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
楚云见到狐偃罗汉的模样,心中起了一阵极大的动荡,他目眶中有着酸涩湿润的感觉,缓缓放下黎嫱,楚云摇摆不稳的半蹲到大罗汉的身前,抹抹眼角的泪痕,他语声喑哑的道:“老兄,还挺得住么?”
狐偃罗汉艰辛而痛苦的睁目呵呵大笑,然而,这笑声又包含了多少血肉揉合的壮士豪情:“伙计……俺也真……
真是多福多寿……老天……大约一时还不想……不想叫俺归位,呵呵……若非有你……兄弟……只怕俺这福寿……
也就难全了……”
楚云让脸上尽量带着微笑,道:“老兄……你肥头大耳,不是短命之像,你也死不得,将来,我与小嫱的儿女,还得拜你做干老子呢!……”
狐偃罗汉抽搐着笑了,笑得高兴,笑得激奋,虽然,这笑里含着泪:“好……好极了……俺早就有……有这个期望……呵呵……干儿子……老弟……快,快给俺探探伤处……看看这条老命还活得下去不?”
楚云含笑点头,扶着大罗汉平躺在地上,轻轻拿开他捂在肚皮上的双手,楚云的双眉已皱了起来,他跪在狐偃罗汉身旁,小心翼翼的为他拭擦伤口周遭的血污,又仔细将那肚皮上的伤处翻开,向里诊视,半晌,他开始忙着为大罗汉止血、敷药,又匆匆将他身上的新伤旧创调治包扎,好一阵,楚云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身血渍斑斑的站起。
这时,他的双腿已经酸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了,脑袋晕沉,四肢欲折,双目看到的尽是一片朦胧,尽是阳光洒下的大小圈点,天空好像在转动,大地宛如在摇晃,他的胸口又是充满了翳闷与郁气,像是一大块积血累塞着……
在目前,楚云最大愿望,便是想找个阴凉地方躺一下,如有可能,最好能痛痛快快的睡一大觉,但是,楚云明白,他这时万万不能睡下,否则,非但面前这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会伤重致死,便是自己也极可能永远醒不来了,是的,在重伤之下,在力疲神虚之后,在头顶烈毒的阳光炙烤中,一个健壮的常人也或者受不了,何况他们已在生命的怒浪中挣扎了这么久!
自他怀中摸出的搂金翠盒中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楚云和着唾液吞下肚去,这粒丹九除了可以顺气畅血之外,尚含有极为强烈的兴奋作用,可以刺激精神,暂时消除困乏,在吃了它后,或者可以支撑一时——楚云由衷的希望着。
闭目养息了片刻,楚云满删的行到紫杖镇天包洪鸣的尸体之旁,拿回他的佩剑——苦心黑龙,嘬唇打了一个失去中气的嗯哨,然后,他抱起仍旧昏迷未醒的黎嫱,又待弯身搀扶狐偃罗汉,当他的手指尚未触到大罗汉的身躯,大罗汉已忽然睁开眼睛,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黎丫头……”
楚云抬抬手臂上的黎嫱,狐偃罗汉目光才一接触那张美丽而惨白的面庞,已蓦然全身一震,号啕大哭:“俺方才还看见你抱她过来……不料这丫头已经去了,俺只当她是暂时晕绝,这些应该五马分尸的五雷教畜生……兄弟啊……你也忍得住……俺不问,你也不提,都是俺这老厌物作的孽啊……”
楚云明白,在这种血淋淋的杀戮之后,在强烈的日光下,在重伤后的迷离神智中,一个人都会过度的敏感而又有着神经质的,容易受惊,容易冲动,更容易产生错觉。
他柔和的笑了,在黎嫱紧闭的唇上一吻,鼻孔里依然飘人一阵幽淡的白兰花香,虽然,那两片柔唇没有清醒时来得滑腻,轻轻的,楚云道:“老兄,你静下来,勿使创口破裂,小嫱没有死,真的没有死,只是与你一样受了伤,待你痊愈之后,她又会亲手端一整盘辣子鸡丁快你朵颐……”
狐偃罗汉像个孩子似的摇头不信,哭得异常伤心,涕泪纵横:“不……你骗俺……可怜这丫头……她的脸孔比蜡还苍白……俺见过的死人多了,黎丫头的面色与他们一样……毫无血色……冷得像冰……天呀……兄弟,你宰了俺吧……都是俺害了你们……黎丫头啊……可怜……像一朵花,就这么谢了……谢了,天啊……”
缓慢而轻灵的,楚云的手指点在狐偃罗汉的“黑甜穴”上,大罗汉嘴巴还张着,已无力的垂下颈子睡着了。
楚云拍拍他的肩头,沙哑着喉咙道:“睡吧,老兄,我真羡慕你……你还能舒适的睡一觉,而我,我尚要照拂你们跋涉长途,使你们恢复生命的光彩……”
望望周遭,楚云沉重的摇摇头,是的,这一片惨厉,一片凄凉,若有人看到,或者会惊骇失色,会镂记心版直至终生,或者,在若干年后,惊人毛发的幽灵鬼火,又会在附近老人夸张的恐怖描述中飘游游荡。
双日驹已在面前,楚云前面抱着黎嫱,后面扶着狐偃罗汉,吃力的登上马背,这神驹的四蹄扬开,却平稳而安适,好似,他也知道驮着的主人受不得颠簸呢。
隔着五六里路就是落月湖,那藏着这美丽湖泊的山峦便在眼前,可是,在七天前,楚云却实在无法赶完这五六里路,更攀上半山的湖滨,于是,他就在这短促的路程外,暂时借住了两间破陋的竹篱民房,这两间陋舍的主人是一个年老的樵夫,无子无嗣,孤苦伶订,但是,因为如此,却有着绝对的清静与安温。
用精致而烁亮的细小银针,楚云为狐偃罗汉缝合了全身的伤口,敷上了最名贵的药料,以世间难求的丹九为其内服,在他精深的医术下,这位江湖独脚巨枭不用多久,又可以啸傲江湖了。
黎嫱最重的伤势,便是肋下被刺的一刀,可幸那一刀因为楚云及时抛剑施救,而令那凶手失去了继续用力的机会,所以,那一刀只插进肌肤三分,并未伤及内脏,主要的,黎嫱当时的惊恐气怒,才是她晕倒过去的主因,于是,同样的为黎墙悉心医治扎。
洗净了双手的血污,全身的疲倦,倾倒了一盆盆的污水,碎烂的衣衫,楚云满意而解脱的凝望着屋内外安详睡去的二人,自己再由大夫变成病者,为自己内外的创伤逐一调治,直到那狰狞的死神病魔远扬了……
七天来,三人的伤势均已大有起色,除了楚云可以行动自如外,黎嫱与狐偃罗汉均尚不能起身,楚云抱恙侍候着二人,却尽量避免与他们交谈,以免在二人病痛中牵挂伤神。
现在,他又端着一碗稀粥进入里间,黎嫱已垫着一个蓝布枕头坐了起来,神色之间,虽然清瘦憔悴,却另有一股清新而柔弱的柔态美。
她睁着大眼睛,静静的瞧着楚云进来,将稀粥置于床头,又静静的瞧着楚云向她轻轻一笑,转身欲出。
“楚云。”黎嫱古怪的叫了一声。
楚云赶忙回身,以指比唇,悄声道:“少说话,多睡、多吃、多补、别乱想、别动气,你会痊愈得很快。”
黎嫱冷冷的道:“我晕睡了几天?”
楚云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大约三天吧,小嫱,你问这个干什么?”
黎嫱又冷冰冰的道:“那么,我这几天来一直晕晕沉沉的……”
楚云忙道:“不错,因你流血过多,又引起了并发症,衰弱过度,因此,你多半是睡着,而这样最好,可以将连日来的疲劳养息过来……”
黎嫱瘪瘪嘴,那模样俏皮极了:“于是,你就落得自由自在,整天把我摆在这里,不管我是否寂寞,不管我是否需要你,只是到时候送吃的来,送汤药来,然后,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丢给我一个缺少意义的微笑,生怕我缠着你似的快快跑开……”
楚云着急的摇手道:“不,小嫱,你别瞎猜,我怕打扰你的宁静,影响你的心绪,所以不敢和你多说话,其实,我恨不得天天磨在你身边……”
黎嫱小嘴一嘟,哼了一声:“鬼才相信,我知道你怪我不听话,害你为我担心,就故意用这种方法折磨我,报复我……”
楚云舐舐嘴唇,否认道:“小嫱,我怎会有这种无聊想法?我又怎舍得折磨你,报复你?我总不能在你养伤的时候老是垢贴不休的令你讨厌呀!”
黎嫱扭了扭身于,柳眉儿轻轻一颦;楚云关切的道:“别,小嫱,别动啊,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合,再裂了可不是玩的,千万要注意小心……”
“注意小心?”黎嫱仍然扳着脸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根本早就清醒了,我怀着满腔热望,要向你投拆我的感触,我的所思,我的感激,但你却总是怪模怪样,阴阳怪气,进来一下就走了,当我每次醒来,想你,要你,却又看不见你,找不到你,我空虚极了,寂寞极了,但是,除了你,谁会来安慰我?谁又能安慰我?可恨你骗了我的心,又讨厌我,要是你不喜欢我,你可以任我在日前那场杀伐中死去,又何必假慈悲的来救我?假如你要抛弃我,也在我死去以后,或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又何苦在我伤痛中给我这样大的打击?我知道,我现在很苍白,很难看,你不喜欢我了……”
说着说着,黎嫱己双手捂面,轻轻啜泣起来,双肩耸动着,鬓发微见散乱,这妮子,在哭泣的时候,也够让人心施摇晃……
楚云手忙脚乱的坐到床沿,仲臂就待环搂黎嫱香肩,黎嫱用力避开,却扯动了伤口,微微呻吟了一声。
“唉,唉……”楚云急得唉声叹气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嘛,你们女孩子就是这么古怪,别人原是一片体贴好心,让你们一想,便完全走了样了,我是真怕你不舒服,所以强忍住自己的思渴不敢与你多缠黏,其实,我哪里会有一丝儿外心,真是冤枉透了……唉!”
黎嫱放下手,泪痕斑斑的抽噎着道:“你走开,你不要靠近,我现在变丑了,不用你可怜,就算我从来不认识你,就算我一辈子守着爹娘不出嫁……”
楚云又试着去搂黎嫱,嗯,这回,她仅是轻轻的,象征性的动了一下,就装做不知道似的任由楚云揽着了,楚云心中一笑,口里却道:“乖,宝贝,别哭,叫人家看见多不好意思,假如你精神真的好了,我巴不得马上来陪你,一天到晚腻着你不离开,直到你讨厌我了……”
黎嫱哽咽着哼了一声,仍旧恨恨的道:“别花言巧语,又来骗我,这几天来,你冷落人家也冷落得够了,那这么简单,几句话就算了?哼。”
楚云涎着脸,凑上嘴唇,低柔的道:“情人,来,亲我……”
黎嫱转过脸去,冷冰冰的:“别不害臊,谁希罕亲你?
你去亲别人吧,我没有这个福气,也没有这个兴趣……”
楚云搂着他的手臂紧了一紧,深沉的道:“那么,小嫱,请原谅我,你不亲我,我就要亲你了……”
黎嫱柳眉儿一竖,两只大眼睛一瞪,道:“你敢!”
楚云笑了,有些古怪的瞧着黎嫱,嘴里“啧”了两声:“我敢?真是令人好笑,丈夫不能亲吻他的妻子,这算是哪一门子规矩?我非要试试,看你能奈我何?”
黎嫱寒着脸,道:“你动我一下,我就叫喊……”
楚云手臂逐渐用力,将黎嫱斜斜推倒床上,当然,他暗自小心,不使这美丽的玉人扯动伤口,然后,他似笑非笑的道:“娘子,你就看我敢不敢。”
黎嫱无力而软弱的闪避着楚云凑上的嘴唇,但是,她只躲开了两次,已被楚云的嘴巴堵个正着,咿唔着不能出
良久啊,这醇胶般漫长的一吻。
黎嫱轻轻用齿尖咬着楚云的舌头,自唇缝中恨声道:“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
楚云闭着眼,受用的微笑了一下,嘴唇又紧紧合拢,含糊不清的道:“咬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黎嫱移开面孔,轻轻地捶打着楚云:“你真是魔鬼……
我将来一定会被你害死……”
楚云握住他的一双小手,爱怜的道:“小嫱,别再说死,你永远不会死,就像长春的翠柏,欣荣的草茵,不断的流水,轮转的日月,永远息息连贯,无尽无绝,假如,上天允许我对你作这样的祈愿,那么,小嫱,但愿让我们一起去……”
深深的沉默含蕴着这位凤目之女的千万柔情,她怔怔地凝注着楚云,半晌,始悠悠的道:“云,我们大约在前世已经是冤家了,我现在看你,好像我们已相识了几十年,几百年一样,我觉得你是如此熟悉,如此亲近,宛如你在我的意念中,心坎上,早在很久以前已根深蒂固了,云,我们真的有缘?你告诉我,我不会失去你吧,甚至在千古以后,我也不会失去你?”
楚云语如深川幽谷中的回音,深邃而荡人心弦:“不会,小嫱,你与我,是永不可分的,任谁也不能拉开我们,任谁也无法阻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