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当场压倒,那么这件事不能轻易了结,同时威风不露,待会处置通敌卖国的长白三英时,只怕旁人不服。于是跃到桌边,一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喝干,叫道:“快打,抉打,我还没吃饱呢。”闵子华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更是恼怒,单剑呼呼生风,越刺越快。洞玄低声道:“闵师爷,沉住气,别中他的激将之计。”闵子华立时醒悟,两人左右盘旋,白光闪闪,登时把袁承志裹在中心。
拆了数招,承志忽地跃出圈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叫道:“青弟,给我斟酒。”青青道:“好!”承志拿起椅子,站在桌边,把两人攻来之剑挡了开去,等酒斟好,放下椅子,拿了酒杯又跃入大厅中心,咬了一口鸡腿,叫道:“两仪剑法本来就有毛病,你们又使得不对,怎么能够伤我?”他喝了一口酒道:“我师父小时候叫我作文章,现在我文思大发,又要作文章了!”洞玄喝道:“小子,看剑!”承志大声叫道:“金蛇使者笑斗两傻记。”青青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袁承志道:“这是文章题目。”青青道:“好啊,你快作。我记着,回头给你写出来。”承志道:“夫宝剑者,诚杀人之利器;傻瓜者,乃蠢材之别号。一傻令人辗然解颐,二傻招人捧腹狂笑,而二傻手挥宝剑欲图杀人,乃使我喷酒垂涕而长啸!”青青叫道:“喷酒垂涕,可圈可点。”承志连避三记险招,又道:“我乃金蛇使者,欣作鲁仲,君惟执迷不悟,一味滋扰。四方君子停杯观斗,三名奸贼忧心悄悄。何以解此困厄?惟有将之击倒!”语声方停,突然转身,筷上鸡腿迎面往闵子华掷去,一伸筷挟住洞玄刺来之剑,力透箸尖,猛喝:“撤剑!”只听见呛啷啷一声,洞玄拿持不隐,一柄长剑跌在地下。洞玄武功精强,右掌一立。左腿倏地扫来,欲图败中求胜,承志双足一点,身子跃起,避开了这腿,手中酒杯同时飞出。
这酒杯正打在闵子华左手的“曲尺穴”上,他只感手臂一阵发麻,剑已脱手。袁承志一个“寒鸦赴水”扑了下去,抢起双剑,双腕一振,叫道:“你们没见过一人使的两仪剑法,现在留神瞧着。”
只见他两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一招一式,果然与两仪剑法毫无二致。
只是古语道:“左方画方,右手画圆,则不能成规矩。”他现在双手使开两个高手同时运用的繁复剑术,居然每一剑都具深厚功力。厅中晚一辈的门徒倒也吧了,十力大师、追风剑万方、郑起云、长白三英、昆仑派的张心一、华山派的梅剑和等高手,尽皆相顾骇然。
只见他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两仪剑法六十四招使完,只听他喝了一声,双剑脱手飞出,插入屋顶巨梁之上,直没剑柄。这记功夫却是华山派穆人清的绝招。袁承志绝技一显,垂手退开,只听见厅中采声四起,鼓掌如雷。
青青在众人喝采声中叫道:“哈哈,有人要叫我亲爷爷啦!”梅剑和铁青着脸,手按剑柄。郑起云笑道:“焦姑娘,你赌嬴啦,请收了吧!”随手把金元宝一推。宛儿裣衽道谢,说道:“郑伯伯,我代你赏了下人吧!”高声叫道:“这里九千两银子,是郑岛主和我好玩打赌的采金,各位远道而来,咱们金龙帮招待不周,很是惭愧,现在借花献佛,这里许多前辈伯叔,兄长姊姊,所带来的仆从管事,每一位奉送银子一百两。明天我令人送到各位寓所里来。”众人见这场怨仇消解于无形,金龙帮处置得也很得当,都很快慰,只是闵子华与洞玄遭此大败,未免脸上无光。焦公礼又道:“兄弟当年性子急躁,做事莽撞,以致失手伤了闵二哥的兄长,兄弟实在万分抱愧。现在当着各位英雄,兄弟向闵二哥谢罪。宛儿,你向闵叔叔行礼。”他一面说一面向闵子华作揖,焦宛儿是晚辈,更磕下头去。闵子华有言在先,而且看了那通书信后,知道曲在已方,要继续寻仇,也已力所不逮,不如乘此收篷,于是作揖还礼,但想起过世的兄长,不禁垂下泪来。
焦公礼道:“闵二哥能不咎既往,兄弟感激不尽。至于赌宅子的话,想来这位爷也是一句笑话,不必再提。兄弟明天马上给两位爷台另置一所宅第就是。”青青下颏一昂道:
“那不成,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了的话怎能反悔不算。”众人都是一楞,心想焦公礼既然答应另置宅第,所买的房子比闵子华的住宅好上十倍,也不稀奇,何必定要令人脸上无光。焦公礼向青青作了一揖道:“老弟台,你们两位的恩情我是永远补报不过来的了,请老弟台再帮我一个忙,兄弟在南门有一个大园子,请两位赏光收用,包两位满意就是。”
青青道:“这位闵爷刚才要杀你报仇,要是你说别杀我啦,我另外拿一个人给你杀,包你满意就是,你想他肯不肯呀?”焦公礼给她几句抢白,倒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转头对宛儿道:“这位爷既然喜欢闵二叔的宅子,那么你差人把八千三百两银子的屋价回头给闵二叔送过去。”闵子华道:“吧了,吧了,我还要什么银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和焦爷的怨仇就此罢手。兄弟明日回到乡下,再也没面子在江湖上混了。这所宅子两位取去便是。”他团团向众人作了一个揖道:“各位好朋友千里迢迢赶来拔刀相助,那知兄弟不争气,学艺不精,没能给过世的兄长报仇,累得各位白走一趟,兄弟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袁承志见他说得爽快,叫道:“闵二爷你虽败在我手中,其实我功夫和你差得很远,比洞玄道长更是不如,请两位不要介意,晚辈谨向两位谢过。”众人一听,不柰愕然,明明是他胜了,而且胜得如此光采,饮酒作文,潇洒自如,空手把两人打败,怎么反说功夫不如人家?承志又道:“两位并不是败在我里。而是败在金蛇大侠手里。他料到了两位的招术,所以叫晚辈故意轻狂,激动两位怒气,以便乘机取胜。金蛇大侠是当今的武林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晚辈也不是他的传人,只不过偶然相逢,他授了我这手,叫晚辈来解围而已。两位败在他手里,又何足为耻?晚辈要说句不中听的话,别说是两位,就是当年尊师黄木道长,又何尝是他的对手?”这番话说得洞玄与闵子华将信将疑,但已大为心平气和。洞玄打了个稽首道:“施主为我们兄弟圆脸,贫道多谢了,请教施主高姓大名。”承志向青青一指道:“这位是金蛇大侠的哲嗣,姓夏,晚辈姓袁。”许多人都不知金蛇郎君的姓名,这时才知道他姓夏。闵子华向焦公礼一揖道:“多多吵扰,咱们从此别过。”焦公礼道:“明日兄弟再到府上来负荆请罪。”闵子华道:“不敢当。”
群豪正要走出,青青叫道:“半截剑的赌赛怎么了?”宛儿见父亲脱却大难,那愿再多生事端,忙道:“夏爷,请到内堂奉茶,这些事不必说了。”青青道:“还有一个小子没叫我亲爷爷哪,这可不成。”梅剑和与孙仲君再也慰耐不住,双双跃出。梅剑和指着袁承志道:“你是什么人?你把双剑插入梁柱的招数,明明是从我们华山派偷去的。”神拳太保刘培生也跟在师兄的后面出来,叫道:“你刚才干么使用我们的伏虎掌法?那里偷学来的?快说。”袁承志笑道:“偷?我干么要偷?”孙仲君骂道:“呸,小贼,偷了还想赖。”梅剑和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从那里学的?”
袁承志道:“我是华山派门下。”孙仲君跨上一步,戟指骂道:“你这小子掮着什么金蛇郎君的招牌招摇,好呀,现在又吹起是华山派来啦!你知道你姑奶奶是什么门户?吓吓,假李鬼遇上真李逵啦,老实对你说,我们三人正是华山派的。”袁承志道:“我早说过,我和金蛇郎君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他这位贤郎的朋友。至于你们三位,我早知道是华山派的,咱们正是一家人。”三人中刘培生比较持重。说道:“铜笔铁算盘黄师伯的门人我全认得,可并没你老哥在内。孙师妹,你可听说黄师伯最近收了什么徒弟吗?”孙仲君道:“黄师伯眼界何等高,会收这种招摇撞骗之徒?”她因为袁承志踏断了她的剑,恼怒异常,女子量窄,出言越来越不逊起来。袁承志不动声色,道:“不错,黄真黄师哥的眼界的确很高,不会把随随便便的人收在门下。”众人听他称黄真为“黄师哥”,都吃了一惊。刘培生喝道:“你到底从那里学到华山派的功夫?快说。”袁承志道:“我师父姓穆,讳上『人』下『清』,江湖上人称『八手仙猿』。”
梅剑和见袁承志武功出众,听他自称是华山派门人,本有点将信将疑,以为他或许是带艺投师,新近拜在黄真门下,现在听他说竟是师祖的徒弟,那显然是信口胡吹,心想师祖素来行踪飘忽,自己也只见过他一两面,师父神拳无敌归辛树已行年五十,这少年年纪轻轻,居然冒充自己师叔,真是不知死活了,当下冷冷的道:“依你说,你是我的师叔了?”袁承志道:“我也真不敢认这样三位大英雄大豪杰做师侄。”梅剑和听他口气之中意存嘲讽,问道:“难道我们辱没了华山派的门楣么?师叔大人,哈哈,你教训教训咱们三个可怜的小师侄吧!”梅剑和年纪已有三十七八,这样一说,闵子华邀来的一帮人都轰然大笑起来。
袁承志正色道:“要是归辛树师哥在这里,他自会教训你们。”梅剑和勃然而起,飕的一声,长剑出鞘,骂道:“浑小子,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焦公礼见事情已平息,这时为了些枝节小事,又起争端,心中很是焦急,忙道:“这位袁爷是开玩笑,梅爷不必动怒,来来来,咱们大家来干一杯。”他言下显然是不信袁承志是梅剑和师叔。梅剑和朗声道:“浑小子,你就是磕头叫我三声师叔,我没影子还不屑答应呢。”这边青青却吵了起来:“喂,没影子,你先叫我一声亲爷爷吧。”承志转头向青青叫道:“青弟,你别胡闹。”又对梅剑和道:“归师哥我还没拜见过,你们三位又心我年长,按理我的确不配做师叔。不过你们三位这次的行事,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梅剑和双眉倒竖,仰天大笑,心中却愤怒已极,喝道:“你这小子倒教训起我来啦,我要请教,我们三人什么地方做错了?朋友有事,难道不该拔刀相助么?”袁承志道:“咱们华山派祖师传下的十二大戒,第三条、第五条、第六条、第十一条是什么?”梅剑和一怔,还未回答,孙仲君拿起半截宝剑,猛向袁承志门面掷来,喝道:“使使你的华山派功夫吧!”承志待半截剑飞到临近,左掌平伸向上,右掌向下一拍,噗的一声把剑合在双掌之中,叫道:“这叫做『横拜观音』,对不对?”梅剑和和刘培生又都一怔,心中暗暗嘀咕:“这确是本门掌法,不过他运用已臻化境,就算师父也未必能够。”
刘培生抢上一步,说道:“你刚才用的正是本门掌法,我先来请教请教。”袁承志道:“刘大哥,你外号是神拳太保,那么本门的伏虎掌法与劈石、破玉两种拳法,一定是很有心得的了。”刘培生这时已不敢如先前那么轻视,说道:“我只不过学了师门所授的一点皮毛,也谈不上什么心得。”承志道:“刘大哥不必过谦。你跟归师哥喂招时,他要是用出真功夫来,比如说使了抱元劲或者混天功,那么刘大哥可以接得几招?”刘培生道:
“头上十招,勉强还可对付。十招以后,就吃力得很了。”承志道:“嗯,听说归师哥外号神拳无敌,那么拳法一定精妙之极,刘大哥能接到十招之外,在江湖上自己少见,『神拳太保』四字也可当之无愧。”刘培生道:“这是别人开玩笑的,我功夫还差得很远。”
孙仲君听他语气,对少年竟然越来越恭敬,颇有认他为师叔之意,怒道:“刘师哥,你怎么了?凭人家胡吹几句,就把你吓倒了么?”袁承志道:“要怎样,你才相信我是你师叔?”刘培生道:“我想请你和我过招,你的本门拳法如确比我好……”承志道:“那容易,你只要接得住我五招,那我就是假冒的,好不好?”梅剑和这时听他竟说只用五招就能把同门中拳法第一的刘师弟打倒,心头一宽,心想那必是信口胡吹,插口道:“就这样,我数着。”
刘培生作了一揖,说道:“我工夫不到之处,请你手下留情。”承志缓缓走近,说道:“我第一招是『石破天惊』,你接着吧!”刘培生道:“好!”心想:“动手过招,那有把招数先说给人家听的?这人一定有诈,叫我注意了上盘,却出其不意的来攻我下盘。
”于是右掌虚挡门面,左拳横守丹田,只待承志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