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兄,咱们就还了吧。”温青道:“三爷爷,那不成!”袁承志道:“本来分给我一半,那么我这一半先还她再说。”温青道:“你自己要,连我的通统给你,谁还这样小家气,几千两金子拿来当宝贝?但是她要啊,我偏不给。”
安小慧走上一步,怒道:“你要怎样才肯还?划下道儿来吧?”温青对袁承志道:“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袁承志踌躇了一下道:“我谁也不帮,我听师父的话。”温青道:“师父?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我师父是闯王军中的。”温青道:“哼,说来说去,你还是帮她。好,金子是在这里,我用心机盗来,你也得用心机盗去。三天拿不去,我可不客气要花了。”
袁承志把他衣袖一拉道:“兄弟,跟我来。”两人走到厅角里,袁承志道:“昨晚你说听我话的,怎么隔不了半天人就变了卦?”温青道:“你待我好,我自然听你话。”袁承志道:“我怎么不待你好?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温青眼圈一红道:“你见了从前的相好,那里还把人家放在眼里。闯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样?大不了给人家杀了,反正我这一生一世没人疼。”说着要掉下泪来。袁承志见他不可理喻,心中很不高兴,说道:“你是我结义兄弟,她是我故人的女儿,我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你怎么这个样子?”温青道:“不必多说,你三天内来盗吧!”袁承志要拉住他手再说下去,温青手一甩,走进内堂。
袁承志见话已说僵,只得与小慧两人告辞出去,找到一家农家借宿,问起失金经过,原来安小慧等护送金子的一共有三人,中途不知怎样分手,以致被温青所乘。袁承志见她语气中吞吞吐吐,也不再细问。等到二更天气,两人往温家奔去,袁承志一跃上房,只见大厅中烛光点得明晃晃地,温明山、明悟两兄弟坐在桌边喝酒,温正、温青在一旁伺候,袁承志不知这批黄金藏在在那里,想偷偷听他们的谈话,以便得到一些消息。只听见温青冷笑一声,说道:“金子在这里!有本领就来拿。”
小慧一拉承志的衣裾,轻声道:“他好象知道咱们在这里。”袁承志点点头,只见温青伸手从桌子底下取两个包裹,在桌上摊了开来,烛光下耀眼生辉,黄澄澄的全是一绦绦的金子。温青和温正也坐了下来,把刀剑往桌上一放,喝起酒来。袁承志心想:“他们这样守着,除非是硬夺,否则怎能盗取?”等了半个时辰,下面这四人毫无走动之意,袁承志知道今晚已无法动手,和小慧回到住宿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小慧谈起别来情况,说她母亲身体安健,也常牵记着承志。袁承志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金丝镯来,说道:“这是你妈妈从前给我的,你瞧,我那时的手腕只有这么粗。现在呢?”小慧“嗤”的一笑,望着袁承志的手臂说道:“承志大哥,你这些年来在干什么?”袁承志道:“天天在练武,什么事也用不上来啦。”袁承志道:“你怎么也会华山派的剑法,谁教你的?”小慧眼圈一红,把头转了过去,过了一会,才道:“就是那个崔师哥教的,他也是华山派的。”袁承志忙问:“他受了伤还是怎的?你为什么难过?
”小慧道:“他受什么伤啊?他不理人家,半路上先走了。”承志见其中似乎牵涉儿女私情,不便再问。
等到傍晚,两人又到温宅去,只见大厅中仍旧是四个人守着,只是换了两个老人,大概也是五兄弟中的,其余三人只怕在黑暗中埋伏着。袁承志对小慧道:“他们有高手守在隐蔽的地方,可要小心。”小慧点点头,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纵身下去,袁承志怕她落单,连忙跟下。只见她一路走到屋后,摸到厨房边,火折一晃,把屋旁的一堆柴草点燃了起来。过不多时,火光冲天而起,温宅中人声鼎沸,许多壮丁提水持竿奔来扑救。
袁承志与小慧抢到前厅,厅中烛光仍明,坐着的四人却已不见,小慧大嘉,说道:“他们救火去啦!”一个“倒挂珠帘”从屋顶上翻了下来,从窗中穿进厅内,袁承志跟了进去。
两人走到桌旁,正要伸手去拿金子,忽然足下一软,袁承志知道不妙,斗然拔起身体,右手一挽想拉小慧,却没有拉着,原来脚底竟是个翻板机关。他身体腾起,左掌搭上厅中石柱,随即溜下,左足踏在柱础之上。这时翻板已经合拢,把小慧关在底下。袁承志大惊,扑出窗外查看机关,准备相救小慧。人刚出窗,只觉一股劲风迎面扑到。袁承志知道有人偷袭,右掌挥击出去,刚和击来之掌抵住,两人一用力,袁承志借势跃上屋顶,偷袭之人却跌下地去,但他身手极为快捷,一着地立即跃上屋顶。
袁承志身履险地,不知对方心意如何,当下凝神屏气,一言不发。只见人群中走出五个老人来,两个已经见过,就是温青的三祖温明山,五祖温明悟,另外三个中当先一人身材十分魁梧,站在屋顶,比众人都高出一头,那人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说道:“我们兄弟五人僻处乡间,居然有闯王手下的高人惠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了,哈哈,哈哈!”袁承志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辈向老前辈参见。”他因四周都是敌人,只怕磕下头去受人暗算,但礼数仍是不缺。温青站了出来,尖声说道:“这位是我大爷爷,那两位是我二爷、四爷爷。”袁承志一一作揖。
石梁派五祖中的大哥温明达、二哥温明义、四哥温明施拱手还礼,不住向袁承志打量。温明义在五人中牌气最为暴躁,说道:“你小小年纪,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在我家放火。”袁承志道:“那是晚辈一个同伴一时鲁莽,晚辈十分过意不去,幸喜尚未酿成灾害,晚辈待明日再来向各位叩头陪罪。”这时草堆的火已被扑灭,并未延烧。温明施身材廋长,他就是温正的祖父,容貌形状也和他十分相像,当下发话道:“我们在这里定居了数十年,只有别人上门磕头,从没那一个小子敢来撒野。你师父是谁?这样没规矩。”袁承志道:“家师现在闯王军中,只求各位将闯王的金子发还,晚辈改日求家师写信前来道谢。”温明达道:“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他老人家素来少在江湖上行走,晚辈不敢提他名字。”温明达“哼”了一声道:“你不说,难道我们不知道。南扬,与这小子过过招。”
人群中一人应声而出,那人四十多岁年纪,上一丛虬髯,是温明义的第二个儿子,在石梁派第二辈中可说是一流的好手。他纵身上来,劈面一拳,袁承志头一侧,他左手一拳跟着打到。袁承志心想:“他们这许多人聚在这里,一个一个打下去,势必被他们累死,如不速战,只怕难以脱身。”等他左拳打到,袁承志右掌突然飞出,在他左拳上一挡,五指抓拢,已拿住他的拳头,顺势向后一扯。温南扬收势不住,踉踉跄跄的向前跌去,脚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五叔温明悟一拉,已跌下房去,当下羞得满脸通红,回身扑来。袁承志站着不动,等他扑到,身子一转,向后一仰,左脚轻轻一勾,温南扬向前俯跌下去。
袁承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时伸出,料到他要向前俯跌,一把抓住他后心。温南扬鼻子刚要撞到瓦面,骤然被人提起,那里还敢交手,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退了下去。
温明义喝道:“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老夫来会会高人的弟子。”双掌一错,就要上前,温青突然纵到他身旁,俯耳说道:“二爷爷,他和我结拜了,您老人家可别伤他。”
温明义骂了一声:“小鬼头儿!”温青拉住他手,说道:“二爷爷您答应了?”温明义道:“走着瞧!”手一甩,温青只觉一股极大的劲道把他一推,不由自主的退出数步。温明义稳稳重重的踏上两步,说道:“你发招!”袁承志一拱手道:“晚辈不敢。”温明义道:“你不肯说你师父是谁,你发三招,瞧我知不知道?”袁承志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心头微微有气,说道:“那么晚辈放肆了,晚辈功夫有限,请老前辈手下留情。”温明义喝道:“快动手,谁跟你啰里啰唆!”
袁承志作了一个长揖,一双长袖刚碰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从横里甩起,向温明义头上击来,只听见呼的一声,劲道十足,温明义一呆,头一低,伸手来抓袖子,只见他轻飘飘的纵起,左袖兜了一圈,右袖蓦地从左袖圈中直冲出来,径扑门面,来势比箭还急。
温明义避让不及,他是数十年的功力,半生在刀山枪林中消磨,经验何等丰富,身子向后一仰,躲开了这一招。袁承志不让他还手,忽然回身,背脊向着对方,温明义一呆,以为他要逃跑,右掌刚要发出,忽觉一阵罡风袭到,只见袁承志双袖反手从下向上,如两条毒蛇般向自己腋下钻来,这一招更出乎意料,心想这袖子就是被你打中又有何妨,伸出双手想抓,那知袖子在他腰上一拂,拍拍两声,竟尔打中,只感到一阵发麻,敌人已借势窜了出去。
袁承志回过身来,笑吟吟的站住。温青见袁承志身法如此快速古怪,险些叫出“好”
来。温明义又羞又恼,饶是他见多识广,实在不知他的袖子功夫属于那一门那一派。原来袁承志第一招用的是穆人清所授的伏虎掌法,第二招是从木桑道人的轻功中变化出来,第三招“双蛇钻腋”却得自金蛇郎君的“金蛇秘笈”。他怕对方识得,微微加了一些变化,再加手掌藏在袖子之中,温明义如何能识?
温明义等四兄弟面面相觑,都觉大奇。温明义老脸涨得通红,须眉俱张,“呼”的一掌打来。月光下袁承志见他头上冒出腾腾热气,脚步似乎迟钝蹒跚,内功却极深厚,不敢再行戏弄,身子一矮,避开两招,卷起衣袖,施展师门绝技的“伏虎掌法”和他打了起来。那温明义虽然出手不快,但一掌一拳,都挟有一股极大劲风,只见他一掌迎面打到,袁承志眼光一瞥,心中微微一震,原来他掌心其红如血,在月光一照之下,更觉可怖。袁承志心想,这人竟然练就了朱砂掌、红沙手,听师父说,这种掌力厉害异常,可别被他打到,于是掌风一紧,双掌连绵不断。酣斗中温明义突觉右腕一疼,疾忙跳开,低头一看,只见腕上一道红印肿起,原来被他手指一划,幸而他手下留情,并未用足全力。温明义心头虽然愤怒,可是也不便再打下去。
温明山上前一步,说道:“这位袁兄年纪轻轻,掌法的确精妙,待老夫领教领教袁兄兵刃上的功夫。”袁承志道:“晚辈不敢携兵器来到宝庄。”温明山哈哈一笑,说道:“你礼数倒也周全,这算叫做艺高人胆大了。好吧,咱们到练武厅去!”手一招,一跃下地,众人纷纷跳下,袁承志只得随着众人进屋。温青忽然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拐杖里有暗器。”袁承志正待接嘴,温青已转过身对温正道:“你瞧瞧人家的本事,现在佩服了吧?”温正道:“二爷爷是宠着你才让他的,那有什么希奇?”温青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众人走进练武厅,袁承志见那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打通了成为一个大场子。家丁进来点起蜡烛,照得十分明亮。温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无一人不会武艺,这时听见三老太爷要和前日来的客人比武,大家都拥到厅上来旁观,连七八岁的孩子也出来了。最后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和月华一齐出来,温青抢过去叫了声“妈!”那美妇一脸愁容,白了温青一眼,很不高兴的样子。
温明山指着四周的刀枪架子说道:“你要用什么兵刃,自己挑吧!”袁承志心中计算:今日之事不能善罢,可是又不能伤人,自己一出山就遇上这个难题,不知如何应付才好。温青见他皱眉不语,说道:“我这位三爷爷最疼爱小辈的,决不能伤你。”她母亲怒道:“青青,别多话!”温明山望了温青一眼,说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罢。袁兄,你用刀还是用剑。”袁承志眼睛一溜,忽然看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一旁,月华牵着他的手,想来是温青的子侄辈。那孩子手中拿着一柄木剑,漆的花花绿绿,大概是过年买来玩儿的。袁承志走过去,说道:“小兄弟,你把剑借给我用一下。”那小孩子笑嘻嘻的把剑递了给他。袁承志接了过来,对袁明山道:“晚辈不敢与老前辈动真刀真枪,就用这把木剑讨教几招。”他这几句话面子上似乎十分的谦逊,内里却极为傲慢,似乎并不把温明山放在眼里。
第七回 怀旧斗五老 仗义夺千金
温明山听了承志的话,气得当场就要发作,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老夫在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还没遇到谁敢小觑老夫这把龙头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