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怀旧斗五老 仗义夺千金
温明山听了承志的话,气得当场就要发作,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老夫在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还没遇到谁敢小觑老夫这把龙头钢杖,好吧,你有本事,用木剑来削断我的钢杖吧。”他刚说完,手中拐杖横转,“呼”的一声,朝袁承志腰中横扫而来。温青“呀”
了一声,袁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钢杖带了起来,只见他身未落地,木剑剑尖直指对方门面。
温明山钢杖倒转,杖头向袁承志后心要穴点到,袁承志心想:“原来这拐杖还可用来点穴,这倒要更加小心。”身子一偏,拐杖点空,木剑一招“沾地飞絮”,又快又轻,贴着拐杖直削下去。这剑如是钢剑,敌人握住拐杖的手指非削断不可,温明山瞧他剑势,知道虽是木剑,削上了手指也要受伤,危急中右手一松,拐杖落下,刚要碰到地面,他左手快如闪电,伸下去抓着杖尾,蓦地一抖,一柄数十斤的钢杖抖了起来。袁承志见他眼明手快,变招迅捷,也自佩服。两人越打越紧,温明山的钢杖使得呼呼风响,有时一杖击空,打在地上,砖块登时粉碎,声势十分惊人,袁承志尽在他杖缝中如一只蝴蝶般穿来穿去,木剑轻灵翔动,剑剑不离敌人要害。
转瞬间拆了七八十招,温明山焦躁起来,心想自己仗这柄龙钢杖威镇江南,纵横无敌,今日却被这后生小辈用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岂非断送?他杖法突然一变,横扫倒点,把敌人全身裹住,旁观众人只觉杖风愈来愈大,慢慢退后,都把背脊靠住厅壁,以防被杖头带到,烛影下只见钢杖舞成一个亮晃晃的大圈。
这一杖打得惊心动魄,袁承志学武以来,初遇劲敌,对方钢杖劲力甚大,自己每每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剑又不能与他钢杖相碰,心想非用师传绝招取胜不可,忽地身法一呆,顿了一顿。温明山大喜,一杖扫来,袁承志左手一把抓住杖头,用力一拗,右手单剑直进,“嗤”的一声,温明山肩头衣服已被刺破,这还是袁承志存心相让,否则一剑刺在胸口,虽是木剑,只因刺来劲道十足,也是穿胸开膛之祸。温明山大吃一惊,同时虎口着痛,钢杖已被袁承志夹手夺了过去。袁承志心地厚道,心想他是温青的长辈,不能令他难堪,所以木剑立即收回,同时左手一送,把钢杖交还温明山手中。这只是一瞬间之事,武艺差一些的人根本没看出来钢杖曾被对方夺去。
温明山又惊又怒,又是一杖打出,袁承志心想:已经输了招,怎么如此不讲理?但对方钢杖既打过来,只得向左一避,突然“嗤嗤嗤”三声,杖头龙口中飞出三枚钢钉,分在上中下三路打到。杖头和他身体相距不过一尺,暗器突发,那里避让得掉?
温青见到三爷爷的神情,早知不妙,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母亲把他的手一拉,只见袁承志木剑使出“孔雀开屏”绝招,回剑拍拍三声,把三枚钢钉都打在地下。
原来孔雀最惜羽毛,一到开屏,必定顾尾自怜,欣赏不已,这一招在华山派剑术中,是剑柄在外,剑尖回向自己,专在紧急关头挡敌人兵器。这种剑法形同自戕,是天下剑术中绝无仅有之招,非武功到了炉火纯青之人不会使用,也不敢使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剑反撩,横过来在温明山钢杖龙头上一按。温明山只觉一股劲力把他钢杖向下捺落,连忙运力反挺,已慢了一步,杖头落地,袁承志左足一蹬,踏上杖头。温明山用力一扯,竟没扯起。袁承志脚一松,向后纵开丈余,温明山收回了钢杖,只觉厅上青砖中深深凹下了一个龙头,须牙宛然,原来是钢杖上的龙头被他一足蹬入青砖之中所留下的印痕。旁观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得相顾骇然。
温明山一招已输,恼怒异常,双手持定钢杖,猛力往屋顶上掷去,只听见忽啦一声巨响,钢杖在屋顶下穿了一个大孔,飞了出去。温明叫道:“这家伙输给你的木剑,还要用它干么?”袁承志见这老头子怒气勃勃,心中暗笑:“这是你输给我,并不是钢杖不如木剑!”其实温明山这一下也是自己解嘲,空自发威,又有何用?
石梁派温氏五祖中以老四温明施的暗器功夫最好,二十四把飞刀百发百中。他的飞刀与人不同,每柄重达半斤,对敌时明晃晃的插在背上的皮套里。大凡暗器是乘人不备时所发,袖箭藏在袖中,金镖、铁莲子之属更是藏在衣囊之内,温明施的飞刀却摆在身上,同时飞刀刀柄凿空,在空中飞过时,气过空洞,发出呜呜之声,犹如吹箫一般。须知温明施自恃飞刀之技举世无双,他刀发有声,似乎是先给敌人一个警告,其实也是先声夺人,扰乱对方的耳目。他见三哥突发暗器,竟被袁承志用巧妙异常手法打了下来,纵出身来,说道:“袁兄,你打暗器的功夫不坏,现在接接我的飞刀怎样?”随手解下腰中皮套,负在背上。袁承志知道再谦逊退让也没有用,点了点头,说道:“老前辈手下容情!”把木剑还给了那小孩,转过身来。温家众人知道温明施刀无虚发,势劲力疾,武林中罕见,袁承志如全数接住,倒也罢了,要是他闪避退让,飞刀不生眼睛,可谁也受不住他一刀,除了四老之外,余人都纷纷走出厅去,挨在门边观看。
温明施叫道:“看刀!”手一扬,说时迟那时快,只看寒光一闪,一刀呜呜飞来。
袁承志见这柄飞刀声势威猛,与一般暗器以轻灵或阴毒见胜者回异,心想:“我如用手接住,显不出功夫,不能挫折他们的骄气,总要打得他们心诚悦服,才能叫他们放出小慧,交还黄金。”于是在怀中一探,摸出两粒围棋子,左手一粒,右手一粒,分向飞刀打去。左手一粒先到,只听见铮的一声响,飞刀登时无声,原来棋子已把镂空的刀柄打折。
右手一粒棋子再飞过去,与飞刀一撞,同时跌在地上。那飞刀重逾半斤,棋子又轻又小,然而两者相撞之后,居然一齐下堕,那么他的手劲力道,比温明施何止高出数倍了。
温明施倏然变色,两刀同时发出,袁承志也照样发出四粒棋子,把双刀打落在地。温明施“哼”了一声道:“好武艺,好武艺!”口中说着,手中丝毫不缓,六把飞刀一连串的掷了出去。他这时已知道击中对方势所不能,故意把六柄飞刀四面八方的掷出,心想:
“难道你还能一一把我飞刀打落?”只听见呜铮,呜铮接连六响,六柄飞刀果然又被十二粒棋子碰跌。温明施大喝一声:“好!”双手齐施,六柄飞刀同时向对方要害处掷出,六刀刚刚出手,后面又是六刀跟上。温明达最为老成持重,他见袁承志武功卓绝,知道必是高人弟子,见四弟用出最厉害的刀法,心中一惊,叫道:“四弟,别伤他性命……”话声未毕,只见袁承志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飞刀全数抓在手中,接着双手对着兵器架连续扬了几扬,众人齐声惊叫起来。刀枪架上本来明晃晃的插满了刀枪矛戟之类,这时枪头矛梢,齐齐折断,原来都被他用十二把飞刀斩断了。
五老忽然眼露凶光,同时喝道:“你是金蛇奸贼派来的吗?”原来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本领得自“金蛇秘笈”,当年金蛇郎君夏雪宜大战石梁派时,温明施用连环十二刀伤他,被他双手抓去。袁承志事先也不知金蛇郎君与石梁派有什么纠葛,一直不敢露出“金蛇秘笈”中的武功,这时突遭凶险,危急之中不及多想,顺手就使出了秘笈中所传的“千手观音收万宝”的绝技。五老见他手法与大仇人夏雪宜一模一样,齐齐纵上,厉声大喝。
袁承志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见厅外三个人走过,其中一人正是正是小慧,被两名大汉绑着,大概刚从翻板下面的地窖中被擒了上来。袁承志“一鹤冲天”,纵出厅去,温明达与温明义各各抽出兵刃,随后追到。袁承志不顾追敌,直向小慧冲去,两名大汉一刀一剑,搂头向他砍下。
只听见当当两声,那两名大汉手中的刀剑脱手飞出。这两人呆了一呆,见砸去他们兵刃的竟是大老爷二老爷,吓了一跳,温明达温明义骂了声:“脓包!”抢上前去。
原来袁承志身手快极,不去招架,嗖的一下,竟从刀剑下钻了过去。那两名大汉兵刃砍下来时,温氏二老已经赶到。只见袁承志双手一扯,已把小慧手上的绳牵扯断。小慧大喜,连叫:“承志大哥!”这时那两人的刀剑斜斜落下,承志把右手断绳甩出,缠住那柄剑,扯了回来,对小慧道:“接着!”绳子一松,那剑剑柄在前,倒转着向小慧飞去,小慧伸手接住。
这其间快如闪电,间不容发,他剑刚刚掷出,温明达两柄短戟已向他胸前搠到,又听见“啊!哼!”两声叫喊,原来那两名大汉挡在路口,温明义嫌他们碍手碍脚,一个扫堂腿把两人踢开。袁承志脚步不动,上身向后一缩,斗然退开两尺,温明达双戟递空,正要向前一送,劲未使出,倏觉双戟自动向前,烛光映像下只见对方手中一截断绳已经绕住双戟,向前力扯。温明达借力打力,双戟一招“泾渭同流”,乘势戳了过来,戟头锋利异常,烂银似的闪闪生光。袁承志身体一侧,用力一扯断绳,突然松手。温明达出其不意,收势不及,向前踉跄了两步,看袁承志时,已拉了小慧的手抢进练武厅内站住。温明达本已动怒,这时满脸杀气,双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绳崩断,纵进厅来。温家众人也都回到厅内,站在五老身后。
温明达双戟归于左手,右手指着袁承志喝道:“那金蛇奸贼在那里?快说。”袁承志平心静气,说道:“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温明义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么人?”袁承志道:“我从来没见过金蛇郎君的面,他怎么会派我来?”温明山道:“这话当真?”袁承志道:“我干么骗你?我在船上无意之间与这位温青兄弟遇见,承他瞧得起,我们结交为友,这跟金蛇银蛇有什么干系?”五老面色稍和,但仍是十分怀疑,温明达道:“你不把金蛇奸贼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莫想离开石梁。”袁承志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但他面子上仍很恭谨,说道:“我与金蛇郎君无亲无故,甚至面也没有见过。不过他在那里我倒知道,只怕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去见他。”温氏五老怒火上冲,说道:“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那一天不在找他。我们五兄弟的五条老命宁可一一送在他手上,也要到天涯海角去找他出来。他在那里?”袁承志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真要去见他?”温明达上一步说道:“不错。”
袁承志笑道:“见他有什么好?”温明达道:“喂,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说!
”袁承志道:“各位身体康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见到他。他已经死啦!”此言一出,各人都呆了一呆,只听见温青急叫:“妈妈,妈妈,你醒醒啊!”
袁承志回过头来,只见那中年美妇晕到在温青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已完全昏了过去。温明山脸色一变,连骂:“冤孽。”温明义对温青道:“青青,快把你妈扶进去,别丢丑啦,让人家笑话。”温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什么丑?
妈妈听见爸爸死了,当然会难过。”
袁承志大吃一惊,暗想:“怎么这美貌妇人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温青是他的儿子?”
温明义见温青出言冲撞,尤其气的是竟在外人面前说了这件温门的奇耻大辱出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温明达道:“大哥,你再宠这娃娃,我可要管了。”温明达向温青斥道:
“谁是你的爸爸?还不快进去。”温青扶着母亲,慢慢入内,这时那美妇渐渐苏醒过来,低声对温青道:“你请袁相公明晚来见我,我有话问他。”温青点头,回头对袁承志道:
“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盗吧,瞧你能把金子盗去吗?”他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袁承志对小慧道:“走吧!”两人向外走出,五老爷温明悟正站在门双手一拦,说道:“慢走,我们还有话问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改日晚辈再来奉访。”温明悟道:“那金蛇奸贼死在什么地方,他死的时候有谁见到了?”袁承志斗然想起深夜华山绝顶张春九刺死和尚的惨状,心想:“你们觊觎金蛇郎君的遗物,我可不能说。”于是说道:“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谈起,金蛇郎君好象是死在广东海外的一个荒岛之上。”温氏五老面面相觑的望了一会,透着十分詑异。袁承志心道:“你们到广东海外荒岛上去细细的找吧!”向众人一一抱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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