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青青又羞又恼,对承志道:“你去帮我把那人抓来,打他一顿。”承志笑道:“我到那里找去?”青青抢着笑道:“就像你刚才那副模样,自然有人来我背上画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对啦,快去。”承志拗她不过,只得嘱咐她与洪胜海小心在意,自行扬长出店。
那禹城是个热闹所在,虽将入夜,做买卖的、赶车的、挑担子的人还是络绎来去不绝。承志一出店房,就瞥见一个人悄悄跟在身后,心想:“好哇,你们越来越猖狂啦,不但钉住了我们的货色,还瞧着我们每一个人。但在青弟背后心画一个白粉圈,那是什么意思呢?这岂非打草惊蛇,让我们有了提防?”他微一沉吟,已知其中的用意,寻思道:“多半是那一家匪帮要想独占,在咱们身上车上都做了记号,好让别家不便动手的意思。”当下不动声色,径往人多处走去,后面那人果然跟来。承志走到一家铁铺面前,观看铁匠铸刀,等那人走到临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他的脉门。那人麻了半边身子,被承志轻轻一拉,身不由主的跟他走了。承志将他拉到一条小巷之内,问道:“你是谁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满头大汗,被承志手上一用劲,更是难当,忙道:“老爷快放手,别捏断了我的骨头。”承志笑道:“你不说,我连你头颈骨扭断了。”那人道:“我说,我说。小人叫做黄二毛子,是恶虎沟沙寨主的手下。”承志道:“你想在背上画个圈,是不是?那干什么呀?”黄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叫我干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承志道:“你那沙寨主呢?在什么地方?”黄二毛子东张西望的不敢说,承志用力一捏,那人腕骨登时格格作响,他倒真怕承志将他骨头捏断,忙道:“沙寨主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会齐。”承志道:“好,你带路。”黄二毛子不敢不依,领着承志走进三光寺来。这时天色还早,庙中闇无一人。承志看那庙甚为破败,似已年久失修,也不见庙中有庙祝和尚,他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过不多时,听见庙外传来许多人说话之声。
承志一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见数十个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声音尖细好象女人那样的人道:“严老四、老五,你们哥儿带领着四名弟兄在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个人。”那两人应声出去,不久听见屋上有脚步之声,承志心里暗笑:“饶你奸刁,我却已先在这里。”又过一阵,听见庙外又陆续进来许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承志听他们口气,原来是山东八家寨的寨主都会集在这里,倒也不敢大意,屏息静听。
只听见那声音尖细的人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明白白,确是无价之宝。押运的是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公子哥儿,保镖的名叫洪胜海,是渤海派的人,功夫虽然不错,但双拳总是敌不过四手,咱们瞧在同道的脸上,不伤他性命就是。”另一个人道:“怎样劫镖,不劳沙寨主费心,还不是手到货到。至于怎样分法,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以免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各位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一个声音粗豪的人道:“这笔货色是咱们第一个看上的,我说嘛,拿来之后,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咱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承志心想:“好哇,伙们已把我们的宝贝当作自己之物了,聚在这里原来是在分赃。”又听另一个道:“你干么要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
群盗嘈声大作,纷争不已,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分作十股不公平,分作八股也不公平。恶虎沟有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嘛,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大家请沙寨主领头,分派人手。”群盗一想有理,大多数赞同了,余下的人也就不再多说。只听那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家率领兄弟到张庄去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
承志也不去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来的事与青青悄悄说了。青青沉吟道:“盗贼声势这样大,打不完,杀不尽,你想怎么办?”承志道:“他们来时咱们先沉住气,认出了谁是盗魁之后,一下子把魁首抓住,喽啰们就不敢动手了。”青青拍手笑道:“你这主意最好。”
次日用过早点上路,一路上群盗的哨探来去不绝,完全明目张胆,毫不把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忧道:“袁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了。”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跑,贼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
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前面是一大片密林,忽听得头顶呜呜几声响箭过去,树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来,都是青布包头,黑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的拦在当路。道上的车夫们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蹲,这是他们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并不会加以伤害。又听见胡哨连连,蹄声杂沓,树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匹,挡住袁承志车队的后面,当是防他们逃走的意思。承志那天在三光庙里暗中认不出盗魁面目,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七个人一字排开,高高矮矮,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却轻轻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了。”
承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了,见他好整以暇,脚下凝重,心想这倒是个劲敌,想不到草莽之中有这等人物,当下也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那沙寨主一惊,寻思:“怎么他知道我的姓氏?”当下说道:“袁相公远来辛苦。”承志见他脸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踪我们,自然早已打探到了我们姓什么。但我叫他沙寨主,只怕他大惑不解了,我索性给他装蒜。”于是道:“赶道倒没有什么,就是行李太笨重,带着讨厌。”沙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去是赶考么?”承志道:“不是,家父叫小弟去纳捐,活动一个功名,所以带着一点儿财物。”沙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宜,没有读书人的酸气。”
袁承志笑道:“昨天晚上有一位朋友来对我说,今儿有一位姓沙的沙寨主在道上等我,要我小心在意。我一直没敢疏忽,只怕错过了,那知果然在此相遇。瞧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同行如何?”那沙寨主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原来是个从来没出过道的雏儿,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袁承志道:“我在家时,听老家人说,江湖上有什么骗子妓女,那知我走了上千里路,一个也没遇着,我想那多是骗人的话吧。”那七家寨主听袁承志半痴呆的唠叨,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快下令动手。沙寨主笑容忽敛,长啸一声,扇子倏地张开,只见白扇上画着一个黑骷髅头,骷髅口中横咬着一柄刀子,模样十分可怖,青青见了不觉心惊。承志虽然艺高胆大,但也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气。沙寨主磔磔怪笑,笑声中没丝毫暖意,扇子一招,数百名盗贼向骡队扑来。
承志手一举,正要纵身出去擒拿沙寨主,突然林中传出一阵吹竹叶的尖厉哨声,沙寨主听了脸色斗变,扇子又是一挥,群盗登时停步,只见林中两骑马驰出,当先一人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垂髻青衣少女,那少女手中拿着几片竹叶。两人来到沙寨主与承志之间,勒住了马。
沙寨主道:“这里是山东地界。”那老者道:“谁说不是啊?”沙寨主道:“咱们当年在泰山大会,怎么说来着?”老者道:“我们青竹帮不到山东来做案,你们也别来河北动手。”沙寨主道:“照呀,那么什么好风把程爷子吹来啦?”那老者道:“听说有一批货色要到河北来,好东西好象不少,所以我们先来瞧瞧。”沙寨主变色道:“等货色到了程老爷子境内,您老再瞧不迟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不迟?那时早到了你老弟手里,轮不到我瞧了吧。”承志和青青,洪胜海三人对望了一眼,心想原来河北的大盗也得到了消息,抢着要分一杯羹,且瞧他们怎样打交道。只听见山东群盗纷纷起轰,七张八嘴大叫,多说老者无礼,承志隐约听见“程青竹”三个字,心想那大概就是老者的姓名了。
那老者叫道:“你们乱七八糟的说什么?我耳朵不便,听不清楚。”沙寨主折扇一挥,群盗住口,沙寨主道:“咱们既然有约在先,程老爷子怎么可以不守约言?无信无义,岂不是见笑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那老者不答腔,问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在家里对你说什么?”那少女道:“您说,咱们到山东瞧瞧那些宝贝去。”青青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好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显见是个绝色少女。
程青竹笑道:“咱们说过要伸手拿东西没有?”阿九道:“没有啊,就是现在也没说。”程青竹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你听见了没有?我几时说过要在山东地界做案哪?
”沙寨主绷紧了的脸一松,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够义气,程老爷子远道而来,待会也分一份。”程青竹不理他的话,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们在家又说什么来着?”
阿九道:“您说宝贝不少,可别让人家先拿了去。”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要拿呢?
”阿九道:“您老人家只好出手保护了。”程青竹哈哈笑道:“年轻人记性真不坏,我记得是这样说过的。”他又转身对沙寨主道:“现在你老弟明白了吧?我们不能在山东做案那一点儿也没错,可是我要保护他们,这个没约定不许吧?”沙寨主铁青了脸道:“你不许我们动手,等这批货到了河北地界,然后自己伸手,是不是?”程青竹道:“正是,这没坏了江湖义气,没不遵泰山大会上的诺言吧?”群盗听他一番强辞夺理,转弯抹角的话,说穿了还不是想抢这批珍宝,无不大怒,欺他们两人一个老翁、一个少女,当场就要一拥而前,将之乱刀分尸。
阿九把两片竹叶拿在唇边,嘘溜溜的一吹,林中突然拥出数百名大汉来,衣服各色,头上却都插着一枝带竹叶的青竹。沙寨主心头一惊,心想:“原来这老儿早有布置,只是他这许多人马来到山东,咱们哨采的兄弟全是脓包,竟没探出一点消息出来。”当下折扇一挥,七家寨主连同恶虎沟谭副寨主率领八寨人马,列成阵势,眼见就是一阵群殴恶斗。
人数是山东群盗居多,但青竹帮有备而来,挑选的都是精壮汉子,争斗起来也未必处于下风。
承志拉着青青的手,两人相视而嘻,青青低声笑道:“东西还没抢到手,自伙里先争了起来,真是把人牙齿都笑掉了。”承志道:“咱们来个渔翁得利,到也不坏。”这时山东群盗准备群殴,但留下数十人监视承志等的车队,防他们乘乱逃走。承志向洪胜海招招手,等他走近,问道:“那青竹帮是什么路道?”洪胜海道:“河北一省,全是青竹帮的势力,那老头儿脾气怪得厉害,一生没娶妻,应该没孙女儿,难道是他收的干孙女儿?”
青青点点头不言语了,见阿九神色自若,并无惧怕之色,心想大概她也会武功,且看双方谁胜谁败。这时只听见青竹帮里竹哨连吹,数百人列成四队,程青竹和阿九勒马回阵,站在四队的前头,手中却仍旧不拿兵刃。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已成一触即发之势,忽听南方来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大叫:“大家是好朋友,瞧着兄弟的面子啊。”承志心想:“怎么又来了一个和事老?”只见三骑马越跑越近,领头的是个大绅士模样的五十余岁汉子,身穿团花锦缎长袍,手里拿着一枝粗大烟管,后面跟着一高一矮的两个汉子,这两人穿得却很朴素。
那绅士驰到两队人马中间,烟管一摆,朗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却在这里动刀动枪,不怕江湖上朋友们笑话么?”沙寨主道:“褚庄主,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当下把青竹帮越界做案的无理事情略略说了,程青竹只是冷笑,不加理睬。
洪胜海对承志道:“袁相公,那沙寨主名叫沙天广,绰号叫做阴阳扇,他和这褚红柳褚庄主是山东省内的两霸。”青青道:“嗯,早先你说的就是这两人。”承志道:“怎么他又是什么庄主?”洪胜海道:“沙天广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