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大汉们远远退开了,但仍呈合围之势。很显然,他们是在等毒雾散净。
在这空旷的原野上,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毒雾就将被夜风吹散。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呢?
黄石公显然刚刚想到这一点,他的笑声顿住了。他身上所有的毒药刚才都已撒了出去,圣火教再攻上来,该怎么办呢?
一柱香的时间对张飞鸿来说,已足够。
他冲田福使了个眼色,“传音入密”道:“让铁人凤他们过来吧。”
他实在不愿意下这一招棋。
但现在,除了这一招,他已无棋可下。
*** *** ***
舍南舍北皆着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来鸥”园是一处清幽宜人、优雅灵秀的庭园。
虽然时值深秋,万木凋零,但园内的粉墙碧瓦,白石路面和清澈见底的水池与池上浅绿色的曲折回廊却让人感到如置身于风景宜人的江南。
“来鸥”园中最精致的一幢楼阁要数“魏风阁”。李乾元现在正坐在“魏风阁”上喝闷酒。
酒不错,是他最喜爱的陈年竹叶青。下酒的也是最对他的口昧的几样小菜,几种点心。他却时不时皱起眉头,苦着脸轻声叹着气,似乎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药。苦药。
“来鸥”园是圣火教济南分舵所在地。李乾元和童尚荣率圣火教朱雀、青龙两坛精锐来济南的一个来月中,一直就住在这里。
园内数十处精舍,李乾元最最喜爱的,便是“魏风阁”。
闲暇时,他会歪在阁内的楠木太师椅上,一边啜着竹叶青,一边细细观赏那架紫檀座大理石屏风上刻的“海棠春睡图”。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这又是何等温润迷人的风光啊。
但花梨小几对面不断地响起滋溜滋溜的喝酒声和吧叽吧叽的咀嚼声,实在让他心烦,烦得连二十年的上佳竹叶青喝进嘴里也走了味儿。
尽管心烦,他也只能微微皱一皱眉而已。因为正坐在他对面的,是青龙坛坛主童尚荣。
虽说圣火教外八坛中,青龙坛的地位要高于朱雀坛,但如果现在青龙坛的坛主不是童尚荣,李乾元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让他走人。
他之所以隐忍不发,并不是因为童尚荣的武功比他高。假如真要动手,李乾元自信能在二百招内制住童尚荣。
他抬眼看了看童尚荣的那一部美髯,心里不禁苦笑。
这部虬髯简直成了童尚荣的招牌了,童尚荣对它极为珍惜,珍惜到每天早起都会花上四柱香功夫细细地梳洗一番。
在圣火教内,生就如此美髯的,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便是教主慕容冲天。
童尚荣不单努力将胡子修理的与慕容冲天更接近,平日行事,甚至连走路的姿式也竭力模仿慕容冲天。只可惜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之所以能高踞外八坛青龙坛坛主,只不过因为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几年前嫁给慕容冲天做了续弦夫人。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就是再借李乾元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教主的大舅子呀。
“教主何等智谋,何等武功,何等才识,在这一点上,竟也不能免俗!”李乾元心里十分感慨,猛一仰脖子,干了一杯酒。
童尚荣捏着半块缠丝小蛮饼,点着李乾元道:“李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前天夜里,咱们也并没有吃亏嘛!”
李乾元苦笑。
连手下最得力的四名剑手都让人给杀了,童尚荣竟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没吃亏”的话。李乾元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看来,这人不是没心肝,就是没脑子。
童尚荣竟是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笑骂道:“他妈的!
要不是铁人凤那老狗从中插上一杠子,童某一掌就能要了那个姓张小子的狗命!”
李乾元哭笑不得。
他现在可以肯定,童尚荣的脑子一定真的有毛病。
凭他自己那两手掌法,竟然自信能接住张飞鸿的“狂刀三十八”,如果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寿星老喝毒药——活得不耐烦了。
童尚荣却是一点也没看出李乾元满心地不耐烦,自顾道:“依我看,还不如齐集人马,今夜便去踩了铁人凤的狗窝!”
李乾元赶忙又灌了杯酒,勉强笑道:“凭童坛主的武功和青龙、朱雀二坛精锐,打下铁府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只是这次执令使交待的任务颇有些莫测高深,如此一来,怕会坏了教主的大计。”
提起教主和执令使,童尚荣的口气总算小了一点。
“那是那是。不过,就这样放走了那姓张的小子,童某实在心有不甘。”
李乾元笑了笑,淡淡道:“童坛主,你看张飞鸿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吗?”
童尚荣道:“他还能是什么人?”
李乾元道:“铁人凤在江湖上当了十几年的和事佬了,可从来没有替一个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年轻人出过头。”
童尚荣五指一展,慢慢抚着胡须,转了转眼珠子,道:“李兄的意思是,姓张的跟铁人凤有什么关系?”
李乾元点头道:“不错。”
童尚荣道:“那又怎么样?难道本教还怕了铁老狗不成?!”
李乾元淡淡道:“话不是这样说,我看张飞鸿的来历极不寻常,不像是江湖上某一派势力中的人物,只怕其中另有古怪,不然,执令使也不会对他如此注意。”
童尚荣的脸色阴沉下来。
看得出,因为李乾元这几句话,他很有些不高兴了。
李乾元又道:“童坛主也不用急于一时嘛,反正这姓张的迟早逃不脱你的手心,让他先蹦跶几日,咱们也能多看看热闹。”
这句话倒是搔到了童尚荣的痒处,他面上立时多云转晴,嘻嘻笑道:“李兄说的有道理,嘿嘿,有道理,不过,李兄说姓张的有什么古怪,我看不出来。他不就是出刀快一点么?童某这一双铁掌,谅他也消受不起!”
李乾元像是一口酒呛住了,捂着嘴大咳起来。
这次青龙、朱雀两坛协同行动,李乾元的罪可受大了。撞上童尚荣这么个活宝,他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向童尚荣详细谈一谈他对这件事的分析了,不管童尚荣爱不爱听,不论他要为此费多少口舌,他也得谈。这样,总比处处受制要好得多。
这次突发情况的重要性李乾元早就感觉到了,虽然行踪诡秘的执令使交待下的任务很有些莫名甚妙,但李乾元知道,如果他们不能妥善处理,日后教主追查下来,可是要命的事情!
李乾元定定神,稳定了一下烦躁的、心情,准备向童尚荣做艰难的说明。
门外有人低声道:“成舵主求见。”
童尚荣也坐正了,摆出了一个“慕容冲天”的架子,这才道:“有请。”
成寿吾匆匆走进来,呈上一叠便笺,道:“这是监视铁府和君子客栈的弟兄们送来的快报,沿海一带的飞鸽传书也到了。”
李乾元看了看童尚荣,伸手接过便笺,童尚荣冲成寿吾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叫各处的弟兄们招子放亮点,不要疏忽了任何蛛丝马迹。”
成寿吾道:“是。”
李乾元仔细看完那叠便笺,两眼渐渐亮了起来。
童尚荣道:“怎么,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李乾元含笑将便笺推到他面前。
童尚荣翻了两页,抬头道:“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也能叫情报?”
李乾元叹了口气,道:“童坛主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张飞鸿竟然是从海外来的,而且铁人凤极有可能是他的手下。”
童尚荣茫然道:“哦。”
李乾元道:“从各处来的情报看,君子客店今日住进了不少客商,他们虽然从不同的城门进城,却全都是从东面官道上过来的。”
童尚荣赶忙又翻看了几页,奇道:“怎么,连舟山岛的常岛主也在其中?”
李乾元道;“朝廷海防甚严,如果没有常岛主这样的海上暗线和铁府这样的陆上内应,他们又怎能上得了岸呢?”
童尚荣很难得地皱起眉,道:“就算他是海外来的,也可能只是铁人凤的一个海盗朋友嘛,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李乾元道:“如果他使的不是‘狂刀三十八’,这事当然没什么可奇怪的。”
童尚荣道:“‘狂刀三十八’怎么啦?”
李乾元耐着性子道:“童坛主一定知道石和尚这个人吧?”
童尚荣道:“当然……”他忽然顿任,呆呆出神半晌,一拍大腿,道:“他莫不是张士诚的后人?”
李乾元微笑道:“原来童坛主早就想到了。”
童尚荣哈哈大笑起来,猛一拍桌子,道:“老李呀,你真有两下子,平时可看不出来哟!来来,我敬你一杯!”
李乾元举杯道:“谢童坛主。”
童尚荣不满道:“老李!咱哥俩是什么关系,你还一直这样客气!”
他探过身拍了拍李乾元的肩头,道:“咱们可是教主倚重的两坛坛主,你要客气,不显得生分了嘛。”
李乾元慢慢干了杯中酒,道:“此事重大,童兄得尽快禀报教主才是。”
童尚荣叹了口气,道:“唉!这几年教主的雄心好像也渐渐消沉了,前几次上方山上受了点伤.竟似怕了那个姓殷的小泼皮,还特地要咱们向南跑了百把里冤枉路把他给骗走。我就不信,教中数百高手,还杀不了一个小泼皮?”
李乾元挟了块腰花大嚼起来。
只要不在慕容冲天当面,童尚荣时常会叨叨几句他的不是。李乾元最怕听的,就是这些话了。
其实这些话单听听也没什么,只不过李乾无担心一旦传到教主耳中,童尚荣到底有他特殊的身分,那倒霉的就只可能是他李乾元了。
要是因这种无聊的事吃亏,可真是太不上算了。
不过李乾元也觉得教主对殷朝歌的态度很奇怪,慎重的有些过了头了。在他看来,殷朝歌除了武功稍出色一点外,其它可谓一无是处。
连禇众养这样的老无赖都对付不了的人,还能成什么大气候呢?
就算殷朝歌是前任教主严子乔的弟子传人,又能怎样呢?凭严子乔的绝世神功,加上铁八卫和八十名一流刀客,还不是被慕容冲天一举逐出了圣火教?
再说,藏宝图既然已经拿到了手,留着殷朝歌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还不如杀了他,永绝后患。
当然,这些念头李乾元也只敢想想而已,反正想想也不会有人知道,怕什么!在夜深人静时,他甚至还想过自已是不是有可能也能坐坐教主那把交椅呢!
童尚荣忽地又一拍桌子,把李乾元吓了一跳,忙道:
“怎么了?”
童尚荣扔过一张便笺,道:“你看,你看看,那个‘鬼腿’竟然还没有死!”
李乾元顺口道:“没死可也没活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童尚荣沉着脸,很不高兴地道:“没什么大不了?他胸口挨了我一掌,心脉肯定被震断了,竟然还没有死,岂不是邪门?!”
李乾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刚才应该大惊失色,抢先大叫‘邪门”才对。
想想也是,素来以铁掌无敌自命的堂堂青龙坛坛主,一掌竟然打不死一个二流江湖混混,也的确够让他难堪的了。
第十章 智者千虑
九月二十六。济南。
君子客店。
刘仲谋依然昏迷不醒。
两天来,张飞鸿与田福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救醒他。
他的心脉的确被童尚荣那一掌震伤了,合张飞鸿与田福二人的内力,也没能有效地疏通他散乱的心脉。
奇怪的是,虽然各种伤药与各种疗伤的功法都不起作用,刘仲谋的伤势却也没有继续恶化,一直就吊着半口气,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样子。
曹勋看着几天来为了刘仲谋的伤势急得团团转的张飞鸿,感动得泪水直在眼睛里打转。
认真说起来,刘仲谋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他的死活对张飞鸿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但张飞鸿却是如此尽心尽力,能不让曹勋为之感动么!
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尚能如此,对自己的部属自然更不用说了。
曹勋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有白过,跟着这样一位主公,后半世的荣华富贵自是一点不用担心。
张飞鸿将右掌自刘仲谋的膻中大穴上撤下,摇着头,深深叹息着。
曹勋低声道:“主公,还是不行吗?”
张飞鸿黯然点头。
他的脸色已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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