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颇为疑感。两人在寺门外行礼而别。承志从来路回去,走出里许,越想疑心越甚,寻思莫非他们另有奸谋?只怕再来骚扰,不如先探到他们的图谋,以便先有防备。当下折向南行,远远走到“华严寺”后面,四望无人,从后墙跃了进去。突然间嘘溜溜的哨声大作。
承志知道这是五毒教聚众集会的讯号,于是在一株大树背后隐蔽片刻,估量教众都已会集,然后悄悄掩大雄宝殿后面,只听见殿里传出一阵激烈的争辩之声。承志贴耳在门缝上倾听,何红药声音尖锐,齐云璈嗓门粗豪,两人你唱我和地在数说何铁手的罪愆。一个说她贪恋情欲,忘了教中大仇,反而与本教为敌。另一个说她与敌人联手,坏了拥立新君以乘机光大本教的大事。何铁手微微冷笑,说道:“你们要待怎样?”众人登时沉默,隔了一阵,何红药忽道:“另立教主!”何铁手凛然道:“咱们数百年来教规,只有老教主过世之后,才能另立教主,那么你是要我死了?”众人沉默不语。何铁手道:“谁想当新教主?”他连问三声,教众无人回答。何铁手笑道:“你们想想,谁有能耐胜得了我,就站出来抢教主!要是怕枉送性命,还是乘早别啰苏吧。”
承志右目贴到门缝上往里张望,见何铁手一人坐在椅上,数十名教众都远远站着,似乎对她颇为忌惮。承志心想:“五毒教的教众我个个交过手,确是没一人及得上她一半本事。但她凭武力压人,只怕这教主也做不长久。”他见五毒教自己内哄,并非图谋向他与青青寻仇,也就不再理会,正待抽身出寺,忽见寒光一闪,何红药手中拿了一件奇怪兵刃越众而出。
承志见这兵刃似乎是一柄极大的剪刀,非但前所未见,以前也未听师父说过,不知如何用法,倒起了好奇心,当下俯身又看。只听何红药冷然道:“我并不想做教主,也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但咱们五毒教当年七祖三子,何等辛苦,费了四十年之功,才创立教门,百年来横行天南,决不能毁在你这贱婢手里!”何铁手道:“侮慢教主,该当何罪?”何红药道:“我早已不当你是教主啦,来吧!”双手前伸,嗤的一声,兵刃张了开来,果然犹如剪刀模样,只是剪刃内弯,更像一把钳子。何铁手微微冷笑,坐在椅中不动,何红药纵身上前,吞吞两声,剪已连夹两下,她害怕何铁手武功厉害,一击不中,立即跃开。何铁手端坐椅中,只在何红药攻上来时间闪避一下,并不还击,承志正感奇怪,目光一斜,见五毒教教众手中各执兵刃,渐渐逼拢,这才知何铁手守紧门户,防备众人围攻。他因门缝狭窄,只看见殿中一长条地方,想来教众已在四面八方围住了她。
众人僵持片刻,谁也不敢躁进,何红药叫道:“没用的东西,怕什么?大家上呀!”
她巨剪一挥,众人吶喊上前。何铁手倏地跃起,只听见乒乓数声巨响,坐椅已被数伯兵刃击得粉碎。两名教众接连惨叫,中钩受伤,大殿上尘土飞扬,何铁手一个白影在人群纵横来去,打得猛恶已极。
袁承志是武术大行家,殿上数十人的恶斗虽然打得情势混乱,他却一招一招看得清清楚楚。五毒教所有高手都曾被他用分筋错骨手点穴法打倒,这时刚救治过来,个个身上负痛,行动极不灵活,所以何铁手脱身逃出看来并不为难。然而她竟不冲出,似想用武力压服教众,惩治叛首。再拆数十招,承志忽见人群中一人行动诡异,这人虽也随众攻打,但脚步迟缓,手中捧着一件什么东西,慢慢向何铁手逼近,承志看得仔细时,原来此人正是锦衣毒丐齐云璈。突然间听他大叫一声,双手一送,一缕黄光向何铁手掷去。
何铁手一个筋斗翻开闪过,那知他放的暗器古怪之极,竟能在空中转弯追逐。何铁手再被四五件兵器同时夹击,锐叫一声,已被暗器打中,这时承志也已观看清楚,齐云璈放放竟是一件活的暗器,那就是他在雪地里捕来的那条厉害之极的金蛇。何铁手只感眼前一黑,疾忙伸手扯脱咬住她肩头的金蛇,狠狠两钩,钩死了两名教众。何红药大叫:“这贱婢给金蛇咬中啦,大家绊住她,毒性就要发作啦!”何铁手跌跌撞撞,直向后殿冲来,她虽然中毒,余威尚在,教众们一时却拦她不住。何红药纵身上前,双剪如风,径往她脑后夹去,何铁手一低头,还了一钩,潘秀达与程其斯已拦住了她的去路。何铁手在腰旁一按,“含砂射影”的毒针激射而出,潘秀达闪避不遑,未及叫喊,已是毙命。何铁手肩上毒发,神智昏迷,铁钩乱舞,使出来已不成家数。
承志见她转瞬间就要被这批阴狠毒辣的教众所杀,心想她所以弄得众叛亲离,实在与我大有关系,既然亲眼见到,这可不得不救,忽地跃出,大叫:“大家住手!”教众见他突然出现,无不大惊,手中缓了一缓,何铁手这时已更加胡涂,一钩向承志当面划来,承志一侧身,左掌反拿她的手腕,那知她武功深湛,进退趋避之际已成自然习惯,虽然眼前金星乱舞,但一触到承志手指搭向自己手腕,手臂立即一沉,铁钩倒竖,一招“黄蜂刺”
向上疾刺,仍是既狠且准。承志一拿不中,叫道:“我来救你!”何铁手更不理,铁钩如狂风骤雨般攻来,承志解拆数招,右脚在她小腿上一勾,何铁手扑地倒下,她突然睁眼,惊叫道:“袁相公,我死了么?”承志道:“我救你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起来。五毒教教众本来在旁观看两人相斗,见承志扶着她急奔而出,发一声喊,一齐拥上。承志转身叫道:“谁敢上来!”教众个个是惊弓之鸟,不知谁先发喊,忽地一窝蜂的转身逃入殿内,砰的一声,关上了侧门。承志见他们对自己怕成这个样子,不觉好笑,俯身看何铁手时,见她左肩高肿,红扑扑的面颊上已罩上了一层黑气。
承志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与毒物为伍,抗力甚强,总还能支持一会,于是抱起她的身子,奔回居所。青青等人见他同何铁手回来,都大感惊异,青青嗔道:“你抱着她干么?还不放手。”承志道:“快,快,快拿冰蟾救她。”宛儿扶着何铁手走进内室施救。洞玄与闵子华等又是气恼,又是奇怪,承志当下把前因后果说了,并道:“令师黄木道人的事,等她醒来后我慢慢问她。”武当诸弟子一齐拜谢。过了一顿饭时分,宛儿出来说道:“她毒气慢慢退了,但是始终昏迷不醒。”承志道:“你姶他服些解毒药,让她睡一忽儿吧。”
宛儿应了,正要进去,罗立如从外面匆匆奔进,叫道:“袁相公,大喜大喜!”青青笑道:“你才大喜呀!”宛儿脸一红,避了开去。罗立如道:“闯王大军打下了榆林汉中。”众人大喜,承志问道:“这讯息确不确实?”罗立如道:“我们帮里的张兄弟本来奉命去追寻……寻这位闵爷的,在陜西恰好遇上闯王义军攻城,炮火连天的,走不过去,后来他眼见明军杀得大败,守城的总兵官也给杀了。”承志道:“那好极啦,义军指日就来京师,咱们给他来个里应外合。”他当即定神筹划方略,到时谁放火,谁斩关,谁去刺杀守城的大将,一一盘算定当,只是事属机密,暂时不即宣布。
他连日十分忙碌,接见京中的各路豪杰,只待义军兵临城下,举事响应。这天出外议事回来,宛儿忧形于色,说道:“袁相公,那何教主仍旧昏迷不醒。”承志吃了一惊道:
“已经有许多啦,怎么还不好?”忙随着宛儿入内看视,只见何铁手面容憔悴,脸无血色,已是奄奄一息。承志沉思片刻,忽地跳起,叫道:“不好啦!”宛儿道:“怎么?”承志道:“平常人中了剧毒之后,毒气退尽,自然慢慢康复。但她从小玩弄毒物,平时又怕服用什么古怪药料,普通毒物伤害她不得,但一旦中毒,却最是厉害不过。我连日忙碌,竟没想到这层。”宛儿道:“那怎么办?”承志微一沉吟,踌躇道:“除非把那冰蟾给她服了,大概还可有救……不过我们靠此至宝解毒,要是下一次再受五毒教教众的伤害,只好束手待毙了。”宛儿也感好生为难,承志一拍大腿道:“此人虽然与咱们无亲无故,但眼见她送命终是不忍,给她服了再说。”宛儿觉得这事十分冒险,只得把冰蟾研碎,用酒调了给她服了下去,过不到半个时辰,何铁手脸色由白变红,呼吸也已不再气若游丝,慢慢粗重起来。承志知她这条命是救回来了,轻轻退了出去,洪胜海正在到处找他,一见到,忙道:“袁相公,五毒教找上门啦!”
承志眉头一皱道:“有多少人?”洪胜海道:“有一个人已到了门外,不知后面还有多少。”承志寻思道:“五毒教人众除何铁手外,余人武艺均不十分高强,但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本来见了我望风而逃,这次居然找上门来,想必有恃无恐。那冰蟾至宝又给何铁手服了,要是有谁再中了他们所施的毒手,那可无药可治。”忙对洪胜海道:
“你快传下令去,大家集中在大厅之中,不得我号令,不许出战。”洪胜海应声去了。承志快步出堂,抢出门去,只见一个人赤了上身,下身穿著一条破裤,双手据地,头下脚上的倒立在门口。承志数次见过五毒教教众这种古怪姿态,这时倒也不以为异,眼光往下一看,认出此人正是锦衣毒丐齐云璈,只见他肩头、背上、双臂一共插了九柄明晃晃的尺来长尖刀,每把刀都深入肉里,却无鲜血流出。承志严加防备,不知他使何妖法,喝问:“你来干什么?”齐云璈不答,口中喃喃念道:“九刀穿洞,魔教之雄!”承志道:“我与贵教以后各走各路,你们不要再来纠缠,我也不再与你们为难。你快走吧!”齐云璈犹如中邪着魔一般,不住口的念:“九刀穿洞,魔教之雄!”承志仔细再看,见每把刀的刀柄上都缚着一件毒物,有的是蝎子,有的是蜈蚣,都在蠕蠕而动。这时洪胜海已邀集众人在厅中,与青青一同出来察看。
承志使了一下眼色。洪胜海甚为乖觉,听清楚了齐云璈的话,返奔入内,与宛儿同到何铁手室中,叫道:“何教主,九刀穿洞,魔教之雄,那是什么意思?”何铁手服了冰蟾之后,神智渐复,忽听洪胜海的话,疾忙坐起,问道:“谁来了?”洪胜海道:“一个不穿衣服的叫化子。”何铁手道:“好。你这位姑娘扶我出去。”宛儿见她重病初有起色,起床极为危险,正想劝阻,何铁手摆摆手命洪胜海出房,自己已坐了起来,慢慢穿上长衣。宛儿道:“你不能出去。”何铁手道:“你扶我一把。”宛儿伸手扶她,何铁手右手一翻,已拿住了她的手腕,宛儿吃了一惊,自己手上登如套了一只钢箍,身不由主的随她走到门口。宛儿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钦佩。何铁手跨出大门,喝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活着么?”齐云璈脸现喜色,双手一挺,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仍旧头下脚上的倒立。何铁手道:“你为什么来谢罪?你如不遭到危难,也决不会觉悟。”齐云璈道:“教主明鉴,小的罪该万死,伤了教主尊体,多蒙七祖三子保佑,教主尊体无恙。”何铁手喝声:“你以为金蛇伤了我,我势必丧命,按本教规矩,你就是教主了,是不是?”齐云璈又倒翻了两个筋斗。
何铁手道:“好啦,你去吧!”齐云璈双臂一屈,额角碰在地上行礼。何铁手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谢罪?”齐云璈道:“小的不敢相瞒教主。照教中规矩,应该由小的继任教主,但那老乞婆与小的相争,小的敌他不过……”何铁手道:“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既然现在尽忠于我,我饶你一命。”说着俯身在他肩头拔起一刀。齐云璈大喜,行了一礼,翻身正立,大踏步去了。
何铁手扶着宛儿回到厅中,众人都对刚才的怪事不明所以,何铁手笑道:“他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所以前来求我。”青青道:“这些刀干什么呀?”何铁手把刀上缚着的一只蝎子取了下来,拿手帕包了几重,放入怀中,笑道:“这是我们的邪法,各位不要见笑。
这九柄刀上都有虫豸的剧毒,以毒攻毒,只有用原来虫豸的毒汁再和上别的药料,才能治好。我每天给他拔一柄刀,这些毒虫就由我收了起来,以后每年立春那天他体内毒发时,我就给他服一剂解药。”青青点点头道:“这样他永远做你的奴仆,不敢起反叛之心。”
何铁手笑道:“夏相公料得不错。”青青又道:“那么他自己把刀拔下来不成么?”何铁手道:“那些刀是他自己插上去的,他来求我拔,就是向我归顺的意思。他曾用金蛇伤我,如不用这九刀大法,知道我决不能收他。”青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