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直说了?也免得我们放在心里别得难受!”
戴玄云随手捏了一团软泥抛向空中,眼睛望着远近飘浮的雾气:“蔡老爷子说,胡非烈
那一伙人业已到达咱们地头了,而且来势汹汹,大有讨不回公道誓不还的决心,他老人家叫
我们千万谨慎从事,自求多辐……”
鲁魁重重一哼,暴烈的道:“他们有决心宰杀,莫非我们就没有毅力顶抗?操他的亲娘,
谁都是肉做骨撑的,不妨豁起来看,那一边死绝了那一边算完!”
甘为善忙道:“你且慢发火,鲁大个,这却不是冲动之事,我们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他有他的千方妙策,我们有我们的不变之规,定下心来,才好按步就班的收拾这些满口仁义
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
轻咳一声,方不去冷静的问:“都来了些什么角色?老戴,和我们预先探悉的那批人物
是否相符?”
戴玄云笑得相当痛苦:“不但一个不漏,更有额外多加的帮手;方不去,这一遭乐子可
大了,你不能不去,我也不能不去,大伙谁都不能不去,非去卯起来不可啦!”
方不去古井不波的道:“看来胡非烈这趟出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而来,他搬出这
么大的阵仗,目地显见是想赶尽杀绝,不让我们有苟存的机会;老戴,拼了也罢,人是一口
气,佛是一炉香,将人逼到这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鲁魁大声回应:“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我就不相信他们全活腻味了,个个抢着卖肉比
狠!”
用手上一把锋利的短刀在轻削着一根竹签,马小七笑吟吟的道:“又不是已经面对面的
叫阵开仗了,都在自家兄弟跟前,却是卖的那门子慷慨激昂?留着精神力气交锋不好么?无
聊!”
戴玄云端整面容,神态十分严肃的道:“马小七说得对,大家先静一静,有怨有恨等着
朝姓胡的那群人发泄,眼下犯不着鸡飞狗跳,自己给自己找难过!”
说到这里,他目光四巡,又沉稳的道:“我们分组已经分妥,各人的特定任务亦已交待
峻事,且再三演练过了,但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安排,人家怎么个布局出棋我们还不清楚,
待到上阵接刃的当口,大伙切记要相互支援,彼此呼应,灵活运转既定的策略,别他娘死背
成规,不知变通,对方人多,折损两个无所谓,我们就这几块料,去掉一个少一个,所以拼
是要拼,希望各位务必爱惜性命,能活着还是活着好!”
马小七忍不住笑了:“这尚用你提醒?当然是能活着还是活着好,人生固然无趣,却总
比冷冰冰的埋在土窝里有趣!”
甘为善喃喃的道:“得要有法子活下去才行……”
马小七耸耸肩:“猴叫天,老古人有一句话,早就告诉我们如何在处于危境之际奋力图
存的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多记记,多体会一下,得,你活下去喽!”
眼珠子一翻,甘为善悻悻的道:“去你娘的,还有兴致逗哩。”
鲁魁若有所思的问道:“老戴,蔡老爷子有没有说明对方打谱什么时候展开行动?”
戴玄云道:“随时都有可能行动,蔡老爷子叫我们留神戒备,刻刻都不可放松,他还没
让姓胡的一伙起疑,已派遣他门下弟子乔澹引导姓胡的一伙人进入沼泽搜寻我们,但在进入
沼泽后,会想法以某种信号先行警告——”
甘为善急切的道:“可知道是什么信号?”
吁了口气,戴玄云道:“现在还不确知,在那等情况下,要发出这个信号必须要随机应
变,顺手自然,才不引起对方怀疑,如何做到两全其美,达成目地,只有看乔澹个人的机敏
了!”
方不去抬头看了看天色,而顶上的天空也只是一片翳窒的灰茫;他轻声道:“老戴,敌
人要来,多半是白昼,选择夜暗的可能性不太大,这里的地形特质,相当不利于夜战,我想
胡非烈他们必会考虑到这一层上。”
甘为善抢着发唠骚:“娘的,‘十里混沼’那里算得上是个人间世?堪堪就是个活地狱
的写照,白天是沼气蒙蒙,晚上是蒙蒙沼气?昼夜全是一个鸟样,没啥分别,而整日叫这股
子又臭又腥的味道薰染着,人都发馊啦!”
方不去笑道:“你慢吐怨言,猴叫天,用不多久,就会有人巴巴赶来陪你一齐发馊。”
“拍”的一声,甘为善扫手拍死一只停在大腿上的花斑蚊子,他一边圈指弹出,边唉声
叹气,“我恁情早做了断,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片时,算一算,已经窝了五天有剩,天可
怜见,这五天竟若五年长啊……”
马小七嘻皮笑脸的道:“此地自是比不上‘烟水阁’,‘桃红院’,没有花不溜丢的大
姑娘侍候左右,猴叫天,也不过只是几日功夫,你好歹忍熬着,一朝渡过却难,你想要怎么
煞痒全随你,我马小七请客!”
眼珠子一亮,甘为善道:“当真?”
马小七一本正经的道:“这还有假话?哥儿们都听在耳朵里了,有那愿意奉陪的,我也
一概包到底!”
不知不觉的,甘为善见有了魂飞情驰的幻想,不可抑止的憧憬着那芙蓉帐里的温馨,鸳
鸯枕上的绮丽,那红浪翻颤,玉体横陈——他裂开嘴巴,无声的傻笑着,光景倒像已经置身
在桃花源了。
戴玄云脸色一沉,重重的道:“我把你两个好有一比——叫花子唱山歌,真他娘的穷快
活,眼前面临生死关头,若不赶紧打点精神准备豁抗,休说那风流梦做不成,吊死鬼倒有现
卖的一双,想要煞痒,刀口子玩过了才有那个指望!”
鲁魁也幸灾乐祸的调侃着:“若是玩不过,我说猴叫天,就等下辈子吧!”
狠狠瞪了鲁魁一眼,甘为善恼火的道:“老子不像你,中看不中用!”
哈哈大笑着,鲁魁安安泰泰的道:“你试过了么,我的儿?”
一巴掌又在面颊上拍死一只蚊虫,甘为善有些心浮气燥的咕哝:“剜肉刮骨的折腾也就
是那一阵子,这等要死不活的等待却不知还有多久?人不怕折腾,就他娘怕气闷……”
马小七放下手中削修的竹签子,又拿起另一只竹签端详着,倒是一付随遇而安的模样:
“稍安毋燥,猴叫天,学学我,学学方不去,当然,更得学学我们戴老大,你瞧瞧,我们是
多么沉得住气?这才是个能撑大局的架势,说你是猴叫天,可别真个猴头猴像,猴急得离了
谱哪!”
甘为善没有吭声,独个儿站起身来往羊皮帐蓬里钻,其实,帐蓬内除了一股闷热,何尝
会有什么新天地?钻进去,亦不过是另一场枯燥罢了。
戴玄云摇摇头,心中也在犯愁——这种暴风雨前的沉寂,最是给人精神上的压力,令情
绪难以稳定,他自己亦是同样的烦,但是他的不安与忧虑,却只能强行掩饰,不宜像伙伴这
般随意宜泄表露,否则,影响个人尊严事小,动摇了军心士气,可就大大不妙。
方不去又在观望天色,而现在是白昼不会错,然则是白昼的什么时辰,就谁也不敢断言
了,那远近上下的一片灰沉笼罩,除了黯淡的天光之外,早已分不清时间的刻划,在这里,
光阴似是停顿了。
抓了一把黏湿的泥土在手心间搓揉,鲁魁的面孔上隐浮着一层幽绿:“老戴,眼前的这
种经历,你曾经体验过没有?”
戴玄云闷闷的道:“我又不是发疯,若无事实须要,去找这种短命的体验做什?”
鲁魁轻吁一声:“说得是,我也不愿再有第二次相同的尝试,这等日月不分,白黑混淆
的滋味,简直就不是人受的……”
当然不是人受的,要不是为了挣生存,求活命,龟孙王八蛋才会出这个点子,才会咬着
牙根在此地硬挺——戴玄云一言不发,干脆也学甘为善,一头钻进了另一座帐蓬里。是的,
帐蓬里亦不过是另一场枯燥罢了。
柳残阳 》》 《沥血伏龙(台版) 》
第 六 章 恶沼搏命
黑夜过去,又是一个白昼。
漫漫的黑夜,漫漫的白昼。
戴玄云哥们几个围坐一圈,默默的啃着又硬又冷的锅饼,锅饼就着腌渍的疙瘩头片,就
着味道不对的卤牛肉,却不知道现在吃的是早餐抑或中饭?反正肚皮饿了便填五脏庙,那一
顿,也都是这几样吃食。
忽然,雾气沉混的沼泽西边,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吠,叫得很急,而且吠声在不停移动。
戴玄云倾耳细听,咀嚼的嘴巴不再动作。
尽快咽下口中的东西,马小七轻声道:“莫非是那话儿来了?”
又一阵连续的狗吠声透过烟氲传扬,甘为善居然精神倏振,喜上眉梢:“我的乖乖,八
成是来啦,上天保佑,快叫他们来吧!”
戴玄云放下手上的半块锅饼,神情凝重的道:“约莫是姓胡的找上门了,各位兄弟,千
万记住我们的行事步骤,应对策略,不要乱了章法,大家这就开始行动!”
六个人迅速分成三组——戴玄云和甘为善一组,鲁魁、马小七是另一组,方不去则搭配
曹大宝,为第三组,而只这片刻之间,方不去已换上一袭紧身的黑色油布水靠,头上亦套着
油布面罩,单露出一双眼睛,贸然一见,倒像个水怪。
戴玄云镇定的做最后交待:“这一阵狗吠,我判断就是蔡老爷子发给我们的警号,表示
敌人已经展开袭击了,有人冒着如此风险协助我们,我们便该下力争气,能成不成,全力以
赴;兄弟们,别忘了珍惜性命,留得住,还是留着好!”
于是,帐蓬扯平后卷紧藏妥,六个人分为三对,各自朝着预定的方向潜行而去。沼泽上
仍然飘浮着袅绕的雾霭,浓淡相互搅合,狺狺的狗吠声却又移了位置,远近不定的游动着。
戴玄云与甘为善隐伏在一堆枯萎纠结的树干后面,烟蒙蒙的前头,正有几条模糊的人影
在缓缓移动,甘为善细心点数,共是五个人。
戴玄云屏息静气的凝视着人影的动作,他紧闭着嘴,大张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
舐润着嘴唇,甘为善小声道:“五个人;老戴,看情形他们也分了组,不曾把人手聚集
在一起……”
戴玄云压着嗓门道:“这样做和我们一样,有利亦有弊,人多了目标大,容易使对方惊
觉,人少了力量分散,难以做压倒性的攻击,是好是坏,端看彼此的运用了。”
甘为善露齿一笑:“还得碰了运道。”
“嘘”了一声,戴玄云以手点唇,示意噤默。
前面,五条人影来得更近了,近得几乎可以听到他们抑制的呼吸声。
戴玄云凑嘴在甘为善的耳朵边:“等他们背对这边的时候,我们分从左右下手,记得不
要挑肥拣瘦,干掉一个是一个,同时自己也要稍息,预留退步,别忘了,人家也都是些硬把
子!”
点点头,甘为善道:“你说过,我们要爱惜自己的老命。”
瞪了甘为善一眼,戴玄云开始不出出声,他定定的盯注着那五条缓慢动的身影,就在那
五人的行进方位与这边形成视线死角的一刹,他用左肘轻碰甘为善的右臂,自己已暴飞而起,
目标正冲着走在中间的那个杀才!
雾氲骤流波颤,五个人反应奇怪的倏向四边散掠,而戴玄云的老藤棍已敲向当中那人的
头顶,那人猝遭攻袭,上身后仰,一脚猛翻蹴踢,竟是又准又狠的对着戴玄云裆下!于是,
另一只老藤棍便毒蛇一样窜现在戴玄云手中,出棍的位置,刚巧在那一脚踹来的三寸之前,
但闻“克嚓”一声骨骼断折的声响,对方已一个踉跄摔出两步!
好快的一柄马刀便在此时削向戴玄云的脖颈,雪亮的刀光闪划过灰沉的烟雾,带起一抹
耀眼的寒芒,戴玄云的老藤棍蓦地打横,“当”的一记便将刀锋弹开,斜刺里,那把又重又
利的劈斧便兜顶砍落。
戴玄云没有躲避,不曾腾挪,他像疯了一样迎着劈斧暴冲上去,眼看着斧刃就要沾触他
的头皮,他却身形猝偏,一只老藤棍倒抗肩膀,一只老藤棍横挥如电——刹那间,沉利的劈
斧反震跳荡,而只跳得两跳,使斧的那一位已鬼哭狼嚎的跌了出去,棍扫骨折之间,尚带着
那种刺耳的皮囊碎裂声!
有铜哨的尖锐音响突兀扬起,不知是对方谁在吹哨,但谁吹都是一样,目地不过是示警
求援,召集伙伴前来试图“大锅炒”罢了。
空中爪影暴现,哨音骤寂,两条人影倏接倏分,使马刀的那一位,业已被甘为善圈上,
但显然甘为善的狙杀时机拿捏得不够准确,未能一击而中!
又有一条人影扑向甘为善,三节棍掠空飞舞,劲势强猛,出招快捷,功架一亮,便知不
是等闲!
戴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