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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已把金条接入袖里。这一来,连石梁派和龙游帮的人都不自禁地叫起好来。吕二先生的老脸红得发紫,更不打话,左掌飕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发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踏向对方胫骨。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象征仙鹤的两翼,用以扑击对方,而两双脚一伸一缩,忽长忽矮,就如白鹤相斗一般。袁承志没有见过这种怪掌,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二先生见他不敢接近,以为这小子身手虽捷,功力却浅,登时起了轻敌之心,哈哈一笑,举起烟袋在口中吸了一口,喷了一口白烟。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骄敌,正合心意,忽然纵起,劈面一拳向敌人鼻梁打去。
吕二先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胆,倏然纵起,举起烟袋一挡。袁承志拳头变掌,在烟管上一搭,夹手将烟袋拿住,吕二先生用力向后一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暴露,一指戳去,正戳在“天府穴”上,吕二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袋已经脱手。袁承志一瞥之下,见青青笑吟吟的瞧着他,一脸喜色,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把烟袋倒转,放到吕二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刚被吕二先生一口吸得很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了上来。黄真叫道:“师弟别胡闹!”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猛力一吹,烟丝、烟灰、火星都飞了出来,黏得吕二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又好气又好笑,纵身过来一推一捏,解开了吕二先生的穴道,又把烟管夹手夺过,塞在他的手里。吕二先生楞在那里,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把烟袋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
荣彩奔出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摔,打了一个踉跄,吕二先生脚不停步,早已去得远了。石梁派诸人见过袁承志的武功,还不知怎样,龙游帮的党徒素来把吕二先生奉若天神,这时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随随便便的将他打得狼狈而逃,都不禁耸然动容。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却是黄真,他见袁承志在吕二先生胁下这样一戳,确是华山派的绝技“一指禅”,然而他绕着对方游走,以及袖子兜接金条的身法,却与自己所习者迥然不同,这也不见得是师父偏爱小徒弟而特别传授,因为这种身法和华山派武功完全相异,决非本门心法。崔希敏甚至没有看清楚袁承志如何取胜,只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几下,吕二先生已经败走。青青和小慧两人只笑得直打跌。黄真在铁算盘上一拨,说道:“刚才那位老爷子说过,只要把三块金条踢动,全部黄金双手奉还,兄弟这里谢过。”他双手拱了一拱,对崔希敏道:“检起来吧。”
崔希敏俯身又要去拾金条,荣彩眼见黄澄澄的许多金条都要落入别人手中,如何能忍,抢上前来,左臂一格,在崔希敏双臂上一推,崔希敏不由得退出数步,怒道:“怎么?
你也要见过输嬴是不是?”黄真一看荣彩身法,知道徒弟不是他的对手,喝道:“希敏,退下!”抢上来抱拳笑道:“恭喜发财,掌柜的宝号是什么字号?大老板一向做什么生意?想来必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原来黄真是商贾出身,生性滑稽,临敌时必定说番不伦不类的生意经。荣彩怒道:“谁跟你开玩笑?在下姓荣名彩,忝任龙游帮的帮主。还没请教阁下的万儿。”黄真笑道:“贱姓黄,草字单名一个真,取其真不二价,货真价实的意思,一两银子的东西,小号决不敢要一两另一文,那真是老幼咸宜,童馊无欺。大老板有什么生意,请你帮趁帮趁。”荣彩听他说个没完,越来越怒,喝道:“拿家伙来。”他本帮兄弟递过一杆大枪来,荣彩一抖,一个碗大枪花,迎面刷的就是一枪。
黄真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向左跳开,叫道:“啊哟,咱们做生意的,金子可不能不要。”将算盘和铜笔往怀中一揣,俯身就去检金条。温氏五兄弟知道他是劲敌,荣彩远不是他的对手,温明义、温明悟两人同时扑上,叫道:“要拿金子,没这么容易。”黄真见他们来势很猛,身子一挫,向右斜身,左手“敬德挂鞭”,呼的一声,斜劈下来。明义、明悟两人一上手走的就是五行阵的路子,一招打出,两人早已退开,温明达、温明山兄弟抢了上来,温明山右手往上一挡,架开黄真一招,温明施一拳已向黄真后心击到。
黄真自出师门以来,江湖上从未遇过敌手,他虽然滑稽梯突,做事却是小心谨慎,所以从来没有落过下风,这时斗然陷入温氏五行阵之中,只拆了两招,五兄弟此去彼来,你挡我击,五个人就如数十人般源源而上。黄真吃了一惊,心想这是什么拳法,怎么如此复杂迅捷,当下抱元守一,见招拆招,不敢再行进攻。荣彩见黄真陷入包围,只是勉力招架,无法还手,心头大喜,以为有便宜可检,使开杨家枪法,一招“灵蛇抟击”倏然往黄真后心刺来。小慧吃了一惊,大叫:“黄师伯留神!”岂知黄真是穆人清的开山大弟子,武功深得华山派的真传,温氏五兄弟不是练就这独门阵法,就是五人齐上,也不是他的敌手。荣彩一枪刺到,被黄真反手一捞,已抓住枪头,这种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正与袁承志刚才抓住吕二先生烟袋如出一辙,只是黄真经过数十年的研习,更加迅捷厉害。他一得手,乘势直上,使劲一拉,把荣彩拉了过来,同时左掌“单掌开碑”,拍开温明山打来的一拳,右腿踏上半步,让去了温明义从后面踹上来的一脚。只听得“啊哟”一声,大枪飞起,荣彩也从六人头上飞了出来,摔在地上。原来黄真把荣彩拉近,左肩在他右胁一撞,荣彩登时痛入骨髓,身不由主,如腾云驾雾般掼了出去,龙游帮的弟兄们忙抢上扶起。龙游帮副帮主邱甲年、荣彩的大弟子闻华,二弟子蒋通祖见荣彩失手,脸上无光,一齐抢入,不数招,三人都接二连三的被黄真摔了出来。闵华更是折断了右臂,身受重伤。这样一来,龙游帮无人再敢加入战团。
黄真力斗温氏五老,打到酣处,只见六条人影往来飞舞,有时黄真突出包围,但五人如影随形,立即裹上。黄真心中暗暗着急,温氏五兄弟也不禁骇异,心想瞧不出这土老儿模样的家伙,居然门户守得如此严密。黄真见他们越打越急,五个人如穿花蝴蝶般乱转,有时一人作势欲踢,岂知突然往旁边一让,他身后一人猛然一拳打了过来,有时一人双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后面一退,后心一脚刚好踢到,真是凑得再合拍也没有。黄真见他们变化越来越多,不觉倏遇凶险,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铜笔铁算盘,心想你们以五敌一,我先用兵刃,也算不得示弱。当下以攻为守,算盘旁敲侧击,铜笔横扫斜点,向五兄弟要穴中纷纷打到,攻势凌厉之极。温明达忽哨一声,温正和温南扬等把五人兵刃拋了过来,五兄弟或使钢刀,或用软鞭,或发飞刀,或挥铁杖,长短齐上,刚柔并济。这一番恶斗比刚才拳脚交加时更加来得凶险,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崔希敏见师父情势危急,明知自己本领不济,但师徒情深,虎吼一声,取出单刀,直向五行阵纵去,刚跑出三步,忽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一掌向自己肩头按来。崔希敏吓了一跳,横刀便砍,那人一按之势又快又重,倏然搭上他的肩来,他登时身体沉了下去,那人叫道:“崔大哥,你不能去,别枉送了性命。崔希敏这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袁承志。刚才袁承志点倒吕二先生,他还不怎么佩服,以为这不过是一时侥幸,但现在被他一掌轻轻搭在肩头,自己半边身体丝毫使不出劲,不知怎样,拼命想举起刀来,但手臂完全不听使唤。袁承志放开了手说道:“你师父还可以抵挡一阵,别着急。”他说毕之后,又凝神看六人拼斗,有时仰头望着屋顶,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小慧走了过来,说道:“承志大哥,你快去帮黄师伯啊。他们五个打一个,多不要脸。”袁承志不答,挥手叫她走开。小慧讨了个没趣,嘟起了嘴走开了,青青看在眼里,芳心暗喜。
只见六人招术越打越快,黄真要用铁算盘锁拿对手兵刃,这五人总如惊鸿一瞥般闪了开去,打得虽紧,却丝毫不闻金铁交并之声,大厅中只听见兵刃挥动和衣衫飞舞的风声。
袁承志忽地跃起,走到小慧跟前,说道:“小慧妹,你别怪我无礼。刚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现在可想通啦。”小慧急道:“这当口还道什么歉啦,你快去帮黄师伯呀。”袁承志笑道:“我想通了就不怕了。”小慧道:“你这人真是的,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有什么为难的事,打完了再想不成么?”袁承志笑道:“我想的就是怎样破他们的阵法。你有没有看出来,他们的兵器互相从来没碰过一次。”小慧道:“我也觉得奇怪。”崔希敏这时对袁承志已颇有点敬服,问道:“小师叔,那是什么道理?”袁承志道:“他们这阵势的要点是一个『快』字,双方兵器一碰,势道就缓了。破阵之法是以快打快,要比他们五人更快,那就成了。”崔希敏摇头道:“他们是练熟了的,怎么快得过他们?”袁承志微微一笑,道:“我去试试!”转头对小慧道:“你把头上的发钗借我一用。”小慧把头发上的一枚玉簪拔了下来递给他,袁承志见那玉簪精澄晶莹,发出淡淡碧光,接了过来,道:
“我用这玉簪去和他们对打。”崔希敏和小慧都以为他在开玩笑,这玉簪只要轻轻一折,立时断了,那能作兵器用,只听袁承志高声叫道:“大师哥,戊土生乙木,踏干宫走坎位。”黄真一怔,尚未明白,温氏五老却已暗暗骇异:怎么我们这五行阵的秘奥,片刻之间就被这小子瞧出来了。袁承志又叫道:“丙火克庚金,走震宫,出离位!”
黄真缠斗良久,不论用强攻还是巧诱,总是脱不出这五老的包围,他本已想到他们是按着五行的生克变化与八卦方位来围住他,但数次抢攻,均被他们巧妙的挡了回来,忽听袁承志叫喊,心想:“试一试也好。”按着他的叫声,走震宫,出离位,果然发现了一个空档,他身子一闪,正要从空档中穿出,忽听袁承志大叫:“走干位,走干位。”但干位明明有温明山、温明施二人挡着,黄真知道机不可失,不暇细想,猛向二人冲去。他刚抢到跟前,二人刚分开好从两侧包抄,而填补空档的温明达和明悟还没填上。黄真身手何等快捷,铜笔向右一点,铁算盘向左一砸,身子已直窜出来,站在袁承志身旁。
温氏五老见他逃出了五行阵,这是从所未有之事,不禁骇然,五人齐齐退后,排成一行。温明达道:“你能脱出我们的五行阵,身手也自不凡,阁下是华山派的吗?与穆人清老前辈怎样称呼?”黄真一脱重围,立刻又是嬉皮笑脸,说道:“穆老前辈是我恩师,怎么?我这徒弟丢了他老人家的脸么?”温明达道:“怪不得,我瞧你功夫确是华山派的嫡传。”黄真道:“咱们打也打过了,你们五人打我一个,小弟没能打倒五位大老板,各位也没能抓住区区在下。真是公平交易,半斤八两。这批金子怎么办?”他转头对荣彩道:
“掌柜的,你的生意是蚀定啦,这批金子里没您老人家的份儿。”荣彩自觉没趣,自己功夫又与人家差得太远,叫道:“姓黄的你别张狂,总有一天教你落在我的手里。”黄真笑道:“宝号有什么生意,尽管作成小号,吃亏便宜无所谓,大家老宾东,价钱可以特别商量。”荣彩打又打他不过,斗口更是落在他下风,带了徒弟帮众,气愤愤的走了。
温明达也不去理会龙游帮人众的来去,对黄真道:“瞧你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当世豪杰,这样吧,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脸上,我们奉还一半。”他震于华山派的威名,不愿多结冤家,颇想善罢。黄真笑道:“这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虽然现在世界不太平,赚钱不大容易,不过要是朋友们要使,拿去没有关系。可是老兄你要明白,这是闯王的军饷呀。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儿负责运送,给老兄的手下人检了去,我怎么交待呀?”温明义怒道:“把金子交还你,那也是可以的,但有两个条件。”黄真道:“有价钱开出盘来,那就好商量了。你不妨漫天讨价,我可以着地还钱,请你把价钱说出来,咱们慢慢来斟。”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