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昀站在原地,蹙着眉头思量。月山旭是太子的心腹,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太子去的。可是听说这段时日太子一直赋闲在东宫看书养花,何时得罪了工部和户部的那帮人?
这时,礼部侍郎亓明瑞突然走到萧沐昀的身边,拜了拜道,“萧大人!”
萧沐昀回礼,“亓大人,您怎么也没下朝?”
亓明瑞笑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大人请讲,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有一首叫明月相思的曲子,不知道跟萧大人有没有关系?”
萧沐昀微讶,“我已经许久未公开过曲谱。亓大人为何会觉得此曲与下官有关?”
亓明瑞的脸上则露出更吃惊的表情,“我之前在姮娥楼听过这首曲子,真是绝妙!若说我大佑能够作出此曲的人,除了玉笛公子,应该不会有第二人。唉?难道真是另有高人?”
萧沐昀露出和煦的笑容,谦虚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这些雕虫小技,实在是不足挂齿。若有机会,一定亲自聆听一番亓大人口中那‘绝妙’的曲子。”
*
三月的风,稍稍还带着一丝寒冬的料峭,但足以吹拂出枝头的花苞,树上的新绿,还有满园的桃李芬芳。
早春的气候已经回暖,不像冬日叫人精神萎靡。而冬眠的鸟兽,也被春神唤回,四处勃勃生机。
群芳宴便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举行。
按照规矩,收到请柬的公子和小姐,分别由东西两侧门进入宫中。
东宫的宫女和内侍则引领来宾分别前往仰光阁和赏花苑。一路上,
不仅能见到春花齐放的御花园,更有精心挑选的盆栽摆放于道路两侧,供人欣赏。
而仰光阁和赏花苑,也早已经备好了宴席,鼓瑟齐鸣。
荀香站在赏花苑的门口,维持着一个练习了很久的皇家笑容。
她昨天夜里通宵背诵宾客的名单,困得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等到空闲的时候,她偷偷问站在身后的绿珠,“你说这个李良娣也真有意思。宴席还没开始,她让这么早奏乐干什么?”
绿珠低声道,“这是取自诗经:‘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代表我们天家好客的意思。”
“诗经?我记得小时候娘教过我背过两篇诗经里面的东西,太难了,现在已经全忘了,只记得有好几个很难认的字。你们读书人真是太麻烦了,奏个乐也得搬出那么一本破书来。”
绿珠掩嘴笑道,“小姐,你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我们’中的一员。”
荀香瞪圆了眼睛,“免了!我可没办法像你们一样,吃一顿饭还要弄那么多的名堂。”说着,又往长路的尽头望了望,小声嘀咕道,“大犬和七元怎么还不来?我都背了半天的名字了,可别排不上用场。”
“什么大犬?什么七元?”绿珠好奇地问。
她的话音一落,就有宫女高声唱道,“工部尚书笪琛之女,笪孉到!”
☆、第九本经
荀香连忙看了过去,又摆出皇室的微笑。只见一个稍显肥满的女孩子,被宫女领着,慢慢地走过来。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好像一边走,还一边往袖子里面藏什么。待到荀香面前时,嘴角还隐隐约约有一点碎末。她笨重地行礼,“太子妃!”
荀香想,原来这就是大犬啊,果然很大!面上亲切地笑道,“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这句是淳于翌教的。他说既然不会寒暄,就每个人都用一样的话,不失礼就好了。
笪孉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进了赏花苑。赏花苑里立刻起了一阵轻呼声,间或有几句刺耳的嘲笑。绿珠偷偷说,“笪孉小姐在名媛中算一个异类,天生就有些胖,应该没少被嘲笑吧。”
荀香听着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并不是很舒服。荀梦龙虽然是大将军,但常年驻守在边关,荀香一直自由自在地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跟从父亲回朝,所以在凤都里头没有什么朋友,对所谓的名门千金们更是很陌生。
她知道千金小姐有李绣宁那样的,有徐又菱那样的,还有像这样会公然嘲笑别人的。总之,除了李绣宁,基本上都没什么好印象。
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绿珠核对了一下名册,对荀香说,“就差亓媛小姐了。”
“开席的时间快到了,她怎么还不来?”
“小姐忘了?昨天有人到东宫禀报,说亓媛小姐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前来。要不我们不等了,这就进去吧?”
荀香摇了摇头,“算了,还剩一些时间,再等等吧。”
对面仰光阁的乐声已经停歇,应该是准备开席了。赏花苑里的宫女出来问了好几遍,绿珠一律回复再等等。过了一会儿,李绣宁亲自从里面出来,向荀香行礼,“太子妃,吉时已到,恐怕不能再耽搁。亓媛也许真的身体不适,我们就不要再等了,可好?”
荀香又望了眼长路的尽头,空无一人,而去引领的宫人也几乎都回来了。她叹了口气道,“好,这就开始吧。”
众人正要转身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缓的铃声,荀香回过头去,见一白衣女子,翩翩而至。
女子的容貌清雅,气质灵逸,像是月下的神女。她的装扮极为简单,髻上一朵花,耳戴明月珰,除此之外,竟再无半点装饰。她俯身行礼,水袖摇曳,带出一股异香,“亓媛见过太子妃。”
荀香愣了一下,连忙重复刚才的话,“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
亓媛淡然一笑,“谢娘娘。”
李绣宁与亓媛相识日久,闺中也曾是好友。她上前亲切地握着亓媛的手,“你还是来了。这一年多不见你公开露面,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亓媛点了点头,“
无碍,娘娘请不要挂心。”
荀香道,“快进去吧,人都已经来齐了。”
李绣宁柔和地笑着,执了亓媛的手一同进入赏花苑。
等所有的宾客都入座,荀香开始念祝祷词。这词已经经过了淳于翌的改良,他把一些难的字都替换成了简单的字。席间众人虽然听到某些停顿的时候,会觉得怪异,但也未觉察出不妥。
荀香念完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绿珠说,“去吩咐上菜吧。”
*
仰光阁早就开席,助兴节目也已经开始。
席案被安排成一个圆圈,空出中间的部分。那里有一个人造水池,源头在主席淳于翌那里。他取了一个酒杯,放入水池中,酒杯飘到谁的面前,便由谁取杯饮酒,并从内侍呈上的签筒里,抽一枚酒筹,或赋诗,或表演,或想一个众人皆可玩的游戏。
席间早已经是热闹非凡,贵公子们饮了酒,更是壮了几分胆色,初时的拘谨全都抛诸脑后。
淳于翌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望向湖的对面。
顺喜是个人尖,凑到近前说,“殿下是不是担心赏花苑的情况?要不,奴才派人过去去问问?”
“别去了。那丫头应该不至于把这么大的场面搞砸。”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很没有底气。上次的宴席,场面也很大,但照样搞砸了。
有个公子大概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太子殿下,光我们玩没什么意思,不如跟对面的才女们比一比,怎么样?”
此言既出,四下立即热烈地响应。
淳于翌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便遣顺喜去赏花苑问问。
*
赏花苑的宴席进行得还算顺利,但稍显无趣。因为都是女子,没有男子们来得粗放好斗,也就是三五个朋友之间喝喝酒,聊聊天。其间,不断有人主动来向荀香敬酒,有的还会故意说一些奇怪的话,都被绿珠挡了回去。
在又送走了两三个敬酒的人之后,绿珠小声地说,“李良娣是故意坐得那么远的吧?”
荀香抬头,看到对面临湖的席面上独独坐了三个人。李绣宁在和亓媛热闹地聊天,笪孉则在李绣宁的身边不停口地吃东西,偶尔笑一笑,配合她们两个人。
“绿珠,咱们心胸就不能宽广点吗?你没见从开席到现在,都没有人愿意跟七元和大犬聊天么?李良娣这是关心她们,才坐过去的。”
“什么七元,什么大犬?”绿珠想了想,“哦”了一声,“我说小姐念她们名字的时候怎么怪怪的,原来是化成了相近的字。小姐呀,你那聪明的脑袋瓜能用在正途上吗?”
“绿珠,你怎么比少府大监还啰嗦?”荀香挥了挥拳头,绿
珠乖乖地闭上嘴,不说了。
这时,守在赏花苑外的宫女进来,低声禀报道,“太子妃,刚刚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说对面的公子要跟小姐们比一比才。”
闻听此言,赏花苑先是安静了一阵,紧接着,便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什么?他们要跟我们比才?比什么?绣花吗?”
“瞧你说的,对面的公子里头可是卧虎藏龙啊。还是不要比,万一输得很难看呢?”
“怕什么!我们这里也有才女,比,跟他们比!”
热烈地讨论了一阵之后,一个女子站起来说,“娘娘,我们应战吧!闲着无事,总喝酒聊天也没意思。比一比,说不定还能比出好姻缘呢!”
席间众人皆是大笑。李绣宁也向荀香进言,“既然是殿下的意思,我们不妨玩一玩,好助兴。”
荀香心想,比才这种东西,只助你们文人的兴,跟我们这些粗人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但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便应下了,叫宫女前去回复。
*
淳于翌得到赏花苑那头肯定的答复,稍稍还有些意外。就某个人肚子里头那点墨水,也敢应下比才?但转念一想,今日徐又菱有急事出宫,赏花苑只有荀香和李绣宁二人做主,恐怕这比试是李绣宁要应下的。
他环视了一下仰光阁内的众人,“对面已经应下了,诸位打算派谁先上呢?”
公子们热烈地讨论了一番,把一直坐在角落里发呆的萧沐昀推到了正中间。萧沐昀本来没什么兴趣,频频推辞,但众意难违,只得差遣宫人去取一管笛子来。
淳于翌举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立在席间的萧沐昀。凤都公推的三大公子之首“玉笛公子”,果然是风度翩翩,姿态优雅。要说如此的气韵,除了那个人,再没有谁能够比肩。
赏花苑这边得知要比音律,各个都是输定了的表情。谁都知道对面的仰光阁里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玉笛公子,笛声独步天下。这里还没有人敢应他的。
荀香刚想说一句,“我看算了。”先有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今年的群芳宴较之往年都更为有趣,看起来,我赶回来是对的。”话声落,一娉婷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笑看着众人。
“公主殿下,您怎么回来了?!”众女子又惊又喜,纷纷起身向淳于瑾的方向行礼。荀香本也要奴性地站起来,却被绿珠强行压住,用口型说,“你比她大!”
荀香“哦”了一声,眼睛却怎么都离不开那众星拱月般的公主了。
谁都说,淳于瑾是开国以来鲜有的美人,如果没有天潢贵胄赋予她的高贵,满腹经纶赋予她的典雅,天生丽质赋予她的自信,也许她身上的光芒
会暗淡三分。但她站在所有人之间,傲视群芳,像是百花之王,那种美,没有人敢直视。
她走过来,犹如从九天之上翩然而至,完美得不像是真实的。
“太子妃,初次见面。”她微微颔首而笑,群芳失色。
淳于瑾说与荀香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荀香已经见过她两次了。一次是在凤都的清水河边。她和萧沐昀手牵手,好像在吟一首动人的歌谣。那个时候荀香的内心就衍生了自卑,因为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找不到任何的瑕疵。第二次,是在萧沐昀的书房。那本画册里满满当当的美人,或巧笑,或嗔怒,或凝神,千娇百媚。画册的扉页写着清秀的字:“赠与瑾。”从那个时候起,荀香就知道了表哥心之所属。
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位传说中的宜姚公主,荀香更是慨叹,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啊。
李绣宁主动把荀香身旁的那个主位让给淳于瑾,众人刚刚坐好,对面的仰光阁已经响起了悠扬的琴声。
赏花苑里,有女子和节而歌,阳春白雪,烟花三月,自是一副好景致。
一个女子轻叹,“这曲子真是妙啊,好像春雨,润物无声。”
“是啊,我都想站起来跳舞了呢。”
“之前听我爹说玉笛公子的笛声如何如何了得,我还不信呢!”
“这样你就服了?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玉笛公子真正的实力。他这明显只拿出了三层功力,逗我们玩玩呢。”
最先开口的女子说,“哎呀,你说将来谁能嫁给萧沐昀,真是好福气呢。”
李绣宁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我看你呀,得先问问这里有多少人想当萧家的媳妇儿。”
众女子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