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启泉道:「我和大亨,还会为了甚么,当然是为了钱!」
我还想问江海这傢伙很有钱吗,水荭却抢看在电话中大叫:「白姐好!卫哥好!」
我长叹一声,放下电话,又觉得好笑。
白素却回答了我的问题,她道:「天下财数曾经尽在他们掌握之中,虽然事过境迁,可是以陶启泉和大亨对金钱嗅觉之灵敏,江海要是没有两下子,他们怎么会为他打这个电话!」
我想了一想:「真想不出他来找我,是为了甚么。」
白素也想不出来。
后来江海来了,他来找我们的目的,确然出乎意料之外。
江海是当天下午来的,他是一个看来很普通的老人,七八十岁,还有一半头发,精神不错,除了眼神透出他有过人的精明之外,没有特别。
他向我和白素递上了一张相当大的名片,上面印看「江海」两个大字,下面还有「寄余生」三个小字这「寄余生」当然就是他的外号了。
看了他的名字和外号,我忍不住语带讽刺,道:「不能忘却营营,只好在金钱堆里打滚!」
他并不见怪,笑道:「要忘却营营,谈何容易,以苏学士之矿达潇洒,也只好无可奈何叹一句「何时忘却营营」,而不说「何不忘却营营」,由此可知他也有放不下处,何况我等平凡之人,只不过借苏学士的词,来聊表心意而已,倒是见笑了。」
这一番话,不亢不卑,说得我感到不好意思,而且他这样解释苏东坡的词句,也颇具新意,确然,苏东坡如果真有意,随时可以放开,何必还要问自己「何时」?
所以我对他不免另眼相看,客气了几句,就问他:「江先生来,有何见教?」
他倒也爽气,立刻道:「上次见到令岳,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想见他有要事相商,只是他老兄是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云深不知处,烦请两位告知他在何处逍遥,我好去打扰他。」
原来他来找我,是为了要白老大的住处。
这个我可拿不了主意,我立刻望向白素,白素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江先生找家父,是为了甚么?」
江海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有一段隐语,想和他老兄一起研究,解开谜团。」
我想开口叫他如果有甚么解不开的隐语,不妨现在就拿出来和我们研究,不必大打扰白老大了。可是我还没有说出来,白素就重重地碰了我一下,阻止我开口。
而江海接看道:「白老大神仙岁月,固然逍遥,也需要一些调剂,我去和他谈谈往事,或许可以使他增添几下笑声,也是好事一桩啊!」
白素点头:「江先生说的是,家父在法国南部」
接看白素就将白老大所在农场的地址说了出来,江海立刻取出笔记本,记了下来。
白素说的是法语,江海也用法文记下,非常流利。
然后江海也没有再耽搁,就此告辞。
我立刻问白素:「你肯定他老人家愿意见这个人?」
白素点头:「肯定。老人家对于各种隐语密码都有浓厚的兴趣,何况这隐语来自江海这样的人物,说不定解开之后关系看甚么样的秘密,就当作是老人家的消遣,也是好。」
白素是白老大的女儿,对白老大的了解当然在我之上,所以我没有再说甚么。
白素又道:「刚才你是不是想要江海把他所说的隐语说出来?」
我点了点头,白素笑道:「你怎么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他当然不会对我们说,只会对爸说,你提出要求,岂不是自讨没趣!」
我哼了一声:「谁希罕他的甚么隐语!」
当时当然我不知道江海相当坦率,他见白老大当其就是为了一段隐语,我也不知道会从这段隐语中引发出许多事情来。
却说江海有了地址之后,要找白老大当然不是甚么难事,几天之后,他就在农场草堆旁看到了白老大。
他离远看到了白老大,就大声叫:「有一套大富贵,来送给老大!」
在这之前,白素有足够的时间告诉白老大,有这样的一个人会去找他,虽然江海出言惊人,可是白老大好像并不是十分欢迎,只不过懒洋洋地举了一下手,倒是草堆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笑道:「这不是赤发鬼刘唐要见晃天王的对白吗?」
刘唐见晃盖,接下来就是《水浒传》中精采的情节「智劫生辰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不必细表。
而那从草堆后面出来的人,正是白奇伟。白奇伟来探视白老大,父子二人相聚甚欢,已经有好几天了。
江海为人非常机灵,他虽然没有见过自奇伟,可是一眼之间就判定了白奇伟的身份,他来到了近前,就道:「白老大,天伦之乐乐何如。」
白老大给他一句话就说中了心中的快乐,呵呵大笑,道:「你也看到我并不寂寞,有甚么话,快说!」
江海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瑞士的银行有一种特别的保险库?」
白老大神情不屑:「有何值得注意之处。」
这时候江海刚接过白奇伟递过来的一杯酒,他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才压低了声道:「我知道老板在瑞士一家银行的特别保险库中,有一个保险箱。」
这句话,向老大听了,征了一征,不怎么样,白奇伟却颇为动容。
由此可知这句话很有份量。
而使得这句话有份量的,其实只是话中那「老板」两个字这两个字出门江海中,白老大和白奇伟一听,就可以知道这「老板」是个专门名词,并不是普称通号。
江海就是这老板的亲信。
在当时官场上,甚至于在民间,或者在国际上,只要提起「老板」,大家就都会知道指的是甚么人。
老板掌握天下财权,是真正的人间财神,不过这个财神却并不造福平民百姓,反而利用权势,把官僚资本耍得出神人化,广开财源,予取予携,千方搜刮,百计聚敛,二三十年间,把天下财富集中到了一人一家的手中,终于刨空了国家的根本,使得河山变色,生灵涂炭。
老板究竟聚敛了多少财富,确确实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老板的豪语是:「财富可以说出一个数字来,即使是大约的数字,也就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财富,要拥有根本连数字都说不上来的财富,才能算是富翁!」
照老板所说的这个标准,现在甚么世界首富亚洲首富包括陶启泉大亨天嘉土王等等,根本不能算是富翁。
老板的标准定得如此之高,当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缘故。
老板究竟掌握多少财富,一直没有人能够做出估计,有一些事实,或许可供参考。
老板并不长命,未到古稀之年,就在一个宴会上,由于一个可笑的意外而一命鸣乎。
老板的生意遍及全世界,分布在各行各业,他将这些事业交给亲信、亲信的亲信,甚至亲信的亲信的亲信打理,也没有甚么合约文件,反正只要老板在,人人都知道那是老板的生意,其余所有人都是替老板工作而已。
等到老板天不假年,一死下来,那些事业的管理人,倒是人同此心,全体行动一致,都将自己管理的企业,据为己有本来只是替老板工作的董事长,变成了真正的董事长。
一时之间,在全世界范围之内,冒出来的这种新富豪,有好几千人之多!
陶启泉在谈话中,有时候看不起在商业社会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常会说:这人算甚么!也叫做是银行董事长(或者是航运界钜子甚么的),谁不知道他不过是老板的小管家(或者是老板小管家的管家、老板小管家的儿子等等)!老板一死,替老板管理的事业就算是他家自己的了!
陶启泉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当然非常不屑,而且往往以一句「真不要脸」作为结束。
老板分出去给人管理的财富,都可以造成几千个富豪!
他自己亲自掌握的又有多少?作为他头号亲信的江海,又沾染了多少,只怕没有人说得明白。
有这样的背景,所以当江海一说到老板在瑞士银行中有一个特种保险箱的时候,听到的人自然而然立刻会联想到天文数字的巨大财富。
白老大当时外表看来不怎么样,却也不免心动,只不过他掩饰得好,所以不动声色而已。
后来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向我和白素道:「常言说钱财连心,其是一点不错,生活和钱财的关系太密切了,以至于听到和财富有关,就自然动心,也忘了自己已经是在鬼门关之前徘徊的人了,就算把老板的钱全都弄到手,又怎么样?能够带进鬼门关去的话,老板当年自己还不带走!连这一点都想不穿,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
白老大这样说他自己,我和白素当然不敢搭腔,白老大算是可以想明白,知道自己当时不免心动的可笑,已经是具有超人的智慧,多少行将就木的老人,还在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楼钱,真好像可以带下去一样。
白奇伟正当壮年,财富对他来说,当然还有相当程度的意义,所以他的心动程度,远较白老大为甚。
白老大显然知道白奇伟的心思,他向白奇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白老大望了江海片刻,笑道:「老板一死,鸡犬升天,小鬼全部成了城隍,阁下本来就已经是城隍,只怕早已做了阎王,还在乎甚么保险箱不保险箱的。」
(叙述到这里,觉得有必要做一些小说明。)(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为了营造气氛,不免绘声绘影,说来煞有介事。若是看故事,真要寻根究柢,把故事当作历史来查证研究,就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很快就会发觉,一切无非都是叙述者的向壁虚构,纯属子虚乌有,到时大呼上当,不如在看的时候,看过就算,不要太放在心上。)(这个故事中有关「老板」的部份,应该作如是观。)当下江海叹了一声,很诚恳地道:「不瞒你说,老板去世之后,我不像那些昧了良心,吞没老板财产的半吊子,可以对天罚誓,我甚么也没有捞到,也不屑发这种死人财。」
白老大哈哈一笑:「这些年来,你居然喝西北风过日子,其难为你了。」
白老大讽刺江海,江海并不恼怒,他道:「我没有趁这个机会发财,并不等于我没有钱,我有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南太平洋买几个小岛,买几架七四七………的钱还拿得出来!」
江海口气不小,白老大却知道他并非在吹牛他跟了老板那么多年,说句粗俗一些的话:就算只是捡老板掉下来的毛:也够他受用的了。
当时白老大哼了一声,江海凑近了一些,沉声道:「可是我有的那些,比起老板藏在保险箱里的,算是甚么呀!连一条毛都不是!」
白老大冷笑几声:闭上了眼睛,道:「你虽然像狗一样跟了老板那么多年,可是我敢断定老板不会将他在保险箱里放了些甚么东西告诉你。」
白老大的话非常不客气,不过江海既然来找白老大,当然知道白老大的脾气,他立刻道:「你说对了,老板完全没有告诉过我保险箱里有些甚么东西,就是他有这样的一只保险箱,也是一次他喝醉了酒之后对我说的。」
白老大像是略感兴趣,道:当时老板酒后吐真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你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了?」
白老大推理能力很强,他所料的事情都很准确,江海立刻道:「是,都记得。」
白老大总算睁开了眼睛,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江海把当时老板说的话叙述出来。
江海吸了一口气,把当年发生,不到五分钟的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经过情形其实只是老板一个人在独白,他喝醉了酒,叫?江海的名字,道:「我有一个特别的保险箱,在阿尔卑斯保险库,瑞士的一家银行,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保险箱…右边;…右边…」
老板很洋化,当时说的是英文,当他说到「右边」的时候,推开了扶看他的江海,摇摇晃晃走进了一扁门,然后站定,伸手指向右,同时望向江海,像是在问他明不明白。
江海连连点头,老板又道:「右边…第七个,就是我的保险箱,这保险箱,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打开…要用密码!」
说到这里,老板坐了下来,抬起一只脚,江海连忙过去替他脱皮鞋,这时候老板在继续:「密码…密码…那密码…」
这时候江海心跳剧烈,他以为老板要将密码说出来了,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秘密!
然而老板忽然笑了起来,挥看手:「那一串数字,谁能记得,我也忘记了!」
江海实在想问:你忘记了,那如何开这个保险箱?
可是他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他能够伺候老板那么多年,绝非偶然,他知道在主人面前,万万不能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