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皱了皱眉,正色道:“上次与五雷教之战,你所受的创伤虽已好了十之八九,却没有完全复原,在昨夜的激斗里,因为你精神充奋,所以一时未曾发作,现面,经过了这一阵疲劳,又在心情松弛之下,今昔的积创,自然会一直迸发……”
狐偃罗汉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总觉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严纵横江湖大半生,却就此休矣!”
楚云坦荡的一笑,道:“假如没有区区的灵药主丹,不错,老兄已休矣,不过,现在么,你日日进补在下的奇功妙药,还有个三五十年寿命好活呢。”
狐偃罗汉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罢了,有你这样一位华佗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严若有了个三长两短,以后你的日子还能混么?”
楚云抿唇微笑不语,大漠屠手已策马跟上道:“盟主,吾等现在何往何从?”
楚云淡淡的道:“该是斩草除根的时候了。”
大漠屠手兴奋的道:“只不知为何方之敌?”
楚云又淡淡的道:“是那对奸夫淫妇。”
大汉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无语,偏辔一旁,大狼冷刚朝着这位煞手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罗汉去插口道:“伙计,方向好像有些不对吧?这对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应在北方,咱们却是朝偏南奔驰……”
楚云点点头,道:“他们不会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着以为吾等预料不到的方向,其实,他们是过于聪明了。”
大罗汉呆了一呆,又道:“伙汁,你如何知道?”
楚云平静的道:“依据经验及预感,吾等偏南而行,绕着圈子向北转,或者,可以遇见他们,这一次,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了,杀尽宰绝,落个心静平安。”
狐偃罗汉悄悄伸了伸舌头,笑道:“老实说,这些日子来,据俺想,无论在精神上,在肉体上,这对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够深重了,伙计……”
楚云看了大罗汉一眼,慢慢的道:“也罢,我便给他们一个痛快。”
于是,狐偃罗汉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亲历的大小场合己是多得不可枚举,无可算数,见过的凄惨之事也极为不少,但是,像楚云这般的报复手法,却是生平罕见,令这位黑道巨枭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认为,罪恶的最大惩罚,便是一死,可是,这茫茫的尘世之中,却有较诸死亡更来得痛苦与悲厉之事,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铁骑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没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经展现在各人眼前。
进得村来,一家客栈的招牌就在不远之处,旁边还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罗汉一见之下,嘴巴便“吧砸”响了一下,大力咽了一口唾沫。
楚云关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缓坐骑速度,轻轻的道:“这村子不大,却有一家客栈,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们连战经宵,刚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却切须戒酒,否则,后果难断。”
狐偃罗汉大大的摇道:“酒性凉烈,能除百毒,有益而无害,何言饮之不得?”
楚云抖缰而去,回头骂道:“这大约是你狐偃罗汉自己创造出的医理!”
众人一阵哄笑中,马匹已在这家不大的客栈前停住,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连忙迎了出来,哈背弯腰的往里直让。
楚云向这家客栈周遭打量了一下,和气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间,越清静越佳,任何来客不会,酒菜送到房中,多备热水洗浴,坐骑好生喂饱。”
店小二一连声应着,又叫唤过两名小僮,将六乘坐骑牵到屋后马厩去喂,自己诚惶诚恐的招呼着楚云等往房里行去。
这客栈一共有十来间房屋,大致还算清净,楚云等人挑了最靠里的三间连屋住下,忙着为伤处换药包扎起来。
午膳后。
大家都在享受舒适的午睡,楚云却闭不上眼,他脑中想着太多的事情,索回着大多的思念,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极度的亢奋之中。
于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长衫,缓步踱出房间,在客栈里无聊的看了一阵,举步行出大门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蓝,太阳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气候却仍是这般炎热,热得令人烦闷。
楚云往路旁树荫之下行去,目光随意向四处流览,于是,他发觉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两个秃老人,正睁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向他凝视,眼中的神色,很明显的没有善意。
有些怀疑,楚云向这两名秃顶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个威猛沉浑,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纪,只要一眼即可看出,这两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无疑。
在这并不繁荣的村集中,在这炎热的中午,在这一条街上行人寥落的时光,却有眼前两个怪异角色向自己注视,楚云淡漠的笑了,他明白,这不是象征什么好路数。
缓缓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条岔路小径,他却故意拐了进去,走到一条小溪之旁停住,缓雅的转过身来。
果然不错,那两名秃顶老人,已经有意无意的跟了过来,二人发现楚云已停步向这边注视,互望一眼之后,坦然不惧的向前行近。
楚云身上没有带着他的长刃,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惊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详的道:“滨溪之旁,可以清谈,二位有何见教?”
两名老者停下脚步,精练而沉稳地向楚云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态威猛的老人始苍劲的道:“老夫冒昧,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楚云淡淡一笑道:“浪子楚云!”
这四个字,好似有着无比慑人的力量,两名老者面色一变,已齐齐退后一步,神情中,却搀揉了极度的悲愤。
楚云平静的道:“敢请二位台甫?”
形态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声,生涩的道:“五雷教首座教头,千雷手朱辉。”
枯瘦老人亦冷厉的道:“五雷教二教头,火雷手于仪。”
楚云并不因为这两个名号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紧张,他尔雅的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识荆,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火雷手于仪,愤怒的喝道:“楚云,还我五雷教血债来。”
楚云凝视这位五雷教的二教头,缓缓的道:“于二教头,不要明知事不可为而去强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价而又须付了代价之事。”
火雷手于仪悲哀的狂笑起来,他激厉的大叫道:“楚云,楚云,吾等日追夜蹑,受心辛苦,便是要与你一决生死,果然,天可怜见,让老夫等遇见了你,老夫明知无望,也要以这条残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辉以手按在拜弟的肩头上,沉重的摇摇头,自己往前踏进了一步,苦涩的道:“楚云,五雷教虽不云威震江湖,独霸一方,却也是经过一干兄弟的夺斗开创,以血汗及生命为代价,才有着今日的规模及格局,但是,却在你的双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强暴天性中趋于溃灭,老夫等辛辛苦苦,费尽心力所开的基业,就如此毁于一旦,假如换了你,你会如何处置?”
楚云眼帘半垂,平静的道:“贵教所属,人数以绝对之优势,主动向在下等启衅架梁,在下实不愿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愿自己之血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两个老人一下,又道:“为了一点小怨,扩展为一场血战,为了一场血战,迸而演成为尸横遍野的屠杀,这些,在下已看厌,做腻了,为什么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谅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会好得多么?”
火雷手于仪呸了一声,叫道:“姓楚的,你双手血腥,却会舌上生莲,谈这些悲天悯人的道理,在当初,你的利剑挥向五雷弟子的头颅时,你可也曾想到这些道理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剑饮血之前,无不百般容让,杀伐展开之前,无不善言劝谏对方,当在下每一剑刺入敌人身体的刹那,在下犹希望这人能放弃成见,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却问心无愧。”
火雷手于仪双手紧握,叫道:“楚云,你只会批评别的人不是,掩饰自己的杀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开杀戒之时,自己曾否放弃成见,消除仇恨?”
楚云沉静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远而淡漠的道:“毫无惭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过,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对方剖解事情的利害,为何在下要对方也能觉悟,要对方也相同的答允将仇恨消弥呢?这原因很简单!在下不能因为自己的宽大容忍,而让固执己见的敌人将在下任意戮杀!”
火雷手于仪怔了一怔,语风窒息,他默默的望着他的拜兄——千雷手朱辉,目光里有着错杂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稳的朱辉,面孔肌肉微微痉挛,闭目无言,火雷手于仪轻细而悲哀的道:“大哥,莫不成就此罢了?”
千雷手朱辉痛苦的睁开眼,酸涩的道:“假如,我们两人与教中弟子一起去了,与事可有补益?”
楚云紧接着道:“朱大教头说得对,在下想,你我双方都不愿再生磨擦、而将鲜血愚蠢的洒到虚无中去。”
千雷手朱辉霍地抬起头来,双目锋芒闪射,他强颜一笑,沉重的道:“诚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罢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云心头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却在不可察觉中放松了全身股肉,将一口真气集聚丹田,准备有所应变……
金雕盟三十、力不殆兮 怅怅前怨
三十、力不殆兮 怅怅前怨
火雷手于仪清癯的面孔上有着激奋的红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弯蛇形的怪异匕首已自怀中拔出。
千雷手朱辉向拜弟轻轻摆手,示意切莫妄动,自己将长衫掖了掖,缓缓向右侧移出三步。
楚云双目微拢,深刻的道:“在下已尽力了,当一切寂寞时,莫谓在下行之过分。”
朱辉凝注着眼前强硬的对手,轻轻的道:“只在刹那,便可分断一切……”
脑中一个意念飞快的闪过,楚云了悟的望着千雷手一笑,他现在异常期冀,这“分断”的意义是代表着宽恕,而非预测着另一次悲剧的重演。
老实说,楚云目前的体力,并不适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拼斗,甚至较为吃力的工作也会觉得艰辛,他昨夜通宵血战,受伤多处,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虽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药物,然而,却不能将他身心的损耗及疲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完全治愈。
千雷手朱辉神态凝重而肃穆,脚跟猛一用力,两臂齐探,宛如一连串的暴雷倏起,呼轰震耳,拳掌纵横,翻飞交织,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间隙里穿射涌到!
楚云目光聚为两点,煞气盈盈中,瘦削的身躯向右侧俯倒,却又在一个摇摆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泻出,像淡烟一缕,飘到小溪的下游,当他的脚尖尚未站稳,没有一点声息,火雷手干仪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团银光粼粼的伞盖,兜头罩向楚云,在同时,那柄弯蛇形的兵刃亦已长戮向楚云胸膛!
点点散散的水花哗啦啦迎面洒来,楚云唇角一哂,双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劲的旋风凌厉翻卷之下,那蓬水花竟被点滴不漏的霍然挡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间,寒光一缕,已到了楚云胸前,于是——
楚云倏然盘转,三个圆形的弧线规则地循他的去势,美妙的移挪出寻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风所阻拦的水花,却已全然散蓬洒下,极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于仪一头一脸——虽然,火雷手曾经尽力闪躲,却仍慢了一步,因为,对方的时间、手劲、力道捏得太准了,准得一丝不苟,神鬼难测!
火雷手于仪愤怒得狂叫一声,似一头疯虎般向敌方冲去,就在他满身湿漉,狼狈不堪的冲了五步之际,千雷手朱辉的语声已冷静的传来:“贤弟,罢了。”
像有人给他当头棒似的,火雷手于仪冲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个踉跄勉强站稳,满面的水湿掺合着迷惑,怔怔地回头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辉缓缓走向前来,双目中流露着无比的惆怅与凄枪,他在于仪身旁停住,深深的叹了口气:“贤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积我二人之力,仍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火雷手于仪呆木地瞧着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时之间没有体会出朱辉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着,好半晌,才蓦然一哆嗦,大吼道:“什么?你说什么?大哥,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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