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轩林叹道,“既已查明,就把那十九个宫女送回去吧,向她们家里解释清楚,每人补贴十两银子。”
“好吧,这事就交给我,我现在就去办。”我说着,连忙起身。浣衣局那种地方,少留一刻,就少受一份罪。
“等你回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完,将拟好的圣旨递给了我。
我和赵公公拿了圣旨一同前往浣衣局,路上,他不停地怀疑道,“娘娘,您真的能找出那十九个宫女吗?不是奴才说,您在那里待了不过半日,怎么能把她们的样子一一记住?”
“公公相信我就是了,”我笑道,“我既然向皇上毛遂自荐来做这件事,就一定有办法完成。”
听我此言,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但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踏进浣衣局的大门,侍女总管立即带领全体宫女前来迎接我,我的目光飞速从她们身上扫过,然后径自走入了偏院。
我回过头,对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道,“一炷香时间,把这里的衣物全部清洗完毕。若有谁完成不了,棍棒伺候!”
赵公公看着我,眼中盛着惊讶。
我并没有等完一炷香,就亲自挑出了十九个宫女。出宫核实,一个都没有错。
回宫时,赵公公的讶然与惊叹溢于言表。我笑着解释道,“起初,我看她们行礼下跪的样子。一般的宫女由于长年累月处于深宫,早习以为常,动作干净利落;而那十九个女孩则不然,她们同我一样意外入宫,如今我们的待遇天差地别,她们除了不平与羡慕之外,并无半点巴结嫉恨之色。而我第二次的试探就是那道命令,还是那十九个女孩,她们看我全是鄙夷之色,却又不得不服从;其他人则不然,木然的表情,只知道服从命令,这便再一次证明了我方才的猜想。”
“娘娘高明!奴才实在是佩服!”赵公公赞叹着拱手。他自从慕轩林被立为太子时就一直在他身边当差,对皇太后也是深恶痛绝,一心想除之而后快。也正是十分肯定了这一点,我才敢对他说这些。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我只不过是利用了普通人与“皇宫人”的一些差别罢了。
回到皇宫之后,我突然想到昨日夜里在地宫时,我身后的那个人影,立即萌生了想要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就让赵公公先回昭阳殿复命。
赵公公走后,我独自一人去了浣衣局后的那个偏僻的林子里,四下看看没人,就找到地宫入口的地方,正要去扳机关,身后的树从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
我飞速收回了手上的动作,做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时也想好了措辞——我只是在霁宸殿闲来无事,就一路溜到了这里,不小心与宫女们走散了。正好这片林子距离御花园不是很远,可以为我提供充足的理由。
如此,我便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当那人进一步走到我面前时,我却一下子呆住了。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依旧美艳摄人,风姿绰约。那女子一袭素白的裙装,散着长发,踉踉跄跄地扑到了我面前。
皇太后?!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住了她。
“参……参见太后。”我垂下头,心中七上八下,万一她盘问起什么,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很久没有人回答我,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皇太后的双眼,却发现她的眼中一片迷茫与空洞。
“暮月,暮月……”一个人忽然从树后闪出,扶住了皇太后的肩,柔声道,“暮月,我们回去好不好?”说着,她出手如电,点在了皇太后的睡穴上。
将皇太后安置靠在树下,那人便回过头开看向我,我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只见那人脸上疤痕交错,面目难辨,她的双手枯瘦如柴,青筋和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
——之所以看到她的手,是一位她已经在我失神的一瞬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手,将我抵在了树干上。她锋利的指甲已触到我的皮肤,仿佛刹那便会刺进我的脖子里。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明白吗?”她开口,声音竟也那样阴冷恐怖。
“太……太后她……”我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得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分裂之症。”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病症,可以把病人的性格分裂成两个样子,并且在某些时刻,较为少见的一面就会显现出来,使这个人与平日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莫非,太后就是此症的患者?
“这只是一种病而已,如果你认为这是隐私,那么,”我冲那个人笑了笑,“我不会说的。”
她缓缓松开了手,眼中有不知意味的神色。然后,她走到树下,背起昏睡中的皇太后,身影隐没在树林深处。
我这才顾得上擦擦额头的冷汗。幸而方才还算冷静,否则,我死都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这时,赵公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娘娘!娘娘您在哪里?”
我回过神来,也没时间去地宫了,就赶紧应了几声,和匆匆赶来的他一起离开。
******
原来慕轩林说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在宫外。我在马车上还想着刚才那件事,不禁联想到十七年前的那场明氏灭门的谜案,莫非……皇太后的病症就与之有关?皇太后在当时还是建德帝的皇后,也是明家唯一一个女儿、六小姐明暮月——这是前一天我从云落那里打听到的,而且,刚才在树林里,我也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女人称太后为“暮月”。
不过,胆敢直呼太后名讳的人,这世界上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那个女人,她究竟是谁?看样子,她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强,那么,当日在地宫里的人是她吗?
我胡思乱想着,脑袋里面一团糟。
“宣紫璃,看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慕轩林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他坐在我的对面,眉头微微蹙了蹙,“听赵言说,你去了西边的林子里。告诉我,你是不是见到了母后?”
“我……我没有……”我急忙摇头,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饿哦惊住了。
“另一个母后,另一个不同模样的母后。”他看着我,叹道,“我从十一岁起,就发现了母后的不同之处。她平日里严厉,不苟言笑,可是,另一个她,却很温柔、慈爱。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病,可以把一个人分裂成两种完全不同的样子。或许,母后就是得了这样一种病。”
我没想到他竟然早就知道此事,便说道,“我从云落那里打听到许多消息,据说,先帝建德十四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之前,熙宁皇后以温婉贤良闻名洛安,可是,后来明氏灭门,她便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多疑,冷漠,甚至试图窃国篡权。我怀疑,是不是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她便一下子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个对什么都不再相信的野心家,只是,她性格里原来温和的一面并没有完全消失,时不时还会出现,所以,就出现了我们所看到的局面。”
这是我全部的猜测了,如果真是这样……我突然想到皇太后方才那迷茫、无助如同迷途弱女子一般的眼神,竟有些可怜她。
“那样的她,我也只见过两次而已。最近的一次,是登基大典的前一日,而第一次,”他的眼眸暗了暗,沉声道,“你应该听说过六年前的‘丙辰之变’。”
我忽地僵直了身子。丙辰之变……那在先帝一朝,始终是一个禁忌,也因为那场政变,先帝两日之内竟连丧三子。听说当时是建德帝的贵妃张氏请戏班进宫,庆贺他的生辰,谁知那些戏子竟全是武艺高强的刺客,他们深夜趁机发难,目标不是皇帝,却是建德帝的皇子们。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幸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双双毙命,可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却侥幸活了下来。后来,经过连夜查证,一切都是贵妃所为,她为了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四皇子平王当上太子,便暗中安排了刺客。她本想,等木已成舟之际,建德帝的儿子便只剩下平王,如此一来,太子只能是平王。然而谁知,三皇子那里却出了纰漏。得知事实后,建德帝与熙宁皇后勃然大怒,赐贵妃一条白绫令其自尽。而就在当晚,贵妃一把火将她的寝宫永宁殿烧成了灰烬,她与平王也在大火中丧生。
建德帝有六、七个公主,但皇子却仅有四位,大皇子是淑妃所出,二皇子是昭容所出,三皇子是熙宁皇后的骨血,四皇子则是贵妃之子。短短二日,连丧三子,建德帝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在他执政的后六年里,这位皇帝便再也离不开药罐,仅仅四十三岁就故去了。
想来建德帝一生勤政爱民,驾崩后举国哀恸,他本人也获得了“敬帝”这样的谥号,但是,我从始至终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快乐的人。得了民心又如何,可自己的三个儿子竟被自己的女人暗算致死,换了是谁,都不会觉得好受的。
“我当时没有死,是因为,当那支箭从窗外射进来时,母后用身体挡在了我面前。”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慕轩林正用一只胳膊支着车窗,侧身透过纷飞的窗帘望向窗外,他没有看我,只是轻声道,“父皇生辰那一天,宴会散去,夜已经很深了,我回到寝宫就熄了灯。后来,半梦半醒之间,那个样子的母后便出现了。她就坐在我的床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当时,我只是觉得她的眼神很温柔,但又那么哀伤,平日里她根本不是这样。我正怀疑着,那支箭便破窗而入。彼时其实我也没有看清楚,直到母后疯了似地扑过来,它从母后的背后刺了进去,我才发现那是一支箭。”
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看来,精神分裂真的能把一个人完全颠覆。如果不是亲眼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一幕,我绝对无法把一个不顾生命危险舍身救子的母亲和那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皇太后联系到一起。
“那么,后来呢?”我不由追问。
“后来,禁卫军进来了,看到我安然无恙后就开始到处搜刺客。”他说着,微微垂下了眼帘,“混乱之中,母后却不知所终。那时我只有十一岁,恍惚之中怀疑那只是幻觉,可是,次日就传来了皇后病重的消息。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传说中的分裂症竟真的存在。只可惜,往后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母后。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日,也只是在树林里看到她一晃而过。那个她,总是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嗯,我看见的也是这样。”我点点头,似乎在一瞬间也明白了什么。或许,在他的心里,还保留着与“另一个皇太后”的一丝亲情,可是,眼下这个太后,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一心要倾覆大凌江山的刽子手,于是,又不得不把她拉下马来。所以,有的时候,正面对付她,必须要另一个人出手,那就是我。
我宁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再说话。“皇宫人”最缺乏的,就是平常人眼里最为普通的亲情,而这,也就成了他们的致命软肋。果真应了那句话,作为一国之君,要么,一生为天下而活,要么,一生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的,成了暴君、昏君,甚至是亡国之君,而为天下活的,便注定要舍弃一切,自由,以及一切的感情。
想着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风雪才去霜又来
“到了,下车。”慕轩林率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然后对我伸出手。
我没有拒绝,提起裙摆,搭着他的手跳了下去。赵公公已先一步,替我们叩了叩面前的那扇门,然后就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
“……行了行了,我去开门!”门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我难以置信地怔了怔,门便一下子打开了。
“二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臂。
二姐对我笑了笑,又向慕轩林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皇上,请进来吧,程公子在前厅等您。”
我走入门内,便一路四下打量。这座府邸并不小,环境清幽,蛮有几分脱离尘世的味道,最吸引人的是碎石小路两旁都植着竹子,后院还有很大的一片竹林,青翠满目,煞是好看。
“程邺之是刑部尚书钟大人的门客,同时,也是琉羽军的统领,你姐姐在他这里很安全。”慕轩林边走边对我说道,“你和你姐姐先去说几句话吧,走的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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