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桑道人道:“啊哟,今天也没带见面钱,可是也不好生受你这几个头,怎么办呢?
”穆人清听他这么说,灵机一触,心想:“这鬼老道武功有独到之处,江湖上称为鬼影子,他如肯传点什么给袁承志,倒可得益不浅,只是这人素来不肯收徒弟,倒要想法子挤他一挤。”于是说道:“承志,道长答应给你好处,快磕头道谢。”袁承志何等聪明,听师父这么一说,早就跪了下来。木桑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要脸,徒弟也就没出息。喂,娃儿,你听我说,为人可要正正派派,别学你师父这样厚脸皮,听到人家说给东西,连忙敲钉转脚,难道我老人家还骗你孩子不成。这样吧,今儿乘着我老人家高兴,把这个给了你吧。”说着从背上囊中掏出一团东西交给他。承志抖开一看,见是黑越越的一件背心,拿在手里重甸甸的,非丝非革,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心中正在疑惑,穆人清道:“道兄,别开玩笑,这种宝物怎么能给他?”
袁承志听师父如此说,知道那是一件异宝,双手捧住要交还木桑道人。木桑道人道:
“我那里像你师父这样寒酸,送出了东西要收还,乖乖的给我拿去吧!”袁承志不敢收,望着师父听他示下,穆人清道:“既然这样,那么多谢道长吧。”袁承志连忙叩谢。穆人清正色道:“这是道长当年化了无数心血,拚了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防身至宝,你穿上了。
”袁承志依言把背心穿上。穆人清纵到树前,用食中两根手指勾住剑柄,轻轻把剑拔了出来,说道:“这件背心是用白金丝、头发、和金丝猿毛混同织成,任何厉害的兵刃都伤他不得。”说着随手一剑向袁承志肩上刺去。这一剑迅捷无比,袁承志那里来得及避让,吓了一跳,却见剑尖碰到背心,就轻轻反弹出来,心中大喜,又跪下给道人磕头。
大桑道人笑道:“你见这件东西乌墨墨的一点也不好看,第一次磕头只怕心中有点不大服气,这一次才真是心甘情愿的了。”袁承志给他说得脸红过耳,木桑道人道:“当年这件背心确是好几次救了我的性命,不过现在哪,只要你师父不来跟我为难,大概就算不穿这劳什子,天下也没人能伤我了吧。”说完哈哈大笑,自负之色,溢于言表。穆人清笑道:“老杂毛,别在小辈面前胡吹,我功夫是不及你,可是世人能人多着呢,要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木桑道人微微一笑,说道:“来来来,咱们老哥儿俩不好意思动刀动剑,还是……”穆人清笑道:“还是在棋局上分个胜负吧。”木桑道人笑道:“不错,你是我肚里的蛔虫。”穆人清笑道:“要是不为了棋瘾大发,你也不会到这深山里来找我。你吃饭家伙带来了吗?”
木桑道人笑吟吟的从背囊中拿出一只围棋盘,两包棋子。哑巴搬出台椅,两人就在树阴下对起局来。袁承志不懂围棋,木桑道人一面下,一面给他解释,同时吹嘘自己这着如何高明,穆人清如何不是他的敌手。穆人清只是微笑沉思,由他胡吹。围棋是易学难精之事,下法规矩,一点就会,袁承志看了一局,已知道其中大要,这一局果然是木桑道人胜了两子。老朋友俩从日中一直下到天黑,一共下了三局,木桑道人是两胜一负,依他说还要下,穆人清道:“我可没精神陪你啦!”木桑道人这才恋恋不舍的去睡。
一连三天,木桑道人总是缠着穆人清下棋,到了第四天上午,穆人清道:“今天咱们休息一天,待我先传授徒弟剑法再说。”木桑道人心想这是正事,不便阻挠,可是这一天他过得心痒难搔,好容易穆人清传完剑法,他马上一把拉住,说道:“来来来,再杀三局。”
穆人清教剑教了半天,已颇感疲乏,但知木桑棋瘾极大,如不陪他,只怕他一晚睡不安乐,于是和他到树下对局。穆人清棋力本来不如木桑,这时又是勉强奉陪,下得更加不顺,到布局将完时,已是处处受制,眼见自己一块黑子形势危急,即使勉强做眼求活,四下要点都将被对方占尽。他拈了一粒棋子,沉吟不语,始终放不下去。袁承志在一旁观看,实在忍耐不住,说道:“师父,你下这里,木桑师伯一定要去救,你再下这着,就可以冲出去了。”这一着果然十分精妙,穆人清素来恬退,不像木桑那么自负好胜,也就照着徒儿指点,下了这着,一大片黑棋真的冲了出来,反而把白子困死了一小块。这局棋穆人清本来大输特输,这样一来一去,结局只输了三子。
木桑大赞袁承志心思灵巧,让他六子,与他下了一局。袁承志虽然不懂前人之法,然而围棋一道,最讲究的是悟性,常言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意思是说下围棋的人如不在童年成名,将来再下苦功,也终是碌碌庸手。如苏东坡这样聪明的人,经学文章、书画诗词,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然而围棋始终下不过普通的贩夫走卒,成为他生平一大憾事。他有一句诗道:“胜固欣然败亦喜”,后人说他胸襟宽博,不以胜负萦怀,要知围棋最重得失,一子一地之争,必须计算清楚,毫不放松,这才可以得胜,如果抱着“胜固欣然败亦喜”的胸怀下去,作为陶情冶性,固无不可,不过那一定是“胜亦欣然”
的时候少,而“败亦喜”的时候多了。
穆人清性情淡泊,木桑和他下棋觉得搏杀不烈,不大过瘾,现在与承志一对局,竟然大不相同。袁承志于此道颇有天才,加以童心很盛,千方百计的要打胜这位师伯。这一局结果虽然仍是木桑获胜,可是中间险象环生,胜来颇不容易。第二天一早,木桑又把承志拉出去下棋,承志连胜两局,从让六子改为让五子,不到十天,袁承志棋力大进,木桑只能让他一先,这才互有胜败。
袁承志在围棋上一用心,自然练武的时间灭小,穆人清碍于木桑的情面,起初还不说他,后来见这一老一小,终日废寝忘食的在这楸枰上打交道,实在太不成话,于是暗中嘱咐袁承志,每日只可与木桑下一局棋,其余的时间都要用来练武。袁承志经师父一提醒,心想这十多天也的确荒疏了武功,暗暗惭愧,连忙赶练剑法。一连两天,木桑叫他下棋,袁承志总说要练剑,没有功夫。木桑说道:“你来陪我下棋,下完之后,我教你一件功夫,你师父一定喜欢。”
袁承志道:“我去问过师父。”木桑道:“好,你去问吧。”袁承志果真奔进去把木桑的话对师父说了。穆人清一听大喜。要知木桑道人江湖上人称“鬼影子”,武功别成一派,颇有独得之秘,但生来脾气古怪,从来不肯授徒,现在他竟答应传授承志,武功,那么一定实在是熬不过棋瘾了,忙拉了承志的手走出来,向木桑一揖,说道:“你肯成全小徒,我这里先谢谢啦。”叫承志向木桑磕头拜师,承志跪了下去,木桑一纵而起,双手乱摇,说道:“我不收徒弟。他要我教功夫,得凭本事来嬴。”穆人清道:“怎么嬴法?”
木桑道:“剑法拳法,你老穆天下无双,我老道甘拜下风,这个孩子只要学到你功夫的二三成,江湖上已难见敌手。但说到轻功暗器,只怕我老道也还有两下子。”穆人清道:“谁不知道你鬼影子的鬼崇崇本事,这一点倒不必自吹自擂啦!”木桑笑道:“你自以为是一派宗师,说什么都得正大光明,轻功暗器两门上就不肯多下功夫。这样,你让承志每天和我下两盘棋,我嬴了,那就是陪师伯消遣,要是他嬴得一局,我就教他一招轻功,连嬴两局,那么轻功之外再教一招暗器。你说这样公平不公平?”穆人清心想这老道果然滑稽刁钻,知道只要他话一出口,再无翻悔,说道:“好,就是这么辨。我本来怕承志下棋误了功夫,现在既有这样的好处,你们每天下十局八局我也不管。”木桑和袁承志一听大喜,两人又去下棋去了。
木桑这天一胜一负,他下完棋后,对袁承志道:“今儿我教你一招轻身功夫,虽然只是一招,只要你用心去练,可也够你终身受用无穷,你仔细瞧着。”他话刚说毕,也不见他弯腿作势,忽然全身拔起,已窜到了大树之巅,一个倒翻斛斗,又站在承志面前。承志看得目瞪口呆,拍掌叫好。木桑道人当下把这一招“攀云乘龙”的轻身功夫教了他,虽说只是一招,可是腰腿之劲,步法眼神,都有不少奥妙。
第二天袁承志连输两局,一无所获。第三天上午,他突出奇兵,把边角全部放弃,尽占中央腹地,居然两局都胜。木桑不服气,又下两局,这次是一胜一负。结算下来,木桑应该教他三招。木桑教了他两招轻功,见他练会,说道:“你知道我对敌时用什么兵器?
”袁承志摇摇头。木桑道人抓起棋盘,笑道:“就是这家伙。”袁承志早见这棋盘是精钢铸成,那知竟是他的兵器。木桑又拈起一把棋子,笑道:“这就是我的暗器!”随手一掷,数十颗棋子都向天空掷去。
木桑道人举起棋盘一接,只听见“当”的一声大,数十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上。
袁承志伸出了舌头,半说不出话来。原来数十颗棋子拋上天空,落下来必定有个先后,铁棋子和银棋子碰到钢棋盘,必定是“叮叮当当”的乱一阵,那知数十颗棋子落下来竟是不先不后,同时碰到棋盘,那么拋掷上去时手力的平均,实在到了惊人的地步。更奇怪的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竟不弹开,只见木桑道人右手微微一沉,已把棋子下落之势抵消,一颗颗棋子就像用手来摆那样放在棋盘之上。木桑道人笑道:“打暗器要先练力,再练准头,发出去的轻重有了把握之后,才谈得到准不准。”于是把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他。
话休絮聒,木桑在华山绝顶一住就是大半年,天天与这位小朋友对奕,流连忘返,乐而忘倦,而他一身轻身功夫和打围棋子的心法,在这大半年中也毫无藏私的传给了他。这天正是盛暑,袁承志上午练了拳剑,下午和木桑在树下对奕。这时他棋力早已高出木桑一先,可是木桑好胜,每次还是要执白子,让袁承志先打,那更是胜少败多了。这天木桑教袁承志的仍是发暗器的“满天花雨”手法,撒出去十多颗棋子,要颗颗都打中敌人的穴道,这种上乘武功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会,袁承志在这一门上已下了四个月苦功,可是同时发三四颗棋子,每次总只能有一二颗打中。木桑做了一个木牌,牌上画了一个人形,叫哑巴举了木牌奔跑,木桑喊道:“天宗、肩贞、玉枕!”袁承志三颗棋子发出,打中了天宗、玉枕两穴,肩贞一穴却打偏了。木桑又喊:“关元、神封、太赫。”哑巴一边跑,一边把木牌乱晃,袁承志展开轻身功夫,追赶上去,手一挥,木桑已叫了起来:“关元穴没中。”他正要再喊,忽然听见袁承志惊叫一声,抢上去把哑巴一把拉住,向后一扯,哑巴一呆,回过头来,只见一头猩猩站在身后,作势要扑。哑巴举木牌劈头向猩猩打下,突然感到手上有一股力量一托,已被木桑拉了回来。
木桑叫道:“承志,你对付他!”袁承志知道这是木桑试他本领,答应了一声,双掌一错,轻飘飘站在猩猩面前。猩猩见了人,转身想走,袁承志用重手“拍”的一声,在牠背上重重一掌。猩猩痛得哇哇怪叫,转身挥长臂来抓,袁承志托地跳开,正要乘隙迎击,忽觉身后生风,似乎有敌人来袭,他不及回头,左脚一点,跃在空中,人未落地,已见袭击他的原来是另一头大猩猩。袁承志上山后练了这些年武功,从未与人当真对过招,两头猩猩虽然狞恶,他毫不畏惧,展开“伏虎掌”法与两兽斗了起来。
呼喝声中,穆人清也奔了出来,他见袁承志力斗两头猩猩,手掌一着到猩猩身上,这猩猩无不痛得哇哇大叫,心中也暗自欣喜,心想:“这孩子也不枉了我一番心血。”两头猩猩吃了苦头,不敢过份接近,窜来跳去,俟机进扑。穆人清知道袁承志掌法尽可制得住两头畜牲,但是他究竟功力不足,一掌打着,只能使猩猩疼痛,却不能使牠受伤,因为掌力大小要靠多年锻炼,非数年之间所能收功。于是奔进去取宝剑,叫道:“接剑!”把剑掷了过去。
袁承志纵起身来,右手一抄,接住剑柄,一剑在手,登时如虎添翼,人未落下,一招“穿针引线”,向一头猩猩肩上刺了过去。那猩猩疾忙后退,袁承志一柄剑使了开来,寒气迫人,登时把两个猩猩裹在剑光之中。木桑道:“承志,别伤牠们性命。”袁承志答应一声,剑使得更加紧了,这时他要刺杀猩猩,易如反掌。两头猩猩转眼间臂上、肩上、腿上、头上、剑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