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虽是好奇,却没再抬眼看他。既然自称“彦儿”,那应该是东昭四皇子晏彦了。
东昭国姓为“晏”,现任国主膝下五名皇子,大皇子晏钰,早早封了太子,可惜三年前不知何故触了龙须,被废了太子位,之后一蹶不振,不曾听闻过他的相关消息;二皇子晏临,便是派莲玥接他们出海的主使,据传文武全才,仪表堂堂,可惜母亲只是个昭仪,出身不好;而三皇子晏宇,皇后所出,向来性子乖张,桀骜不驯,便是他安排了刺客埋伏在船内,将船上的人彻底换了个遍,甚至打算直接取慕白性命,最后全部人马非死即盲。
至于这位四皇子晏彦,年仅十二,因为年幼,不甚出挑,也不被关注。这次却不废一兵一卒,百姓众目睽睽之下黄金马车迎他们下船,名声有了,功劳有了,渔翁之利捞了个干净?
白穆低眉顺眼地跟着慕白,只听他温温道:“四皇子长高许多。”
“那是自然,你都三年不曾见我了!”晏彦笑嘻嘻道。
白穆从慕白的语气里听不出他对晏彦的喜恶来,听晏彦继续道:“走吧,父皇的身体糟糕极了,我看只有你快快入宫才能救他了!”
“御医可有诊断?”慕白问道。
“有啊。起初父皇只是腹泻,胃口不好,有一日突然高热不退,御医说是风寒,可是不论吃什么药,父皇高热始终不退,且日渐消瘦,御医们束手无策,还在民间广征名医,最后……”晏彦鄙夷地“嗤”了一声,道,“最后还不是没用。”
慕白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临上马车前,突然道:“我要见他们。”
晏彦显然一顿。
“见不到人,我不会进宫诊治。”
未等晏彦的反应,慕白先行上马车,白穆紧随其后,入车前,眼风再次扫过熙攘的人群,此前看到的人,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夜他们并未即刻入都城进宫,晏彦显然没有轻视慕白的话,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宫外的行馆,并允诺明日一早会放出被晏临关押着的白子洲族人,只要慕白应允入宫看诊。
行馆本就是供外来使臣居住,布置得大气又不失雅致,各个别院分门而立,别院内又有房屋数间,前有花园后有湖泊,格外怡人。
白穆与慕白白伶各用一间房,行馆内本还安排了下人,慕白一句“不用”便全都退了出去,整个院子只剩下他们三个,十分安静。
晚膳是行馆的人直接送进来,白伶布好了菜,便很是无奈地看着端坐桌边,默默用膳的两个人。
之前他家少主对他说“紧张”,说看到白穆会紧张。他想了好几日也没想明白……
从小到大,他看到会紧张的人……貌似只有夫人?还是夫人横眉一竖发脾气的时候。少夫人虽然模样与夫人有些相似,学起东西来也和夫人一样快得让人惊叹,但脾气那是顶呱呱的好,平日都不见大声说话的,他都不怕,少主怕什么?难道怕少夫人哭鼻子?
哎……
白伶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在吃饭的两人齐齐望向他,他连忙噤了声。
“行馆内可还有其他人居住?”白穆终于率先开口问道。
慕白略略一怔,“不知。”
白伶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多说几个字会少块肉吗……看吧,又把少夫人堵得没话说了。
白穆沉默了许久,方才又道:“明日你若入宫看诊,我可要随行?”
“不用。”
白伶又窘了一窘,连忙解释道:“皇宫禁卫森严,向来只许少主带一人入宫。且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少夫人还是在宫外比较安全,我们看完诊会马上回来。”
白穆恍然点头,慕白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
片刻,白穆放下筷子,道:“我先回去歇息。若是明日一早你们要入宫,白伶在门外知会一声便好。”
白穆说着,望向白伶笑了笑。
白伶连连点头。
白穆笑着表示了谢意,转身要走,慕白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这行馆中?”
白伶听慕白咬重了‘他’这个字,却不知他指的是谁,看向白穆,见她面色晦暗,此前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踟蹰半晌才道:“我今日好像……”
“不在。”慕白未等她说完话。
白穆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着眼皮,掩住了眼底神思,“嗯”了一声便离开。
白伶上前去关门,回头见慕白也没再吃饭,举着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主,你到底怕少夫人什么啊。”白伶无奈地嘀咕道,“我也就是在你扔少夫人下河那晚看过少夫人哭,其他时候她都是笑着的,有什么好怕的。”
虽说当年夫人隔三岔五把少主往海里扔他都没哭过,可人少夫人毕竟是个姑娘不是……
慕白放下筷子,施施然起身,随意在房内拿了本书,倚在矮榻上看起来。
白伶上前收拾碗筷,一面收拾一面嘀咕道:“你若真怕少夫人,就更得和她多处处啊。像我从前怕夫人发脾气,如今见得多了,她站在我面前吼我都不怕了。”
慕白没有吭声,白伶就继续,“夫人还指着你和少夫人早日成亲呢。你不喜欢少夫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怕她……你怕她,对她说话就冷言冷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旦说话没表情没温度,连东昭那些皇子也怕的,长此以往,少夫人肯定也怕你了。我看人家要成亲的两个人都是互相喜欢的,就你跟少夫人,互相害怕……”
白伶打开话匣子便说个不停,空落的房间里好似只有他一人的絮叨声,良久,才被一个清润的声音打断。
“从前我看着她和他的过往,只怒其不争,恨不能丢下她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好生反省。如今想着她和他的那些过往,只怒上心头,恨不能直接杀入商洛皇宫一剑取了他的性命。”慕白在矮榻上看着白伶,神情沉静而认真,“这可算得上是喜欢?”
白伶不清楚白穆的过往,也听不太明白慕白“她”啊“他”啊的到底指的谁,只窘窘地看着慕白,低声道:“少主,你的书……拿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慕公纸,您这智商和情商反比得太厉害了啊……
有姑娘问我是不是不日更了,转眼到12月论文季了啊,我月底要回国一次,所以现在得把论文都搞定,更文的速度就慢了;T T
下次更新在周三。
52、 。。。
第二日一早;慕白果然入宫看诊去了。白穆并未亲眼看到被扣押住的白子洲族人,只听到白伶在门外的低唤声便醒了过来;听着他们离开的轻碎脚步,再也没有困意。
偌大的行馆;安静地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自行起身,梳洗了一番,正觉无聊,便见到房内桌上多了几本书;是她素来喜欢的人物小传;也不知是不是白伶怕她无聊,昨夜特地送过来的。
白穆怕惹麻烦,并不打算出门;但午膳刚过;这行馆便来了位客人,或者说,是主人。
晏彦换了身藏蓝色的衣裳,更显得精神爽朗,笑脸明媚,入门便道:“白芷姐姐,今日慕哥哥入宫看诊,我带你看看我东昭都城如何?”
白穆早不是当年不知皇家为何物的天真少女,昨日这个十二岁孩童在港口时深邃的笑容和沉不见底的双眸已经让她心生警惕,今日又突然到访,他堂堂东昭国的皇子,即便还未长大未掌权,明知她只是一个侍女,自称“我”,还唤她“姐姐”?
白穆不动声色地行了礼,道:“劳殿下挂记,白芷自行看看书便好。”
“我都大老远跑过来了,不管!你必须陪我玩一玩!”晏彦眉毛一竖,跺着脚便拉着白穆往外跑。
泊城是东昭都城右侧的一个小城,离都城两个时辰的路程,因此慕白入宫一次,回来必定是晚上了。白穆虽不想出去,却拗不过晏彦,几乎是被他强行塞上了马车。
一上车晏彦便笑眯眯道:“白芷姐姐,怎地这次相见,你变得扭捏了这么多?”
白穆心下一顿,想到晏彦初见慕白时说的话,眨巴着大眼道:“转眼已三年,自然不一样。”
“那是,白芷姐姐都长成与我皇姐一样的大姑娘了。”晏彦继续笑道。
他嘴里的皇姐,白穆也略有耳闻。东昭五位皇子,却只有一位公主,皇帝视若珍宝,赐号长宁。
“其实嘛,白芷姐姐,我这次拉你出来……是有点小事想问你……”晏彦笑嘻嘻地往白穆身边挪了挪,道,“上次慕哥哥以已有婚约之名拒绝了我皇姐的一番好意,如今……他那位未婚妻可娶回家了?”
长宁公主的……一番好意?
白穆并不曾听闻此事,思及慕白向来寡言的性子,瞪大眼好奇道:“长宁公主?少主从未提及此事。”
“其实这次父皇病重,想到慕哥哥的人不是我啦,是皇姐。”晏彦笑得孩子般明朗,摇着白芷的手臂撒娇道,“白芷姐姐,你就告诉我嘛,慕哥哥到底是否成亲?若已经成亲了,我正好告诉皇姐,让她消了念头。”
这个问题,恐怕是真正的白芷在这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白穆只是做出白芷该有的无奈表情,道:“少主的事,我们不可旁议。”
“就知道……”晏彦撅嘴,“还是和从前一样。”
白穆没有再说话,晏彦也没有再问,到达都城时已近酉时。秋日的日头下得早,夕阳斜挂,暖意平添。
白穆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这样人头攒动的热闹集市,晏彦一路拉着她,一面向她介绍路过的地方,“这些地方以前我都带你去玩过,你还记得吧?但是今日有一样你定未见过!”
白穆此前便隐约担心晏彦带她出来另有目的,眼看天色渐晚,便做出兴致怏怏的样子道:“我们先回去罢,少主的晚膳我得亲自准备。”
晏彦回头笑嘻嘻道:“有皇姐在,今日他怎可能出宫?今夜十五,你可知商洛都城每逢十五,便会有夜市,热闹非凡?”
白穆被他拉在人群里走得飞快,并未作答。
“咱们东昭都城每逢十五,除了有夜市,还有焰火看呢!保管是你从未看过的美景!”晏彦细白的小脸被夕阳照得绯红,“所以这次你一定不可错过!我亲自带你去最好的位置看!”
白穆被晏彦拉着进了一间酒楼,楼是少见的三层高,其中富丽堂皇,只看客人衣着便知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光顾。
“呐,我们在这里用个晚膳,听听书,待到子时,便能看到焰火了!”
晏彦说着,兴奋地指了指窗外。白穆顺势看去,他们处在高位,不远处的湖泊尽收眼底,晏彦所指的,正是湖泊上空的蓝天。
事已至此,白穆不得不随着晏彦的意思,想来他也不过十二岁的孩童,白子洲声名在外,他约莫不能、也不敢把她如何。
用过膳,店家上了茶水,晏彦很识趣地没有再打听白子洲的事情,只是讲些东昭民间的趣闻。白穆既是扮作白芷,也随着她的性子,跟着晏彦笑声不断。
茶过三盏,开始有人说书。
说书先生一把山羊胡,醒木一拍,纸扇一摇,整个酒楼便安静下来,都望向他等着他的故事。
只有白穆依旧看着窗外。
说书,她太过熟悉,熟悉到有些惧怕。
她曾经为了找一个人,日夜模仿说书先生,以此闻名。她因为说书认识阿碧,最后又不得不失去阿碧。她因为说书入宫,最后奄奄一息地捡回一条命。
不料那说书先生今日说的故事,更是她所熟悉的。
“上回说到那柳如湄更名改姓,入宫骗宠,在后宫极近狐媚之事,勾得那商洛新帝就差日日不早朝!朝中官员心急如焚啊,连太后都率先开口,‘今年的选秀之期必得提前’!岂料贤妃跋扈,粗鄙女子最喜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得是淋漓尽致!且说那日新秀女入宫,洛家得女洛秋颜,端的是天人之姿……”
白穆不听也得听,那说书人将“贤妃”如何刁蛮欺负新入宫的洛秋颜,如何触怒商洛皇帝被冷置半年,如何使出狐媚之术再次邀宠,甚至连她在沥山“不自量力”入山寻皇帝妄图立功,最后落得个险些丧命贻笑大方都说的绘声绘色。
最后白穆也不看向窗外了,看着那说书先生的嘴一张一合,竟有些恍惚,仿佛真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跋扈、刁蛮、不自量力的贤妃存在,那个贤妃粗俗到不知如何爱人,自私到不由旁人伤害,不自量力到不懂何为欺骗。
白穆听着听着,竟也跟着听客们笑了起来。
倘若真有这样一个贤妃存在,何尝不是件好事?
“然,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更何况是凭着商洛皇帝已故青梅的‘色’!”不知不觉中,故事已经说到了尾声,“三年选秀之期又到,柳如湄竟故态萌发,拈酸吃醋摘星楼上以死相逼!商洛皇帝岂容这一而再再而三蛮不讲理的胡闹?当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