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想了想,他的话大概是有道理的,于是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可以自己除掉胡大麻子,何必大费周章请来儿长卿?”
“长安城里认识孙四的人太多了,可我还想继续做孙四”。
我笑着点点头,又问:“清河帮的七位当家,是你出手杀掉的?”
“是!”他平静的回答。
“清河帮一向享誉江湖,他们为什么无故烧了捕役班房,你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什么享誉江湖?一群占山为王搜刮百姓的盗匪罢了”。
我笑着说:“人总要吃吃喝喝,偶尔风月歌舞,捕役们都领着朝廷的银子,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替人消灾拿人钱财也不为过吧!”
他笑了笑说:“白兄弟果然心地宽仁,可惜行侠仗义从来都是件纯粹的事,拿了钱,那就和祸害百姓的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他的话的确够精彩,我想:如果早生五百年,他绝对会是个伟大的剑客,遗憾的是,他生在了今天。然而他毕竟是个执着的人,我从心底钦佩他,于是有平静的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除掉他们”。
他叹了口气说:“他们杀你,也是为了儿长卿,只不过为的不是道义,而是私名”。
“杀了我就能扬名江湖吗?”
他笑了笑说:“谁叫你失手杀掉的,是名震南北的儿长卿?”我无奈摇着头告诉他:“儿长卿不是我杀的”。
他还是笑,然后才平静的说:“整个江湖的人都认定是你杀的,这和原本就是你杀的又有什么两样?”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神情肃穆的说:“留着他们,早晚脏了江湖”。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策马而去,身后这个叫田君儒的人,或许称得上是侠中之侠,在他的心中,江湖永远是干净的,抛尽他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江湖能更干净。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半夜里造访我住处的两个人,必然也就是他们。
回来的途中,沿路老少都在谈论郭公仲,他是个孤儿,临死前不顾一切想要见一面的老太太,只不过是个被人抢走了土地家破人亡的乞丐而已。
我把马拴在了四海酒家门口,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里却越喝越透亮,原来,我一直都在江湖。
八 多事之秋(1)
八 多事之秋(1)
不知道喝了多少,突然感觉我对面又坐了个闷头喝酒的人,抬头一看是籍少公,他朝我笑了笑:“追到了么?”这些事对他是不用隐瞒的,于是我点了点头说追到了,他又问:“没拿到?”我再次点了点头,他便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酒,过了好久,他又说:“不是高云海?”我定定的看了他好久,点了点头说:“恩,樊冬跟你说了?”他摇摇头说:“不是,你刚走那天我见他了,他就在县衙,起初我以为是他”,我只是再点了点头,又过了好久,他接着说:“怕是又要出事了!”“哪儿?出什么事?”
“春闺梦里人!”他继续喝着酒。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那天在那里面遇见的两个人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便把一碗酒喝干净,抹了抹嘴说:“那两个都大有来头的,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另一个是皇帝的亲姨侄!”
“恩,怪不得那么嚣张!”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其实当时我对那件事根本提不起兴趣,籍少公却似乎没看出来,他还是很认真的问我:“你说他们会不会报复楚云碧姑娘?”我勉强笑了笑说:“还不至于吧,她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籍少公却似乎不这么认为,他咬着下唇思量了好久,然后说:“如果当天的那两个人换成你我,你会不会报复?”我想了想很肯定的说:“不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于是我又补充道:“至少不会动那个楚云碧,大不了。。。。。。”我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突然觉得籍少公的担心并不多余,于是我再看了他一眼。他着急的问:“大不了怎么样?”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即便知道了,我们又能怎么样?”籍少公歪着脑袋看了我好久,随即握紧了拳头在桌子上一砸说:“不行,我要保护她。”我放下手里的酒碗看了他好久,只好对他说:“春闺梦里人有那位朱二爷做主,出不了什么事。”他摇摇头,又认真思量片刻,便也缓缓放下酒碗,转身结了账把刀裹在腋下就要走。“去哪?”我在他后面问,“春闺梦里人”,他头也不回。
“等等!”我刚一喊出口,他就迅速把头转过来,脸上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什么事?”他太了解我了,早猜到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我便只好无奈的一笑:“可怜又是个痴情少年!”于是他咧开嘴一阵傻笑。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说:“把衣服穿整齐,帽子也戴端正,咱们是捕役”,他嘿嘿一笑,俯下身把衣服从下到上掸了一遍,然后起身把帽子扶正,又伸手帮我也把帽子扶正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的跳出了门外。
此时又是黄昏,我们并肩行走,回头时见他脸上正好绽出一朵干净的笑容,洒下来的夕阳便将他的脸映照的愈发灿烂。那一刻我忽然又有点羡慕他,去保护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我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
对籍少公来说,那根本就是一段经不住走的路,还没留神已经到了门外。“进去吗?”籍少公在问我,“你说呢?”我反问他,他挠挠头扭捏着说:“钱不够”,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用我的。”
大厅里的布置没什么变化,也还是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的模样,只不过今天客人很多,在台上抚琴的依然是楚云碧,籍少公望着那窈窕的身影咬着手指嗤嗤傻笑,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少女,手里捧了一壶酒,放在我和籍少公面前的桌子上,羞涩的一笑说:“云姐请二位喝的,请慢用”,说完就逃一般跑开了。籍少公忙追上去抓住那姑娘的肩膀问:“哪个云姐?”那姑娘吃惊的看了他好久,抬手指了指在台上抚琴的楚云碧说:“那不是”,说完又头也不回的走开了。籍少公回过头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傻傻的看了我半晌,痴笑着说:“哥,她还记得我们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么英俊的少年,任是哪个姑娘看见了,也要惦记半个月的,这还不到半个月呢,她怎么会不记得?”籍少公嘿嘿傻笑,我也笑了笑说:“听琴吧,银子不能白花。”他点了点头也端端正正的坐下来,我知道他是个不太懂琴的人,但此时他却听得一脸着迷,神情庄重,每当有人不小心弄出了一丝声响,他都很不能容忍的怒目而视,于是我又笑了。
一曲弹毕,他带头鼓掌,又回头对我说:“弹的多好,这么美的琴声,让我听一辈子也不觉得烦”,我不说话,只是淡淡的朝他笑笑。这时刚才来送酒的姑娘跑到舞台中央,扯长了嗓子宣布:“白思夜出纹银一百两,点朝云一曲,他的朋友也出纹银一百两,点暮雨一曲。”籍少公回头不可思议的看了我好久,伸出两个手指睁大了眼睛说:“哥,二百两呢,咱俩得还多少年才还的完?”我又一次笑着拍他的肩膀:“傻小子,怎么就这点出息,既然债务都背身上了,还不赶紧听?”他点点头坐回了座位,这次比上次坐的还端正,神情比上次更虔诚。再有人弄出声响,他不仅会怒目而视,还会很不客气的摸一摸自己腰里的捕役刀。那架势带来的震撼,大约就等于指着这个人的鼻子训斥:你这头五音不全的猪,不能欣赏赶紧滚出去,再捣乱爷可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片刻之后我就无暇顾及籍少公了!一直记得楚云碧的琴艺不怎么样,然而今夜楚云碧先后弹奏的这两支曲子,的确已入化境,人间少有四个字都显得不够分量。可惜再美的曲子都有终了那一刻,随后楚云碧又弹了一遍我们第一次听的那一首广寒秋,抑扬顿挫,凄婉哀伤,一座看客无不沉醉其间。
我心里暗自惊叹:同样的一双手,同样的一把琴,同样的一支曲,也是在相距不远的时间里,却可以弹出这么大的落差,干涩相较于流畅,苍白相较于红润,对比实在太鲜明,鲜明到我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只怪我眼光不够好,竟然没看出来她的确有一双为琴而生的手。
子夜,这里依然人声鼎沸,台子上也终于换了人,籍少公远远看着楚云碧进了台后的房间,咂巴着嘴说:“真好听,虽然我听不懂”,双眼里布满神圣的光。我们旁边座位上坐了个胖子,这时也突然把脸凑过来油里油气的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感觉,楚姑娘相貌可人,这琴声更是可人,我刚才也沉醉了”,籍少公回头鄙夷看了那胖子一眼,不屑的说:“大爷,您这是何苦?”胖子吃惊的看着他,大概当时就感觉一丛雾水劈头盖脸拍下来。籍少公把脸转过来,看了看我说:“什么世道嘛?明明就是坨牛粪,还偏觉着自己比荷花香,比菊花刚,比梅花纯!还沉醉?我看您是瞌睡吧!”那胖子显然是动了怒,也变得毫不客气,他脸上写满了嘲讽,淡淡的说了句:“这人啊,不知道自个是个从大粪里爬出来的蛆,反倒觉得别人是人中黄!”说着似乎不解恨,又把头凑过来眯笑着问籍少公:“小伙子,是不是经常觉得这世界其实是个大粪坑啊?”籍少公当时就冒烟了,挽了袖子就想来事,幸亏我发现的早一把抓住他,偷偷在他耳边说:“干什么?让云碧姑娘看见了怎么想你?真是冲动!”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又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很优雅的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时还不忘夸一句:“好酒。”那胖子鄙夷的朝籍少公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也很有风度的展了展衣襟,亦很有风度的翘起了二郎腿。
楚云碧走下琴桌不久,大厅里便渐渐吵闹起来,台下几乎是乱哄哄一片。我才从西河赶回来,一路上奔波劳顿,昼夜不息,这会突然感觉有点累了,便斜靠着椅背打起了盹。籍少公突然朝我腰里一戳:“哥,精神点,咱们有任务呢”,他脸上那副不容马虎表情配上坚毅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就脱离了男孩的行列,俨然一个昂扬斗志的男人。
这时候又有个姑娘笑吟吟的走过来,低声说:“云姐想找你们问话,要是方便,请随我来。”“方便,太方便了”,籍少公忙不迭的接话,我倒突然觉得这楚云碧架子拿的有点大了,要问话?就不能是聊天吗?可籍少公已经站起来准备跟那姑娘走,我便只好也跟了去。这时旁边的胖子也听见那小姑娘说楚云碧要请我们,脖子朝这边伸了好几伸,籍少公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顺带甩了句:“看什么看?死变态胖子,男人都感兴趣啊?”一句话险些把那胖子噎个半死。
楚云碧才在卸妆,然而美人总是美的,化了妆是风韵,卸了妆显得清纯,哭了是雨带寒烟,笑了是微风煦日,眼前这个女人显然符合这一标准,就算我再换一百个角度,她也还是美人。此时的籍少公,早已经魂不守舍,那楚云碧看了一眼这个舍不得眨巴眼睛的男孩,淡淡的问了句:“小兄弟多大了?”“十八,云姐,我快要十八岁,快十八了”,楚云碧抿着嘴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我问,“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带到这种地方来了?”我顿时张口结舌,他是我带来的么?其实我才是被带来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好意思这么说,只是摇了摇头说:“十八岁也不小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早妻妾成群了”,她又笑笑说:“可这孩子面嫩,看起来像是十三四。”我正在思量怎么回话,籍少公却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怎么会?我十二岁进的捕役房,这些年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皮肤很不好,所以不显面嫩反而显老”,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便红着脸把头埋了下去,楚云碧咯咯笑了起来,他旁边那些小姑娘也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我和籍少公紧挨着站在她面前,都把头深深的低下去,感觉她那目光火一样在我们身上滚动,我咬了咬牙,终于抬起头来,对她说:“不知道姑娘找我们来要问什么话?”她笑着摆了摆手说:“就这些,已经问完了!”“咿?这就完了?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呐?”籍少公又一次很突然的喊起来。楚云碧随之又是一阵大笑,籍少公缓缓把头抬起来,憋得通红的脸上汗珠满布。楚运碧笑够了才款款的说:“那是我粗心了,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籍少公噌的一声站的笔直,朗声道:“报告云姐,我叫籍少公,今年十八岁,原籍山西太原,旁边这是我大哥白思夜,人称京畿第一名捕,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和大哥一样出色的捕役”,说完之后整个身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