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罗汉道:“我和孟大哥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只是近年来我多在闽粤一带,少到北方。咱们倒有八九年不见啦。”胡桂南笑道:“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见。”铁罗汉奇道:“怎么?你不识孟大哥么?那么给他去拜什么寿?”胡桂南道:“兄弟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我想借花献佛,作为寿礼,以便会会这位江湖闻名的豪杰。”铁罗汉道:
“那就是了。别说你有寿礼,就是没有,我那孟大哥还是一样接待,谁叫他号称盖孟尝呢!哈哈!”程青竹却留了心,问道:“胡老弟,你得了什么宝物呀?给咱们开开眼界成不成?”沙天广也道:“圣手神偷不知偷过多少好东西,普通物事那在你的眼里,既然这样夸赞,那一定是价值连城了。”胡桂南很是得意,说道:“东西就带在兄弟身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镶珠嵌玉,手工十分精致的黄金盒子来,他道:“这里耳目众多,请各位到兄弟房里观看吧。”众人见这只盒子,已是价值不赀,知道内里必有宝物,好奇心起,都跟了进去。
胡桂南将房门掩上,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两只已死的白蟾蜍。这对蟾蜍通体雪白,眼珠却如鲜血般殷红,模样很是可爱,但却不见有何珍异之处。程青竹和沙天广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不知这有什么用途。胡桂南向铁罗汉笑道:“刚才我和老兄对掌,如果两人当时立即毙命,那也是大难临头,无法可施了。要是两人身受重伤,我却有解救之方。”他一指那对白蟾蜍道:“这是产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睛冰蟾,任他多厉害多重的内伤、刀伤、或是中了剧毒,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愈,真是灵丹妙药,无此神奇。”程青竹道:“你从那里得来的?”胡桂南道:“上个月我在河南客店里见到一个采药老道,病得快要死了,我见他可怜,帮了他几十两银子,还服等他饮食喝药,但他年寿已到,药石无灵,终于活不了。他临死而把这对冰蟾给我,说报答我看顾他的情意,所以送了给我。
”铁罗汉道:“怎么这盒子这样好看?”胡桂南道:“那老道本来放在一只铁盒里,我想要拿去送礼,岂能不装扮好看一点……”沙天广道:“于是你妙手空空,到一家富豪之家取了这金盒来。”胡桂南笑道:“沙寨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那是开封府刘大财主的大小姐装首饰用的。”众人一齐大笑。胡桂南道:“刚才如不是这位爷台出手相救,那么我和铁罗汉大哥不死必受重伤,如侥幸不死,我必自服一只冰蟾,再拿一只救他性命。我们两人又无怨仇,我岂能无故伤他?”
铁罗汉笑道:“那生受你了。”众人又都大笑。胡桂南道:“总之,这两只冰蟾已不是我的了。”他双手举起,送到了袁承志面前道:“不敢说是报答,只是微表兄弟一点敬意。”承志愕然道:“这怎么可以?这是胡兄要去送给孟伯飞老爷子的。”胡桂南道:“要是袁相公不仗义相救,兄弟非死即伤,这对冰蟾总之是到不了孟老爷子手中啦。至于寿礼嘛,不是兄弟夸口,手到拿来,俯拾即是,用不着操心。”承志只是推谢。胡桂南有点不高兴了,说道:“这位相公既不肯相告姓名,又不肯受兄弟东西,难道疑心这是兄弟偷来的、嫌脏不要么?”承志忙道:“胡兄那里话来,适才匆匆,未及通名,小弟姓袁名承志。”铁罗汉和胡桂南都“啊”了一声,齐声道:“原来是七省盟主袁大爷,怪不得如此好身手。”当下更是敬重。袁承志道:“胡大哥既然一定要见赐,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受了,多谢多谢。”双手接了过来,放在怀里。胡桂南喜形于色。
袁承志回到自己房里,过了一会捧着一株朱红的珊瑚树过来。那珊瑚树有两尺来高,遍体晶莹,难得的是无一处破损,无一粒沙石混杂在内,放在桌上,登时满室生辉,奇丽无比。胡桂南见得珠宝多了,大吃一惊,说道:“兄弟豪富之家到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宝物,只怕只有皇宫内院,才有这种奇宝,这是袁大爷家传至宝吧,真令我们大开眼界了。”承志笑道:“这也是无意中得来的,这件东西请胡兄收着,明儿到了保定府,作为贺礼如何?”胡桂南惊道:“那太贵重了。”承志道:“这种赏玩之物,虽然贵重,却无用处,不比冰蟾可以救人,胡兄快收了吧。”胡桂南只得谢了收起。程青竹等见袁承志出手豪阔,慷慨无比,心中都暗暗称奇。
次日傍晚到了保定府,众人先在客店歇了,第二天一早到孟府送礼。孟伯飞见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忙亲自迎接出来,一见承志是个青年,不觉一楞,老大不悦,心想:“七省的英雄好汉怎么如此颠三倒四,选了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做盟主?”
但他是好客之人,众远道来给他拜寿,自然是给他极大面子,于是和大儿子孟铮、二儿子孟铸连连道谢,迎了进去,互道仰慕。
袁承志见孟伯飞身材魁梧,须发如银,步履之间稳健异常,想是武功深厚,两个儿子均在壮年,也都英气勃勃。说话之间,孟伯飞对泰山大会似乎颇不以为然,程青竹等谈到泰山之会,他都故作不闻,并不接口,过了一会,又有贺客到来,孟伯飞说声“失陪!”
出去迎宾去了。青青心想:“这人号称盖孟尝,怎么对好朋友如此冷淡?原来是浪得虚名之辈。”
家丁献过点心之后,孟铸陪着袁承志等人到后堂上去看各处送来的寿礼。这时孟伯飞正和许多客人围着一张桌子,赞叹不绝,见承志等进来,孟伯飞忙抢上来谢道:“袁兄、夏兄送这样重的厚礼,兄弟那里克当?”承志道:“老前辈华诞,这点敬意太过微薄。”
众人走近桌边,只见桌上光采夺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品,其中承志送的二十四颗明珠和白玉雕成的八骏马,青青送的翡翠玉西瓜,尤其名贵,胡桂南珊瑚树也十分抢眼。孟伯飞对承志被选为七省盟主一事本来心中很是不快,但见他说话谦和,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老前辈,送的又是这样价值连城的异宝,显见他十分郑重,觉得这人年纪轻轻,行事果然不同,不觉生了一份好感。
各路贺客拜过寿后,晚上寿翁大宴宾朋。盖孟尝富甲保定,素来爱好交友,这天六十大寿,各处来的贺客竟有三千多人。孟伯飞掀须大乐,向各路英豪不停口的招呼道谢。大厅中开了七八十席,比较不重要的宾客都被招呼到后厅去赴席。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被请了坐在第一席上,孟伯飞在主位亲自相陪。第一席坐首位的是七十八岁的老英雄鸳鸯胆张若谷。孟伯飞给人引见时,张若谷见这位七省盟主竟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小伙子,心又是奇怪,又是好笑。第一席上还有一位退休的武官总兵,一位是永胜镖局的总镖头董开山,此外也都是武林人的领袖人物。群豪向寿翁敬过酒后,兴高采烈的分别猜拳斗酒,十分热闹。
饮酒正到酣处,一名家丁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拜盒,走到孟铮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孟铮正陪客人饮酒,一听家丁说话,忙站起来,走到孟伯飞身旁,说道:“爹,你老人家真好大面子,神拳无敌归辛树夫妇带了徒弟来给你拜寿啦。”孟伯飞一楞,道:“我和归老二素来没交情啊!”揭开拜盒,只见是一张大红帖子,上面写道:“眷弟归辛树率门人敬贺”几个大字,旁边用小字注着“菲仪黄金十两”,帖子旁边放着一只十两重的金元宝。孟伯飞道:“快去迎接。”向张若谷等说了一声:“失陪”,带了两个儿子出去迎接。不多时,孟伯飞满面春风,陪着归辛树夫妇、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五个人进来。
袁承志早已站在一旁,作了一揖道:“二师哥,二师嫂,您两位好。”归辛树点点头道:
“嗯,你也在这里。”归二娘“哼”了一声,却不理睬。承志道:“师哥师嫂请上坐,我与剑和他们一起坐好啦。”孟伯飞听承志这样称呼,笑道:“好哇,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哥撑腰,别说七省盟主,就是十四省盟主,也好当呀!”他这下之意,竟是说袁承志所以少年得志,能成为七省盟主,全靠他师兄一力支持,承志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归辛树愕然道:“你说什么盟主!”孟伯飞笑道:“我是随便说笑,归二哥不必介意。”当下请他们夫妇在鸳鸯胆张若谷老英雄下首坐了。贺客们大都是豪杰之士,所以男女杂坐,并不分席,承志自与梅剑和等坐在一桌。
归辛树与孟伯飞等互相敬酒,各人喝了三杯后,永胜镖局的总镖头董开山站起来道:
“兄弟酒量不行,各位宽坐。兄弟到后面去歇一下。”孟伯飞忙叫家丁陪董镖头进去。归辛树冷然道:“我们到处找董镖头不到,心想必定在这里,果然不错。”董开山脸色十分尴尬,说道:“兄弟与归二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归二爷何必苦苦找我?”众人一听他们言语,都停杯不饮,望着两人。孟伯飞笑道:“两位有什么过节,瞧兄弟这个小面子,让兄弟来排解。”董开山道:“我久仰归二爷的大名,但与他素来不相识,不知何故他一路追踪兄弟。”孟伯飞一听,心中雪亮,想道:“好啊,你们两人原来都不是诚心来给老夫拜寿来着,一个是避难,一个却是追人,这姓董的既然瞧得起我,到了我屋里,总不能让他吃亏丢人。”于是对归辛树道:“归二爷有什么事,咱们过了今天慢慢谈,大家是好朋友,总说得开。”归辛树不善言辞,归二娘却接了口,她一指手中抱着的孩子道:“这是咱们二爷三房独祧单传的儿子,现在病得快死啦,想求董镖头开恩,赐几粒药丸,救了这孩子一条小命,咱们夫妇永感大德。”孟伯飞道:“那是应该的。”他转头对董开山道:“董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归二爷这样的大英雄求你。”董开山道:“要是这些茯苓首乌丸是兄弟自己的,那何必归二爷费这么大的力气,兄弟早就双手奉上了。可是这是凤阳总督马大人进贡的贡品,着落永胜镖局送到京师,只要稍有失闪,兄弟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饭吃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事在两难。那退休的冯总兵一听是贡物,忙道:“贡物就是圣上的东西,那个大胆敢动?”归二娘道:“哼,就是玉皇大帝的,这一次也只好动一动。”
冯总兵摆出了官架子,喝道:“好哇,你这女人想造反么?”归二娘大怒,伸筷在碗中挟起一个鱼圆,乘冯总兵嘴还没有闭,噗的一声,掷入了他的口中。冯总兵一惊,那知又是两个鱼圆接连而来,把他的嘴塞得满满的,十分狠狈。老英雄张若谷一见大怒,心想今天是孟大爷的寿辰,你们这样搅岂不是存心捣蛋,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元宝形的筷架,用力一拍,那筷架整整齐齐的嵌入了桌面之中。
归辛树心想:“你露这手内功,难道还有谁怕了你不成?”当下把手肘靠在桌面,潜用内力向下一抵,外表似乎并未动弹,本来牢牢嵌在桌面里的筷架突然跳了出来,晃如有人在暗中施行法术一般。张若谷满脸胀得通红,反手一掌,将桌面打下了一块,转身对孟伯飞道:“孟老弟,你老哥在你府上丢了脸了。”说着大踏步向外就走,职司招待的孟伯飞的两名弟子上前说道:“张老爷子不忙,到后堂用杯茶吧。”张若谷毫不理会,双臂一张,两名弟子向左右跌了开去。
孟伯飞怫然一悦,心想好好的一顿寿寿筵,却给归辛树这恶客闹得有人不欢而去,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冯总兵已将两个渔圆从口中挖了出来,另外一个却终于咽了下去。他哇哇大叫:“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吗?来人哪!”他带来的两名亲随还不知老爷为何发怒,忙奔上来。冯总兵叫道:“抬我大关刀来!”原来这冯总兵全靠裙带关系升官,武艺低微,却偏偏爱出风头,叫铁匠打了一柄薄板的空心大关刀,自己骑在马上,叫两名亲兵跟着走,装作十分沉重不胜负荷的样子,他只要随手一提,却是轻松随便。旁人看了,自然佩服总兵老爷神力惊人,他居官时把“抬我大关刀来”这句话说顺了口,这时神气发作,又喊了出来。那两名亲随楞了一楞,他们前来拜寿,并未抬这累赘之物,一名亲随当下解下腰里佩刀,递了上去。孟伯飞知他底细,见他装模作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叫:
“使不得。”冯总兵草菅人命惯了的,那里理会,一刀搂头向归二娘砍去,归二娘右手抱着孩子,左手一伸,弯着食指中两指钳住了刀背,问道:“大老爷,你要怎样?”冯总兵用力一拉,那知道这把刀就如被人用铁钳住了的一般,这一拉竟是纹丝不动。冯总兵双手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