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本经
荀香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徐又菱。穿着太子妃的华服;金钗珠翠,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志得意满,反而有些愁苦。虽然如愿当上了太子妃,可似乎看起来也没有得偿所愿的高兴?
荀香跳下马,站在马旁,静静与徐又菱对视。她以为自己会恨;恨这个女人夺走自己的一切,还占了自己的位置。但如今这样的光景;恨,竟然如此地微不足道。
淳于翌掀开马车的帘子;顺喜和绿珠一起扶他下来。他身体还很虚弱,好像又多了几根白发。
徐又菱从荀香身旁走过,惊叫道;“殿下,您怎么了?”
淳于翌淡淡地说,“没事。”
“萧大人和徐大人知道您今天回来,已经在承乾宫等着了。”
“嗯。”
荀香听着这不冷不热的对话,似乎明白徐又菱没有很高兴的原因了。纵使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自己的夫君却对自己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一样。如此,那手握权力的快感不仅会锐减,反而会变成一种讽刺吧?
说她是自作自受也好,说她是自食恶果也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顺喜和绿珠把淳于翌扶进东宫,荀香跟在后头,侧眼看到巧莲。巧莲本已吓得脸色苍白,接触到荀香的目光,双腿更是一软。荀香冲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别来无恙?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
荀香进去了以后,巧莲拉着徐又菱的手,害怕得双手都在颤抖,“小姐,她回来报仇了,她一定会跟我们算账的!”
“怕什么!当初我能让她从东宫滚出去,现在她也就威胁不到我!我才是太子妃!”
“可是……可是……”巧莲捂着脸,“奴婢好怕她的目光,深不见底。她的表情也好可怕。她跟四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小姐!”
徐又菱怒斥道,“再不一样,也不过是一个皇榜公布过的死人!只要我是太子妃一天,她就要对我俯首称臣!拿出点骨气来,白教了你这么多年!”说着,便拂袖进了东宫。巧莲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把手心的汗擦掉。小姐说得对,一个已经在皇室宗谱里面除名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萧沐昀和徐仲宣在承乾宫等了一天,正打算出宫回府,远远看见淳于翌被人扶着走上石阶。
他们连忙迎出去,向淳于翌行礼,萧沐昀关心地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淳于翌看向身后,高兴地说,“沐昀,你看看谁回来了!”
萧沐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夕阳余晖中立着一个人,正冲自己微笑。那张脸,有经过风霜洗礼之后的成熟,眼眸较之四年之前更为坚定明亮。他“啊”了一声,冲过去停在荀香的面前,抬起手又握成拳收回来,踟蹰了一下,还是紧紧地抱住了荀香。
“表哥,我回来了。”
萧沐昀不知怎么回答,双眼湿润,只是用手不停地拍着荀香的后脑勺。他曾经恨自己无能为力,在荀家落难的时候,只能听从姨母的建议,尽力保住自己和萧家。他虽然把姨娘的尸骨带回了凤都,偷偷地与姨父的衣冠冢葬在一起,但荀香却彻底失去了音讯。
他曾答应过她,若是她有需要,他一定会尽力相帮。是他违背了诺言,违背了儿时的约定。他是个不称职的表哥。
“笛子仙,你身上的味道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荀香虽然流着泪,但也不忘打趣。爹娘都死了,左叔又离开了,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表哥和姨娘两个。
“香儿……对不起……但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过得很好。听说你当爹了,恭喜你。”
“我的孩儿在等姑姑给他买长命锁,梳头发,一直等着。”
“好,我过两天就给他买,买一个大大的,一定能让他长命百岁。”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居然还能好好地聊天,旁边的人见了,真是哭笑不得。淳于翌低声问徐仲宣,“战事如何了?”
徐仲宣回过神来,禀报道,“已经打到越州府了,在皖亭山一带驻扎。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五万。”
“这么多?”淳于翌皱起眉头,“凤都有多少兵力?”
“禁军总共两万五千人。”
淳于翌摇了摇头,扶着顺喜往宫内走,“差太多了。你爹还是不肯把近畿军的兵权交出来吗?”
“臣跟父亲谈了两次,父亲说一定要等太子回来再谈。”
淳于翌嘲讽道,“国难当头,真亏他还有心情跟我谈条件。幸好你跟奕宸出淤泥而不染,可堪重用。”
徐仲宣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好为徐望山辩解什么。
荀香和萧沐昀从门外进来,看到徐仲宣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荀香问淳于翌,“战况如何?”
“已经到了越州。”
“再往下,就是近畿军营驻扎的地方了吧?”
“嗯。炎氏手上有十五万大军,就算近畿军营肯听令,也不过八万人之众,对方两倍于我,十分不利。更何况现在近畿军营兵权在徐望山手中,他迟迟不下达命令,让大军备战,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恐怕损失惨重。”
荀香又问,“月山军为什么不能调回来支援?”
殿上安静了一下,众人都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她。她不觉有异,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萧沐昀答道,“月山军是大佑北边的屏障,一旦离开鹰城,大梁皇帝肯定挥师南下。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更是一场劫难。”
“如果能说服他不在内乱平息前出兵呢?”
徐仲宣否定,“我们没有能够与萧天蕴交换的条件。除非……”他看着荀香,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估计说出来,太子殿下会把他痛骂一顿。
荀香其实也知道,这筹码无非就是自己。如果自己肯跟萧天蕴回大梁,也许不止是上面那个条件,别的条件他说不定也会答应。但是……荀香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查看地图的淳于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再回大梁了。
“仲宣,你为何不把话说完?”淳于翌头也不抬地问。
“臣不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用不到那个条件。只要萧天蕴来凤都,我自然有别的方法,让他不插手我们大佑的内务。”
徐仲宣和萧沐昀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
“你们暂时还不需要知道。”淳于翌收起地图,把顺喜叫来,“你为……沙姑娘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顺喜犯了难,“敢问殿下,何处合适?瑶华宫已经被封了。”
“住在倾樱阁吧。”
殿上众人皆是一愣,荀香更是吃惊。传说中,那个东宫除了承乾宫之外,最好的宫殿吗?她在当太子妃的时候,都没有荣幸住进去。想不到时隔四年,居然以一个不相干的身份,住了进去。
“殿下,您说的是,倾樱阁?恐怕太子妃那边……”
“我的决定,还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你照做就是了。”
“是。”
顺喜带着荀香走出承乾宫,黄一全是石阶下面上来,看见荀香愣了一下,也顾不得许多,直冲入殿中,“殿下,皇上不好啦!”
“是死了么?”冷酷到极点的声音。
黄一全跪在殿上,“求您无论如何去看一眼吧!皇上好像有话要跟您说。”
淳于翌顿了一下,只淡淡地说,“黄一全,你准备后事吧。我不会去的。”
黄一全抹着泪从宫中退出来,顺喜递了手帕过去,“师父,别难过了。太子和皇上的结,这辈子怕是解不了了。”
黄一全连连摇头叹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说,“黄总管不如带我去吧?”他愣住,看着荀香脸上没有温度的笑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荀香笑着说,“将死之人,没有人送终也怪可怜的,不如我替太子去送送他?”
黄一全本能地想要拒绝。他仍然还记得当时皇上是如何地放弃荀梦龙和驻守在敦煌的大军的。他也记得从皇上手中发下的圣旨,要把从敦煌来就京中求援的将士全部处死。荀家被抄,荀梦龙之妻死在流放的路上。荀香和皇上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啊。
“黄公公放心,皇上都要死了,我绝对不会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因为好歹曾经是一家人,不忍心见他太凄凉了。”
顺喜对着黄一全点了点头,黄一全这才答应,“好,请跟奴才来。”
太清宫还是太清宫,皇帝的寝宫。只不过这名义上的帝王之宫,现下只能用冷落寂寥来形容。夕日威风凛凛的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将死之时,只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何其讽刺。
荀香走上石阶,守宫门的禁军大都不认识她,不予放行。
黄一全说尽了好话,直到把淳于翌搬出来,禁军才算买账。
宫殿内极其幽暗,空气中混杂着一种长年的药味演变成的苦味。床上的人正在□着,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垂死挣扎。
黄一全到床边,把那个已经瘦成人干的皇帝扶起来,尽量高兴地说,“皇上,您看谁来了?”
淳于文越缓缓地移动目光,看到几步开外的人,瞳孔一下子收紧,手也抖了一下。
“父皇,您没想到儿臣还活着吧?”
☆、第九十六章
淳于文越缓慢而又平静地说;“没想到你还活着。”声音却极其微弱模糊,若不仔细听,会以为他是在□。
“翌儿不肯来?”这句话,是问得黄一全。黄一全落泪,点了点头。
“算了,她来了也是一样。”淳于文越挣扎了一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用黄布包的东西,交给黄一全;“拿给她。然后你退下去吧。”
黄一全把淳于文越放靠在床头,接着把黄布包交到荀香手里;就退到门外去了。
荀香看着手里的黄布包,打开来,看到一封封信。纸面已经泛黄;看来已经有了些年头。收信人写得是李朗,信封上还有一枚家徽。荀香拆开信看,顿时变了脸色。
“李兄,炎兄连夜到达敦煌,告知皇上因为我杀了当地知府一事,已经对我十分不满。之后因我不满西凉人对敦煌的挑衅,还掳掠我臣民,私自出兵赶走他们,皇上龙颜大怒,要派人押解我进京。我心中十分着急,望李兄告之实情……”
“李兄,来信已经收到。但身边部署皆要我反叛,炎兄说定助我一臂之力……”
“李兄,朝廷断我军饷,我连发了十份罪己诏,皇上那边却丝毫没有反应。看来,我只能铤而走险,为了数十万将士性命及我宇文家之荣耀……”
“……为了不连累李兄,这是愚弟发给李兄的最后一封信……渊一生报国,也不想晚节不保……然皇上逼我太甚,炎兄又数次急信告以京中形势,渊不能坐以待毙……”
渊……宇文渊……荀香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难道这些信上所言,就是当年宇文之变的真相吗?!
淳于文越看了一眼荀香的表情,仍是虚弱地说,“李朗原是兵部尚书,与宇文渊私交甚好……咳咳……这些信是几年前空禅偷偷交给朕的…朕才知道宇文之变与炎氏有某种牵连……当时你爹挂帅出征,朕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咳咳咳……结果果然……”
荀香走到龙床边,激动地说,“你早就知道炎氏的野心,为什么还置我爹和数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
“你以为朕想吗!”淳于文越用尽气力地吼了一声,捂着胸口说,“那数万将士……难道不是朕的子民……你爹当年挺身守卫凤都,朕早已把他当做知己……”
“那你为什么还给他去了一封密信,说什么他有反叛之心!我当时在场,我爹有多么心痛,你知道吗!”
“那是朕被逼着写的!朕如果不写,凤都立刻就会变成战场,生灵涂炭,你懂吗!”
荀香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淳于文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淳于文越的双目赤红,知道自己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仍然边喘着气边说,“翌儿选择了你,徐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近畿军守卫凤都,军权在徐望山手里……徐望山和炎松冈逼朕写那封密信……朕那时在太清宫,就像如今……被人看守,随时有可能毙命……若不是为了保住翌儿的太子之位,朕也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你是皇帝,可你是皇帝啊!”
淳于文越大笑了三声,“皇帝?大佑的军权被三大军瓜分……没有军权的皇帝就像傀儡……徐望山做了兵部尚书之后,又把皇帝唯一可以掌控的近畿军掌握……朕哪还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三大军本来互相制衡……可这平衡被你打破……炎氏动手欲除你爹还有荀家军,就找到了徐望山这个帮手……他们除掉你爹之后,立场又变为对立,恰好徐望山又能够制衡炎氏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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