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有一片空地,地上正有一个男子在练剑。竹叶簌簌飘落,他的剑光快若闪电,招式的起落之间,似乎已经变幻了一个天地。头顶新月如钩,练剑的人划出一道长虹,完美得像是一幅画卷。淳于瑾以前看书的时候,记得有一句话叫飘若惊龙,翩若游鸿。当时还在腹诽,这样的句子,不过就是写书的构筑来骗小姑娘的。可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这样一副情景,惊讶得无法言语。
在大梁的皇宫,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身手,还有这样卓绝的身姿?
练剑的人练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这时,似乎一直站在身边的另一个影子上前,低声说,“皇上,奴才给您擦擦汗。”
“嗯。”简单干脆,却又威严无比的声音。
淳于瑾震惊非常,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子,就要摔倒。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飞掠过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一个转身,就把她护在怀里站稳。
但那手臂只是稍稍在她的腰上停留了一下,就松开,“是你?”
“参见皇上。”淳于瑾依例行了个礼。
“晚上宫里也不是绝对安全,没事还是不要乱走。”萧天蕴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淳于瑾抬头看着男人完美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初遇的那一幕。那个
时候她是公主,他还是太子,因为各自的利益,怀着千百种算计,结伴交往。在她眼中,他不过就是一块能够踩着往上爬的石头,其他种种,皆被那个叫萧沐昀的男子遮挡住。
直到今夜,直到看见他于无人的偏僻之地,赤膊练武,才猛然想起那一条条早就耳熟能详的传言。说他比常人刻苦十倍,无论春夏秋冬,都坚持练武。说他幼年就被兄长大臣谋害,送去大佑当质子,回国的时候一无所知,却在短短两三年间,就学习完了皇子所有的课程。说他每日勤办政务,有的时候,连着几日都不会睡觉。说他严于律己,毫不铺张浪费,有的时候还去军营与士兵同睡。说他十分爱才,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有真才实学他都会像三国的刘备一样,三顾茅庐。如果不是这些,他不会在那么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变成皇太子。更不会成为大梁今日的皇帝,带着大梁走向中原霸主的地位。
跟他相比,她的那个弟弟,又是何其地幸运。
淳于瑾从竹林退出来,刚好碰见四处找她的侍女。侍女都快哭出来了,她却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回去吧。”
*
荀香在如心苑里头呆了几日,每日就练练字,看看书,也不觉得日子难过无聊。反倒是绿珠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每日都到门口去张望,看看会不会有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潜伏在外头打探消息。这样至少证明皇帝心里还在乎小姐。
可是她连着看了几天,不由得有些失望。小姐这次太过分了,皇上是彻底恼了,再也不理小姐了吗?
荀香却一点都不着急。她知道皇帝的个性,嘴上说着狠话,其实心软的跟豆腐一样。上次沈冲犯了错误,被罚着打了二十大板,还不是偷偷派人送跌打损伤的药去了?
心里想着沈冲的事,沈冲就真的来了。
沈冲是整个皇宫唯一一个可以进入如心苑的臣子。他不仅是萧天蕴的心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荀香真实身份的人。难得的是,外人都替他不值,因为飞鹰骑的大将军白白被荀香抢了去,沈冲却毫不在意,依然对皇帝忠心耿耿,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兼着帮皇帝处理一些感情的问题。
“我的小祖宗,皇上毕竟是皇上,你给他留点颜面,做做姿态都不行吗!”沈冲一进来,就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荀香那不开窍的脑门撬开,看看里面装什么。
“他自己来乱发一通脾气,凭什么要我低头?”
“大小姐,你调动了飞鹰骑的十万大军,突袭鹰城,连个招呼都没跟皇上打,你觉得皇上不发脾气那还是正常人吗?!还有,那鹰城是大佑的北边重地,突袭鹰城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荀香无所谓地怂了怂肩膀,“我知道呀。”
沈冲就差跪在地上了,“那你还怪皇上发脾气!皇上这几天跟火药一样,一点就燃,上朝的时候,有好几个大臣都被训到要自尽了。大小姐,你好歹去天恒宫灭灭火行吗?再这样下去,又有好几个大臣要告老还乡了。”
荀香看着沈冲,沈冲伸手拜了又拜,就差流泪了。她终于妥协,“好吧。”
沈冲喜出望外,殷勤地拿来面具,衣服,又让绿珠去准备了銮驾。说起这个銮驾,也是当初被朝臣弹劾的风暴中心。只因为萧天蕴给荀香订制的这个銮驾,等同于皇太子,这可把朝中的老臣给气得吐血。据说每日都有人弹劾荀香,萧天蕴把它们全都扔进一个屋子里,现在已经把那个屋子的一半堆满了。
荀香出行的时候,如心苑的太监和护卫的御林军都会清道。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妄图想知道沙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那么第二天皇宫里基本就找不到这个人了。
一开始,荀香以为大梁的皇宫不像大佑的皇宫那样人多。可是当某一日她在阁楼上,看到元宵节的时候,外面的热闹程度,才恍然发现皇帝把她保护得多好。
这几年,对他所做所为,对他的心意,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的心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包着,再也不会因为爱情两个字而跳动。
到了天恒宫,荀香下了銮驾,往高高的石阶上走去。天恒宫是整个大梁皇宫的制高点,站在宫门前的平台上,能把整个皇宫包裹燕京看得一清二楚。所谓君临天下的感觉,便如同这样,把天下尽收眼底,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吧。忽然,有人在一旁高声训话,一直近身伺候荀香的太监小周皱了下眉头,低头走过去喝了一声,“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正在训话的是天恒宫新近升上来的一个管事小太监,不满地反问小周,“我训奴婢关你什么事?你可知道我是谁?”
“放肆!”小周原先是萧天蕴的近身太监,一直跟在萧天蕴身边。要不是被萧天蕴派去如心苑,现在估计都已经是大内总管了。如今跟在萧天蕴身边的大太监多福,可是小周的拜把子兄弟,小周说话的声音自然很响亮很威严,“我是
如心苑的管事太监,你上头没告诉你,我是谁吗?!”
管事小太监愣了一下,连忙陪着笑脸,“原来是周公公啊。不好意思,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只不过这两个小宫女嚼舌根,还说大佑皇室的事情,小的就训斥了她们几句。”
“那你还不快走?惹恼了沙将军,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小的这就走。”管事小太监正要带着两个宫女离开,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等一下!”
小周看见荀香走过来,连忙恭敬地说,“大将军,只是些小事,奴才已经处理了。”
荀香没有理他,径自走到那两个宫女面前,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小宫女看着眼前戴面具的人,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我问你们的话没听见吗!”荀香拔高了声音,小宫女立刻跪在地上,一人一句地说,“大将军饶命啊!”
“奴婢没说什么!”
“奴婢就是说,大佑那边传言什么皇后的灵柩不在皇陵,都被传翻天了!”
“奴婢说根本不可能,就吵起来了……”
小宫女着急解释,七嘴八舌地说,可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人急急转身,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天恒宫的门。
在场的众人全都瞠目结舌。这这这……这是皇帝的寝宫吧?!
☆、第八十一本经
萧天蕴在书桌后面抬起头来;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而后一把冰冷的剑就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着眼前狰狞的面具,从容地放下奏折,“拿我教你的君子剑,杀我?”
荀香吼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荀香抓着剑;逼到萧天蕴的面前,“大佑传言皇后的灵柩不在皇陵;这个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萧天蕴看着透过面具的那双眼睛,内心忽然有丝寒意。他慢慢地站起来;拔下墙上挂着的七星宝剑,“堪”地一声,挥开了荀香的剑;冷冷道,“朕乃一国皇帝,不用事事都向你禀报!”
“这件事与你是不是皇帝无关,这关乎你人格有没有问题!”荀香怒极,挥剑而上,萧天蕴避开,出言制止,“你要干什么?弑君吗?”
“你利用我,把我也当成了棋子,那我还用跟你客气什么!”荀香一剑直刺而来,萧天蕴转身躲开,那剑便插入了书架之上。萧天蕴见荀香来真的,不得不拔出剑来防守。他的君子剑,是当初剑术冠绝大梁的南山真人教的。而她的君子剑是他教的,加上原来荀家枪的底子,如今的荀香已经不可跟四年前的荀香同日而语。他若不拿出全部实力,以这个二蛮子的认真劲,真的会把他斩在刀下。
其间御林军听到打斗声,就在门外询问,“皇上,里面发生了何事?”
萧天蕴一边跟荀香打,一边应道,“没事,我在指导沙将军武功。”
御林军听了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指导武功用得着在皇帝寝宫吗?看沙将军刚才踹门的架势,可不是去讨教武功的态度呀!但既然皇帝发话了,他们小小的御林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在门外。
沈冲当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这个天煞的沙无寻,找她来灭火的,结果还跟皇帝打起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唯今之计只能期望这件事情不要传到前朝去,要知道此刻上朝的臣子还没有全散,万一什么三公三师的杀过来,他沈冲可是拦不住的呀!
天恒宫不远处,淳于瑾静静地看着天恒宫附近的情况,把身旁的侍女拉过来耳语了一番。侍女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而在淳于瑾不远处,黎雅夕和她的侍女也在静静地观察。
黎雅夕的侍女问,“要不,奴婢跟上去看看?”
黎雅夕摆了摆手,“不用去了,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可笑,这些日子还真的以为她修身养性了。我们回去吧。”
“就,就这样走了?”
“怎么,难道你想留下来看戏?那你随意,我可没什么兴趣。”
萧天蕴的寝宫里面,打得难分难解。虽然天恒宫很宽敞,但高手过招,免不了满地狼藉。萧天蕴还想着避开一些贵重的瓷器,荀香则完全不管,一副不伤了皇帝誓不罢休的样子。
“小沙,你别再任性了。传到前朝去,大麻烦就要来了!”萧天蕴怒道。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的沈冲就高声喊道,“哎呀呀,几位老大人怎么来了?!”
萧天蕴心下一惊,停了手中的架势,而荀香虽然想要收回招式,却已经来不及。剑走偏锋,擦着萧天蕴手臂而过,立刻划出了一道很长的血口子。萧天蕴丢了剑,下意识地捂住伤口,眉头轻皱,愤怒的荀香也总算清醒过来,把剑丢在一旁,“皇上,你怎么样?!”
就在这时,门被大力地推开,朝中的几个众臣看到屋中的情景,都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而后看到萧天蕴的手臂流血,更是各个呼天抢地地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您怎么了?!”
他们围在萧天蕴的身边,硬是把荀香给挤到了一旁。
萧天蕴一边忍着疼,一边镇定地说,“没什么,不小心被剑滑了一下。”
当朝太傅立刻站起身,手指着荀香问,“是不是这个妖物蛊惑圣心,意图弑君!”
“太傅!朕说过了,是朕自己不小心,跟她无关。”
“皇上!”太傅跪在地上磕头,老泪纵横,“你是大梁的皇帝,未来中原的霸主啊!古语有云,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请您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
“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几个老臣都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长跪不起。
萧天蕴为难地看着跪在脚边的重臣。各个都位高权重,德高望重,对他有恩。若是寻常的臣子,他大可以不理,或者要他告老还乡,可这几个哪一个告老还乡,朝廷都必将大乱。他们本来对皇帝的私事不会横加干涉,一定是近来流言四起,在这个节骨眼,又有谁去前朝搬弄是非。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既保住荀香,又不伤了这些老臣的心。
“老师,你们都先起来。”
“皇上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老臣长跪不起!”
众人异口同声,“长跪不起!”
荀香见萧天蕴左右为难,索性跪在地上,“皇上,您就治臣的罪吧。”
萧天蕴愣了一下,恼火地看着荀香。这个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