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望我们,道:「其实……其实……甚么事情也没有,当时我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太哀伤……甚么事情也没有,不必再调查甚么了!」
这位女士在这方面非常可爱,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作伪!
连三岁小孩,都可以看出她这时候言不由衷至于极点!
白素微笑:「其实也不必如何调查,也可以知道事情是令尊姚董事长主导的,你说不必再调查了,只不过是想保护他罢了。」
白素的话说来非常平和,可是姚女士听了,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而且维持不断地跳动至少有两分钟之久,而且在这两分钟之内,她不断地说话,说的话语无伦次至于极点,还好我和白素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总算可以听得明白。
当然没有必要将她那两分钟之内所说的话完全复述,只要明白她说那些话之前的思想过程就可以了。
她显然很明白,在姚教授去世之后,只有他父亲,或者「那个人」接触过遗体,如果有换了头部的勾当,她父亲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首先想到这样的行为算不算犯法,接看她又想到就算不犯法,这行为也怪异之极,追查下去,揭发出来,肯定对她父亲十分不利。
姚董事长对女儿虽然严厉,可是女儿对父亲的爱护之心,却仍然很浓,所以姚女士立刻意识到要保护父亲,事情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白素看透了她的心意,一句话就道破,姚女士显然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心慌意乱之下,就一面跳动,一面胡言乱语,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白素皱看眉,显然是看到了姚女士这样的反应,很同情姚女士,她可能一心软,就真的这样算了,不再调查,所以我赶紧道:「姚大湖女士,你再跳双脚都没有用,事情一定要追查下去,你合作,事情查清楚了,我们可以不公开,你不合作,事情只怕在调查过程中就扬了出去,人人皆知了!」
后来白素对我说:「你真是……明知道她很单纯,完全不能处理非常状况,却用这种话恫吓她,真是……」
白素总算口下留情,两次忍住了「卑鄙」这个名词。不过这种方法有时候很有用。而且我认为事情是由姚女士开始的,她忽然又想为了维护她父亲而不再追究,未免岂有此理,所以必须用相应的方法对付。
果然当时姚女士吃惊地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合作?」
她也不是真的那样单纯,她也恐吓我:「我父亲脾气不好……郭先生就曾经被他扔下海去!」
我笑道:「我倒想和他比较一下,看是谁的脾气更坏!」
姚女士神情为难之极,白素瞪了我一眼,向姚女士道:「我们暗中调查,尽量不惊动令尊,等到有了确实的证据,证明事情和他有关,再去找他,他无法否认,当然也不能发脾气。」
姚女士拼命摇头:「不能……不能因为我的感觉而伤害父亲……你们也以为我的感觉完全没有根据,是不是,那不能作准……」
白素道:「在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之前,确然如此。」
姚女士道:「完全没有证据,证明这假人头和我父亲有关,是不是?」
白素笑道:「当然是——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没有说过假人头和令专有关,一切全是你自己一下子就想到的!」
姚女士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确然我们甚么也没有说过,事情是她父亲所为,全是她理所当然想到的。
白素沉声道:「首先要请你带我们到姚教授生前住所去看看,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有关你说的「那个人」的线索。」
白素特地强调「那个人」,好使姚女士感到事情查清楚,可能和她父亲无关,就会乐意合作,这是白素高明的说话技巧。
果然姚女士想了一想,就点头答应:「伯父将屋子给了我,一切都维持?原状。」
白素道:「好,我们这就去。」
姚女士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姚女上邀请我们乘坐她的车子,我们并不反对。
我以为像姚教授这样的大学问家,必然喜欢清静,可能会住在郊外,然而车子却向闹市驶去,没有多久,就停在商业区中心的一栋大厦的停车常我感到很奇怪,白素望了我一眼,道:「想不到吧,姚教授一直住在这大厦顶楼。」
确然想不到——而白素知道,当然是因为在我已经完全将事情放过一边的时候,她做了一些功夫所查到的。
为了不想让姚女士知道,我用一种很土的中国浙江四明山的土话问:「你上去过?」
白素摇了摇头,我投以询问的眼色,白素的手势和神情告诉我,你等一会就知道了。
我就不再问。我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商业中心,有几百座商业大厦,很多商业大厦的顶楼,都是大厦主人或者豪富要来享受生活的场所,在豪富之间,流行不公开的比较,看谁把地方装饰得更豪华,胜了人家一筹的就沾沾自喜。
所以大厦顶楼,一间比一间豪奢,我曾经到过几处,对于那种金碧辉煌,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豪华,并不是很欣赏,所以这时候也难以想像,何以姚教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从停车场到大厦的大堂,在非常宽敞、装饰很高贵的大堂中心,是一个大约一公尺见方的汉白玉座,座上是一个和真人比例一样大小的头像。
在大堂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要在头像旁经过,而在石座的左右,各有一个制服笔挺的警卫站立——情景看起来非常滑稽,使人联想起灵堂上放在两旁的纸扎人,俗称「二百五」的那种。
在头像旁设立警卫,目的可能像皇宫门口有警卫一样,想使人更起敬意,可是效果适得其反。
姚女士注意到了我看到头像之后的反应,她道:「是我祖父……全是我父亲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