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翌回过神来,用手抹掉眼角的泪珠,振作精神问道,“何事?”
“奴才的师父在殿外等了很久了,说皇上要见您。”
“为何突然要见我?”淳于翌一边往殿外走,一边回头问顺喜。顺喜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奴才的师父只说皇上今天精神很好,问了炎贵妃,问了您,然后就叫师父来找您了。”
淳于翌看向远处,“既然如此,我也刚好有事情要找他,去一趟也无妨。”
☆、第八十三章
淳于翌到了皇帝的寝宫外;本来要直接进入寝宫。他看了守门的禁军一眼,随口问道,“你是新来的?”
那个禁军愣了一下,眼珠迅速向左右瞟了一眼,点头道,“是的。”
淳于翌笑了笑;转身对顺喜和黄一全说,“你们在外面等候吧;我有些话要私底下跟皇上说。闲杂人等就不要进来打扰了。”
“是。”黄一全和顺喜纷纷后退,淳于翌又叫住顺喜;“小顺子,我们前两天埋在东宫里的那壶好酒,你去拿来赏给黄一全吧。”
顺喜愣住;但看着淳于翌冷静沉着的表情,立刻应道,“是!”
顺喜镇定地往后走了几步,待离开宫殿的范畴,便拔足狂奔起来。哎呀我的亲娘!罗永忠,你在哪里啊,快来护驾!太子前两天埋的那壶酒,叫藏剑啊!!
淳于翌推门走入殿中,床榻的地方用屏风挡住。屏风后面有隐约的说话声,还有幽幽的龙涎香。他绕过屏风,见炎如玉和炎松冈坐在龙榻旁边,而淳于文越仰躺在床上,眼窝深陷,面容枯槁,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时。他听到声响,微微侧过头来,待看清来人是淳于翌之后,猛地撑起身体,指着淳于翌说,“皇后的灵柩是怎么回事?!”
淳于翌不慌不忙地说,“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炎松冈露出一种就知道你要狡辩的表情,对外面说,“带上来!”
两个禁军就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进来,押着跪在地上。淳于翌扭头一看,是空禅,便知道白马寺的那个地点,肯定已经被这帮人探查到了。
淳于文越盯着空禅说,“好你个空禅,亏得朕如此信任你!”
空禅的面容仍然素净,安详地闭着眼睛念道,“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
炎如玉冷笑道,“空禅,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妖言惑众?还不快把皇后灵柩安放在白马寺的事情如实招来?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说着,目光还移向淳于翌那边。
空禅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念起了经。淳于翌站在屏风边,看着眼前的男女,淡淡地说,“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母后的灵柩确实不在皇陵。因为皇家的陵园,不配收容她的魂魄。”
炎如玉立刻凑到淳于文越的身边,“皇上,您听
,太子他承认了!臣妾没有骗您,他们母子一开始心就不在您这儿,您还处处维护他!”
“贵妃娘娘!”淳于翌高声叫了一句,“您何必苦苦相逼呢?”
“本公自认一直待你不薄,视如己出,可没想到你居然联合空禅这个妖僧,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母后在世的时候,便弃皇上而去,死去之后,还不愿意入葬皇陵。她彻头彻尾就没把自己当皇家的人,没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女人,她……”
“够了!”淳于文越忽然大喝了一声,勉强支撑着身体做起来。他眼睛下面的两团黑云深重,因为大声说话而在剧烈地喘气。他看了看淳于翌,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空禅,低下头说,“朕本想保住你……朕对你母后还有情……但你所作所为太教朕寒心……朕……”
“父皇!”淳于翌跪在地上,诚恳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做最后的一丝努力,“如果儿臣说,儿臣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给您听,请您给儿臣一些时间,您答应吗?如果儿臣请求您相信儿臣,您会愿意吗?”
淳于文越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他和他的母亲长得那么像,都一样是美得震撼人心,让人忍不住心软的人啊。可是时到今日,又有什么话好说了?他跟他的母亲一样,一样忘恩负义,一样只会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落井下石。怎么有了那么惨痛的教训之后,还会对这个她生的儿子如此偏袒呢?文英啊,说到底,是你赢了。你赢了朕的一生,赢了朕的所有,赢掉朕身为一个皇帝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到头来,朕连你的儿子,都不算拥有过。
淳于翌静静地等着淳于文越的反应。他需要知道那个答案,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对父亲的爱和恨中徘徊,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所以,他要一个痛快。要么,便是冰释前嫌,要么,便是恨得彻底。
淳于文越沙哑的声音慢慢地在安静得只有诵经声的屋子里面响起来,“我们父子,已经无话可说。”
淳于翌仰天大笑了三声,一直紧握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他以为这个答案是给了自己个痛快,可没想到仰头只是为了阻止眼泪从眼眶落下来。到了最后,仍是一个皇帝身份彻底赢了一个父亲。这么多年,养育之恩,庇护之恩,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感激。就算父亲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所以就算四年前荀家军被无辜迫害至亡,荀香下落不明,他都没有彻底恨过这个父亲。直到今天,又是这样一个场
合,又需要这个男人在亲情和皇帝的尊严中做一次选择的时候,他仍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你笑什么?”炎松冈察觉到不对劲,站了起来,戒备地看着淳于翌。
淳于翌慢慢地站起来,忽然大叫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的话声刚落,门外的禁军一窝蜂地涌进来,把炎松冈和炎如玉团团围住。而原来站在空禅身后的两个禁军,也俯身帮空禅解开绳子。炎松冈本来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人,把寝宫周围的禁军全部更换。什么时候又都变成太子的人了?他震惊之余,欲拔出腰上的剑,却忽然觉得整个人昏沉沉的,好像浑身无力一样。他第一个反应是完蛋了,自己中了迷药,却想不起是何时的事。
那边的炎如玉吓得缩成一团,她惊恐地看着围住自己的禁军,喊道,“放肆,你们敢擅闯皇帝寝宫,你们要造反!”
淳于文越竭力想要说话,却因为一股气提不上来,伏在床边咳嗽。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又无力地垂下去,最后整个人趴在床上,只死死地瞪着淳于翌,声若游丝地说,“孽子……孽……”
淳于翌却没有看他,径自走到炎如玉的面前,仍算礼貌地问,“娘娘,还记不记得小翠?她如今在萧侍郎的家中过得很好呢。”
“谁是小翠?!”
“娘娘这么快就把娴嫔娘娘给忘了?看来日后您若是在地府里头见到娴嫔,她会好好跟你叙旧的。”
炎如玉脸色发白,牙齿拼命地咬着嘴唇,却难以遏制住心头的恐惧。为什么这个在自己眼前言谈自若,镇定从容的淳于翌这么陌生?她原以为能像四年前毁掉荀家一样,抓住皇后和宇文家的这个把柄,就能把淳于翌彻底拉下马。待皇帝殡天之后,大佑就是他们炎家的天下。为什么忽然之间,什么都改变了?
“刚才贵妃说我母后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室的人,那请问你这个从在炎家就跟炎大将军有私情,入宫之后,仍然和炎大将军厮混,最后还生下公主的贵妃娘娘,又有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家的人呢?”
“你!胡说八道!”
“不用忙着否认。我已经请太医去查过这几年你私自带进宫的药材,有避孕的,也有滑胎的。早年那些我已经查不到了,不过那时你也可以狡辩是皇上临幸你。但是最近皇上一直卧床养病,恐怕临幸你这件事,都是炎大将军代劳的吧?”淳于翌往炎松冈那边看
了一眼,淡淡笑道,“炎大将军真是辛劳。若不是昨夜您在娥皇宫过夜,恐怕我命人放在娥皇宫中的香,今天也不会让您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炎松冈瘫软在椅子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大眼睛,坐以待毙。他没有想到自己驰骋沙场数十年,临了,却摆在了一个黄毛小儿的手底下。他现在才知道,今时今日的太子,早就没有当年那么简单了。自己太大意了!
淳于翌慢慢地走到床边,安静地坐下来,默默地把瘦弱的淳于文越放平躺好。淳于文越的浑身都在抽搐,表情痛苦不已,双手蜷在一起,缩在胸前。淳于翌抓着他的手,轻声说,“父皇,我直到你能听见。我本来不想在你生前揭开这个秘密,算是我身为儿子为你尽的一点孝心。不过你的一生,都因为你身为皇帝的判断,而不断地伤害别人。母后是这样,荀家也是这样。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我外公攻到凤都之外的时候,我娘是连夜出宫去劝服他收兵了,根本不是你所认为的跟情人私奔。她心中深爱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后来帮你把她找回来吏部尚书萧正梁。这些,都是空禅告诉我的。哦,他原来姓宇文。你为了自己皇帝的尊严,弃你有孕的皇后于深宫不闻不问,直到她死,你都没有去见过她。那种痛苦,现在我要你也尝尝。等你死后,我会为你风光大葬,但我的母后,永远都不会睡在你的身旁。因为你,不配。”
这番话,淳于翌说得很轻,旁人不一定能听得见。但淳于文越却听得清清楚楚。
淳于翌命禁军把炎松冈和炎如玉两个人关入天牢,更严令封锁消息,抓捕炎松林,防止军中大乱。
最后,他对黄一全说,“好好照顾皇上。”
他走出皇帝的宫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母后,您那一世,所有的爱与恨,都在今天终结了吧。乌云渐渐地散去,太阳的光芒又铺满了整个天空。顺喜心有余悸地说,“殿下,好险那。要不是前两天那壶酒的名字太特别,就凭奴才这脑子,不一定能懂您的暗号呢!”
“没有藏剑,这一次我也不会输。等了四年之久,等我掌握了禁军,控制京中戍卫,已经再没有人可以像四年前那样,轻易地牵制住我。小顺子,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顺喜伸手抹了抹泪,心疼地看着淳于翌头上的那一缕白发,哽咽道,“殿下受苦了,都是奴才没用。”
“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哭哭啼啼的?”
“奴才是高兴的。”顺喜振作了精神,忽然间又觉得不对,“殿下,奴才好像不算男子汉……”
淳于翌难得会心地笑了一次,拍了拍顺喜的肩膀,昂首阔步地下了台阶。
顺喜在石阶上高亢地叫道,“太子殿下摆驾回宫咯!”
☆、第八十四本经
荀香这几日已经要被朝中形形□的大臣给烦死。有忙着送礼的;有殷勤地求为其在萧天蕴前美言的。在皇宫里是没有秘密的,尤其当一个清心寡欲多年的皇帝提出自己要立后宫这么一个天大的事情之后,无论是老臣还是仍待在掖庭的几个女眷,都动了不同的心思。
但荀香没有任何心思。她只想去天恒宫把萧天蕴狠狠地揍一顿,然后挂印出走。
荀香心里正堵着,绿珠把伺候萧天蕴的太监多福带了进来。
多福也算是年少有成。年纪轻轻就极得萧天蕴的赏识。他把一个奏折模样的东西呈给荀香;“皇上和钦天监选了几个黄道吉日,请大将军……娘娘过目。”
萧天蕴来真的?!荀香一把把奏折挥在地上;对多福说,“你回去告诉皇上;不要尽做些一厢情愿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叫他别逼我!”
多福早就习惯了荀香对皇帝的态度,默默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绿珠一边把地上的奏折捡起来;一边说,“小姐,皇上如果一意孤行,您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小小的皇宫困不住我!”
“奴婢大着胆子问一句,您对皇上,当真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荀香被问住,把头仰靠在椅背上,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当初她醒来的时候,得知孩子已经失去,万念俱灰。若不是萧天蕴,也许她活不到今天,更不会亲手灭掉西凉,为老爹报仇。他对自己有恩,亦师亦友,甚至也许多年之前自己在大漠里初遇他的时候,对这个霸道的男人也有一丝好感。但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她发现自己不会再爱了。
更何况,她是那个人的妻子,也曾为那个人孕育过一个孩子。这样的她,没有资格站在萧天蕴的身边,他值得更好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多福返回如心苑,带来皇帝的旨意,“仪式在下个月初八举行。”
“我不会从命!”
多福为难地说,“娘娘,圣旨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