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医院医官的一句话撇下官职跑到杭州独居,像是他会做的事,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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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台笙没有细问,她傍晚还得见位书商,且还得联系好运书的船只,遂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迎面忽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窗帘子打开,探出一个头来:“哟,常堂主来杭州几日了?书市的筹备事宜可都还顺利?”
来者正是居安堂堂主黄为安,自从他们将准备事宜都丢给常台笙后,便再没出现过。老实说常台笙也不知道他们这时候是杭州还是苏州。
常台笙与黄为安客套了几句,大抵说诸事都还挺顺,便没多言。
黄为安伸着脑袋又问:“哎常堂主没去建文堂看过么?也不知道杨友心那小子回来没有,走的时候他还杭州呢,怕是被杭州那些花花草草给迷住了。若他回来了,们找个日子吃顿饭,哥哥做东,请吃顿好的!”
他这话才刚说完,里边小妾嘀嘀咕咕地撒娇,黄为安便又将脑袋缩进去,安慰他那小妾几句,过会儿,他又探出脑袋来:“哥哥有事先走,再会啊。”
常台笙拱拱手,站原地稍稍侧个身目送对方离开,脸上风平浪静,连个笑也没有。
一旁的陈俨忽道:“这个找过。”
常台笙蹙了下眉:“何时?”
“与签完第一份契书后,他找约稿,但没有答应。”
陈俨面上表情淡淡的:“若他装作没见过,建议对他留个心眼。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也许城府很深。不认为他方才的话都是随口说说,为何要突然与提建文堂?还特意说不知道杨友心有没有回来,他身苏州且脉众多,不可能不知道杨友心是否已经回来。他也许是提醒杨友心留杭州别有意图,至于这个意图……”陈俨沉思了一会儿:“难道杨友心像蒋园秀一样对有所图?那一定要时刻提防他。”
“多虑了。”常台笙略略偏过头,“杨友心好男色。”
“那太好了。”陈俨放心地松口气,“这样就不必担心将来会和他打交道了。”
常台笙觉得好笑,但没笑出来。她道:“跟着有些不大方便,所以先回客栈,会晚一些回去。”
陈俨没有像之前一样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反倒是抬抬唇角露出个欣悦的笑来,回答得非常干脆:“好的,诸事小心。”
常台笙转身就走了。
待她诸事忙完,天已彻底黑了。她一路走回客栈,放松地舒口气,正打算上楼,却看到陈俨坐热闹的大堂里孤零零地等她。
这时,苏府的管事进了大堂,说东家得知陈俨到了苏州,故而特意请他与常台笙一道过府吃晚饭。再看看客栈门外,停着的正是苏府的马车。
常台笙心道苏晔的消息真是灵通到夸张,做商到他这样,也真的是境界了。
两抵达苏府时已经很晚,进府被管事领进后边小厅,刚进门,便见苏晔夫妇已席间候着了,应该是等了很久,常台笙略有些歉疚,说了声不好意思,这才入了席。
苏晔发妻顾月遥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里也不见外客,知道常台笙与陈俨要来,倒特意出来吃饭了。
常台笙就坐顾月遥旁边,只见顾月遥的椅子里铺了厚垫子,背后有棉靠,膝上搭着毛毯,唇色淡淡,看起来很虚弱。
她微微朝常台笙笑了笑,那眉目里是江南的秀美,又有几分大户家的端庄:“不用客气,这算是家宴,放开了吃就好。”
声音也是轻软的,听着很舒服,可又令有些心疼。
常台笙偶然瞥见她的手指,细白得有些病态,是久病之的手。她之前虽有所耳闻,但不知道顾月遥身体竟差到这般地步。
一顿晚饭,顾月遥吃得极少,几乎是看他们吃。直到餐饭快结束时,侍女外轻敲敲门,端了药盘进来,苏晔接过药碗轻抿了一口,这才递到顾月遥面前,用调羹喂她。顾月遥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挡了一下,示意自己来。苏晔待她吃完,将药盘里的蜜丸递过去,让她镇镇嘴中苦味。
一旁常台笙看着,竟从其中看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来。若非顾月遥身体欠佳,这真是一对好得不得了的伉俪。
这时陈俨看看她。她忽然想起方才苏晔试药那个动作来,霍然就想起某次陈俨当着她的面吃她的药,还振振有词说想尝尝药有多苦。
这招难不成是跟苏晔学的么?
常台笙忍不住抬手轻按了一下太阳穴。
顾月遥吃了药,又同常台笙道:“老太太昨日听说杭州府里头还有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很想见一见,又不怎么好意思开口与说。”
指的是常遇?
常台笙遂回:“她眼下有功课身,况也忙,所以可能不大方便带她出来。”
“没有关系,老太太说不急的。”顾月遥说完掩唇镇了镇气,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与常台笙道:“说起来可能有些唐突,但……能看看的手相吗?”
常台笙的确感到有些唐突。但陈俨这时却偏过身子来,附她耳边道:“传闻顾月遥给看相很厉害,虽然不信,但可以试试。”
常台笙伸了右手给她。顾月遥握过她的手,轻摊开她手心细细查看,神色从头到尾变都没有变过。
末了她看向常台笙,缓缓道:“命线很长,从相术的角度来说会很长命。但可能有些太执着,执着虽很难得,但过了头有时却并非好事。一条路走到头了无法再走的时候,就摊开的心再想一想,不要再往前撞,也许一切就豁然了。生苦短,变化无端,如果希望掌控一切,往往会失掉一切,不妨将的心放宽一些,去拥抱所有的可能。”
常台笙闻言没有说话。她的命线很长么?她一直给自己预设了早亡的结局,倒没有想过若自己长命会是如何。但顾月遥看似乎当真很准,她的确执着并且有强烈的掌控欲,一旦事局失去控制,她很有可能会失去理智,无法接受现实。过于执着和紧绷的神经让她有些病态,她审视过自己,但发现已经走上了歧路,好像回不了头了。
时辰已是不早,陈俨先说打算回去了,遂起身告辞。常台笙也跟着起了身,道完谢就同陈俨出了门。
苏晔起身相送,到了门口,管事请他们上马车,陈俨却说不用,说想再走走。
月光很黯,两个一道走路上,陈俨手里拎了一件斗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他讨好常台笙似的给她披上,常台笙也没有推拒。街巷里有打更声,夜已经深了,常台笙四下看看,忽然问陈俨:“这附近有小酒馆么?很想喝些酒暖暖身。”
“虽然没有小酒馆,但知道哪里有酒。”
常台笙疑惑地看他一眼,陈俨神情愉悦地一笑:“几年前埋的。”
常台笙远没有料到离苏府不远的街上便有一座小宅,上面挂着陈府的匾额。她忽然想起商煜有次说过的,苏晔买下了苏杭两地的宅子送给陈俨,这宅子,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送法太不寻常,常台笙遂道:“苏晔与的交情似乎很不寻常。”
陈俨俯身从门口一块石板底下找出钥匙,边开门边回道:“他愿意对好,欣然接受,难道很奇怪?”
他说得轻描淡写,进府便去找酒了。待他将那坛子酒挖出来,常台笙已经裹着斗篷坐走廊里打哈欠了。
所幸这里定期有过来打扫,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好用。
陈俨从伙房里搬来一只小炉子,生起炉子两坐走廊里小杯喝酒。
陈俨酒量不好,故而常台笙只给他倒了一小杯。
陈俨慢慢喝着,对面坐着的常台笙却已经三四杯下了肚。她酒量很好,很难醉倒。陈俨喝完一杯,忽然看看她。淡淡月光下常台笙看起来似乎收起了白日里的戒备,可还是令看不穿。
他忽然很有礼貌地开口:“能亲么?”
常台笙捏着杯沿慢悠悠转着,低头把玩。
与此同时,苏府中,苏晔扶顾月遥回卧房,顾月遥叹息般地开了口:“她的命不好,很曲折,劫数很多。”
☆、【四零】
陈俨提出要亲一亲常台笙的要求;虽没有被立刻拒绝;但也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常台笙喝完杯中酒;忽然偏过头看他一眼:“到底喜欢什么?”
面对常台笙这样的问题,陈俨想了半天:“也许亲一下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转回头继续喝他那半杯小酒;一旁的常台笙似乎思考了很久;霍然起了身:“起来。”
“恩?”陈俨将手里的杯子搁地上,不明所以地跟着站了起来。
“太晚了,走回客栈不实际,这里能住么?”
陈俨没有直接回她;而是转过身往东边走廊去了。这里他只来过几回;上次来还是很久之前,但苏府的会定期过来清扫;理应是能住的。他循着许久前的记忆走到一间卧房前,打开门果真没有闻到灰尘味,他未点灯,径直走到柜子前翻出被褥,根据手感和干燥程度能判断出这些前阵子刚刚曝晒过。
一切都很好。
陈俨抱着被褥前去铺床,常台笙这时走进了屋。他摸黑铺完,想想这夜可能会冷,遂又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他黑暗中行动自如,全然不会被什么边边角角磕到撞到,做事也很是利索。
常台笙站离床不远的地方淡淡开口:“铺床加被这些事做得很好。”
陈俨俯身压被角,闷闷回说:“因为是给铺。”
常台笙无端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若有兴趣养什么,那就一定要做到很好”,这么说来他还当真是对照顾自己没有兴趣,而照料起别的生活来却兴致勃勃的。那只脑子里到底想什么?
常台笙忽然靠着身后的墙轻叹一口气。
陈俨铺好了走过来,常台笙抬头看看他。这时候屋里还没有点灯,黑暗之中彼此神色都看不清楚。
陈俨正要开口,常台笙忽然伸手,飞快地攀上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抬头就亲了上去。她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瓣,趁他还未回神却已经探进了他的领地,舌尖自上颚扫过他的口腔,陈俨回过神来无师自通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常台笙亲得很霸道,她甚至转了个方向,反将陈俨压了墙上。陈俨温柔又热情地回应她,手一直放她腰间,也没有更近一步。常台笙这时很清醒,她想做一次试探,试探清醒时候的自己,到底对陈俨存了怎样的念头。
陈俨放她腰间的手虽然没有温度,但她能隔着棉衣感受到他掌心指尖传来的压力,结果是她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烫,因为陈俨显然胜她一筹,虽然双方实践过的次数一致,但不得不承认,脑子好的做什么事都更容易找到窍门。陈俨做出回应,并且开始引导她时,常台笙明显感觉到心底涌上来的一阵渴望,她甚至想要去亲他的耳朵、脖子,剥开他的外袍,去感受他的体温。
真,要,命。她及时制止了自己,忽然就离了他的唇。因为黑黢黢的环境里知道对方看不清自己的神情,常台笙动作自然地收了手,语调一如既往地凉薄,又带着些懒怠的玩世不恭意味:“亲一亲似乎也没什么,找到答案了么?”
明明是黑暗的环境,陈俨却盯住她的眼睛不放,呼吸平稳,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些蛊惑——
“感觉到想要。”
一语中的,仿佛撕开黑暗中常台笙那张假面,举着火把逼近她,将她的脸烧得滚烫。
常台笙没出声,站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请”他出去。
陈俨这回倒没有死皮赖脸地想要留下来,而是临走前忽然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头,很愉悦地走了。
常台笙意识到自己自寻死路,她若不回头,就将一头撞进一条完全陌生且失去掌控的路。星星点点的火苗黑暗中晃动,吸引着往更深处走。刺激,又撩心神,但若抵达终途,却似乎有什么温暖之源等待,让能不那么冷。
她到底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酒后的常台笙反倒想得更多,她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方睡着,早上醒来时精神差到极点。陈俨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早饭,手里还拿了几本书。
待常台笙吃饭时,他神色如常地坐一旁翻书。常台笙瞥见那书封上的名字,陈俨抬眼看看她:“上次带回的那部书不全,找到了后面的几册,看到结局之前发表看法有些草率,会尽快看完。”
常台笙低头继续吃早饭,等她吃完,陈俨却还专心看书。她没有管他,静静起身出了门。可她才刚走到门口,低头看书的陈俨忽然补了一句:“问苏晔借了一辆马车,就门外,可以使用。”
“谢了。”
“可以谢谢苏晔。”依旧没抬头。
常台笙出了门,办完事已是傍晚,她很自然地回了客栈。而陈俨府里待了一天,见常台笙迟迟不回,搁下手里的书,打算起身时,苏晔却提着食盒进了府。
苏晔找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