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小二倒抽一口气,他竟然对着一个形容如此丑陋的男人的嘴唇起了幻想的心思!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牛肉纸包,又走向另外一家糕点铺,老板娘见是熟客来,热情招呼着:“未郎来啦,看看,今天想吃什么样的?”
面容全毁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公子莲,未泱生。
泱生仔细挑选了几样甜糕和软糕,视如珍宝般收进怀里,生怕拿回家就不热乎了,神色犹带温柔,问:“老板可曾有我女儿的消息了?”见她摇头,毁了的脸上尽是失望,眼眸垂下,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便走了。
老板娘目送他萧索的身影离去,摇头叹息:“可怜的人啊……”半年前丢了女儿,满世界的送人画像,只希望见到她时能得到消息;年纪大了些,又长得丑,还只是个在渡口做苦力的,日子过得差,饶是他性子再好,她也给他说不成一门亲事。
泱生快步回了家,烧起木柴,屋里渐渐暖了起来,然后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盛在图纹精致的碟子里端回屋。
如今的他只是未泱生,最普通的一个苦工,等待他的孩子回来的未泱生。
他坐在椅子上,倒一杯烈酒,轻尝一口,酒液的辣滋味立马从味蕾开散到身体,好不畅快。他稍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偏头去看整面墙上挂着的人像,从念生刚出生的未长开模样,到离别时娇软动人的神态,全部都有。
念生离开半年了,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不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小女儿,这次好不乖。她怎么舍得,让他孤家寡人一个?
狠心,念生,你真狠心。
举杯又是一口酒,他痴痴地望着墙上的小闺女,苦笑渐渐晕开,张着嘴半天,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说,也只能落寞地说一句:“念生不乖,让爹爹寂寞了。”
风吟走了……念生也不在了……如果不是仅剩的一点信念,还有什么能支撑起他这疲惫的身躯?
念生今天生日,又长大了了一岁。个子有没有长高?胖了还是瘦了?一点点醉意萦绕着泱生,他迟缓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白色画纸,压纸磨墨,粗糙的手握着毛笔,沾墨画起。
画脸的时候他略有犹疑,望天看了一会,想象念生长大的样子。那小人儿现在该瘦了些,只可惜不是瓜子脸,下巴不会太尖,她一定很懊恼……淡淡的一抹浅笑挂上了泱生毁容的脸,温柔的笑意直达眼底,他沉着下笔,淡墨浓墨之间,一个娇俏圆润的女童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纸上,拈花轻笑。
念生的眼圆,透着与生俱来的傻气,犹如一头不懂事的稚兽,半解人事半不解;她钝,但是纯真,眼中时常带着小牛样的倔强,而那份执著,是专属于他泱生的……
一滴水珠落入画中,模糊了念生的下巴。泱生看补救不及,皱着眉收了起来,和也是画坏了的画放在一起,锁进抽屉里。他就是连画坏了的都舍不得扔。
作为一个北方人,在南方看不见雪的确是不大习惯。念生每年冬天最喜欢看雪,白茫茫的世界,她看了会笑,会怕冷得窝在他怀里取暖。
还有四岁那年倒在雪地里用干净又坚定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时候……泱生的脸毁得太厉害,面部表情生动不了,只有那双极美的凤眼,能看出他现在是在回忆着什么。
没有过去质地讲究的青衣,泱生现在穿得是最普通的灰色厚棉衣,容颜尽毁,因为做了苦力,所以身材稍稍强壮,完完全全没有曾经轰动长安的绝代风华,看起来只是一个底层的老百姓。
泱生抬手,嘴角有着苦涩的弯起,手心里有着厚茧,手背粗糙黝黑,这样貌丑卑微的自己,怕是念生见了也认不出吧?
江阳,念生从这里消失,他本该在这里一直等她回来的,但是北方的战讯不断传来,人心慌慌,说不定哪天就会打到江阳来。泱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头疼。他要等念生,可是前提是他必须活着。
心烦意乱,泱生推门出去,外面的冷风呼呼的让他安定了几分。他走到大树下,倚着树干,目光悠远,不知该落向何处。
他静静地合上眼,念生的傻模样痴缠不去。
如果闭上眼就能看见你,那么念生,爹爹宁愿一生沉醉不醒。
元月过去,辞去了码头的工作,泱生收拾好行李,最后回顾了一下这个住了半年多的小屋。墙壁光秃秃,家具简单,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留恋。
念生的画像厚厚一打,没有装裱。泱生细心地卷起,包在布里,舍不得折损半分,再加上一些衣物干粮,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
到了渡口,泱生上了船。
江阳……念生……
船板之上,一个容貌万分丑陋的男子,江风吹动他散下的长发。他目如莲,却满盛遗憾,缓缓扭头进了船舱,再不回首。
*
一路南下,到达闽城。
经过太长时间的水路,泱生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散架了,他叹息,幸好念生没跟着,不然免不了要不舒服。
右手空落落的,少了念生的小手握在掌心,原来这么空虚。泱生的眸里悲戚一闪而过,右拳渐渐握紧。
离开江阳,寻找念生的事情更是毫无头绪。他在等待,等到天下重新太平时,再次出发。就算踏破大唐,寻遍江山,他也要把念生找回来!
念生,爹爹只希望不是彻底的消失了……那太残忍。
闽城未太大受到战争的影响,民风淳朴,街上热热闹闹的。
泱生走着,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嘴边扬起一个笑容。他的小闺女,很喜欢吃糖葫芦,但是自己又吃不完一整串,每次都是只咬两个就把剩下的推给他,还一脸“我便宜了你”的样子。
泱生不禁摇头直笑,他的小闺女儿,给他留下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娘……想吃……”一个红衣小女孩儿拽着一个中年女子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盯着糖葫芦看。那妇女瞪了孩子一眼,训道:“吃什么吃,饭都吃不上了还吃糖葫芦!养你这赔钱货干什么!”
天下不太平,即使是天高皇帝远,这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比从前好。泱生心一动,看着那女孩的脸,眼里浮现点点痴迷。
穿红衣的样子,真像念生……
泱生不受控制地往那个孩子面前走,向摊主要了一串,拿在手中,刚想把糖葫芦给她,那女孩却吓哭了,往她娘身后一躲,哭哭啼啼说:“娘!鬼!好可怕!”
妇女也惊得退了几步,带着孩子匆匆走了。
泱生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的,还没从这场面回过味儿来。他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摸到数条深刻的伤痕,如同在黄土中暴雨重开的沟壑,交错纵布。
她同念生差不多年纪,也喜爱穿红衣。所以念生见了我,也会是这副惊吓的样子吗?
泱生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掏出一块大洞,窒息的痛感,他填不上。丑眉皱起,嘴角压下,琉璃眼中情绪艰涩。
他从不曾后悔为了念生沦落为妓子亦或是自毁容颜。做妓子时他怕念生嫌弃他,现在容貌毁了,念生又是否会感到恐惧?
泱生咬下一颗糖球,嚼在嘴里,又甜又酸,正如念生带给他的感情,甜蜜中夹杂着无数小心翼翼。
那时路上的人来来往往,无人不去看这个形容恐怖落迫的男人,他仰头,边哭边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承诺的第三章,很遗憾,中间遭遇了一些事情,所以耽误了许多时间和经历,影响了我的情绪,所以这一章写得不好,今天又删了重写的。
唉,引火上身,滋味很差,大家在生活中也要注意!
如果没有意外,泱生现在应该在古言月榜的19,一晚上15评15收,真心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更努力!
☆、刻骨入血处
*
至德元载,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不久,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和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部众会同颜真卿部经营河北,多次击败叛军,确保江淮不失(注:资料来自网络)。整个大唐都陷在这场战乱之中,民不聊生,人人自危。
河南一个小乡村,人们的脸上都死气沉沉的。一个乞儿被店小二赶了出来,从台阶上往后倒在地上。他揉揉膝盖,眼里没有抱怨嘴里没有咒骂,只是拧着眉头站起身来,表情很凝重,裹紧外衣,离开了。
男孩的脸很脏,头发蓬乱堪比鸟窝,衣裳破破烂烂散发重度异味,因此看不出来多大岁数,只是从身形来估摸,应该有十一二岁。
他从一条小道走,然后上了山。呼哧呼哧喘着气,自己也是好几日没吃食了,登山着实费力了些,每爬几步就要扶着树干休息一会。他眼角一瞥,看见树下有一点野草,俯身拔下几把,揣在衣襟里,继续往上爬。
山间一座破庙,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墙皮脱落大半,佛像上桌案上都不满了灰尘。它如此宁静的存在在不起眼的山半腰,如同飘渺的佛音,安定心灵。
乞儿进了庙里,看见蜷缩在干草里的更小的乞丐还没醒,也舍不得叫醒她,从桌案下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陶锅,把野草放里面,出去到离庙不远的溪流处洗洗涮涮,然后捡了点柴火又回去了。
点起火,把野草泡在水中,架起锅,他便爬到一边,搂住睡着的小乞丐,给她取暖。
他的衣服脏而臭,怀里的小乞丐竟然一点也不嫌,迷糊之中还往他胸膛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大乞儿一笑,脏乎乎的脸太黑,以至于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是那明亮的眼里的宠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火燃起,庙里暖和了许多。大乞儿摸着小乞丐还算干净的头发,心想,开春了天还这么冷,生生可受得了?
怀里的女孩九岁,长得很可爱,脸如鹅蛋,小嘴儿殷红,若是再睁开那双干净剔透的圆眼,那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正是因为她好看,所以在刚到河北的时候才会让人欺负。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冷眼地看着她一次次被一群老乞丐围起来然后一次次逃脱,最后一次她实在逃不了了,他救了她。
当他牵着她的手在路上奔跑时,他才知道掌心的充盈意味着什么。他回头看她,发现她也正感激地看着他。那一刻,他狗子就明白了,一时脑热冲动救人,得她笑颜,他不后悔!
明显陷入回忆的狗子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她抬起头,眼光转向架起的陶锅,热水已经沸腾开,她戳戳他,说:“哥哥,水好了。”
狗子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嗯,我在想我遇见你那天呢,”他走过去,垫着袖子把锅拿下来,端到她面前放在地上,“念生,我以前都很怕事,没想到那一次那么勇敢。”
面黄肌瘦的念生甜甜一笑,她知道狗子哥哥对她好。若果不是他救了她,说不定她就被一群恶心的老乞丐……
“今天吃点热的,连着几天让你吃生野菜,拉肚子就不好了。”狗子递给她一把勺子,自己咽了口口水,“我在外面讨到了点东西,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走走。”
狗子不敢说自己在外面一点东西都讨不到,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却也不能光看着念生吃自己咽口水,那会露馅,于是每次都借口出去转悠,去溪边喝点水充饥。
念生很迟钝,也没看出来狗子在伪装自己的饥饿,自己拿起小勺喝起汤。
不知道是不是温如凉给她喂了什么好药,她在外面流浪半年,体弱的她居然一次病也没有生。
想到温如凉,她的手一顿,表情变得愤恨。那个讨厌的人!他竟然不记得小爹爹!一点也不记得!亏小爹爹惦记他那么多年,可恶可恶!
念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躺在他的马车里。他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相貌很美,却带点邪气,薄唇轻轻一掀,说:“我叫温如凉,现在你随我回青医谷。”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好像谁会感激他一样。
“你可记得风吟?”念生问。天知道她得知眼前这人就是小爹爹的师父时,双拳是握得多么紧,就想一拳挥上去打死他!
“风吟?”温如凉挑一下眉毛,“是谁?小姑娘,我不可能认识你,不要和我套近乎。”
念生现在回想起这些还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不记得小爹爹了,无论她怎么问他都是一副“我真不知道”的模样。她打不过他,却也不能继续相处,那让她每一刻都感到烦躁,恨不得掏出怀里的刀子捅了他!
所以她逃了,在他们路过河北的时候。身无分文,只有温如凉说她昏迷中一直紧握的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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