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香扶着绿珠踏下凤辇,看到自家老爹规规矩矩地跪在那儿,脚一软,差点没跌下来。
“臣荀梦龙,恭迎太子妃娘娘。”
“老爹,你快起来吧。”荀香伸手要去扶,
被荀梦龙一瞪,立刻又把手缩回来。
荀梦龙自个儿站起来,抬手道,“娘娘里面请。”
荀香自小长在军营里,向来都是唯老爹的军令是从。老爹说东她就往东,说站着她不敢趴着。这一下子颠倒过来了,她实在是很不适应,犹豫了一会儿,被绿珠从背后轻推了一下,才接着往前走。
等到了内堂,没有外人之后,荀香才肆无忌惮地扑到于氏怀里,“娘,我都快死了!”
于氏是荀梦龙的续弦,一直未有生养,待荀香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伸手抱住荀香,摸了摸她的脸,“乖女儿,快给娘看看,啧啧,瘦了好大一圈。”
“娘,你不知道那皇宫有多可怕,臭太子成天逼着我读书默写,我就差上吊自杀了!”
荀梦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堂堂东宫的太子妃,成天死不死地挂在嘴边,成何体统!难怪炎贵妃罚你禁闭,太子殿下逼你读书。你看看上次宴会的时候,你行的那个酒令?简直狗屁不通!”
荀香一向怕老爹,吐了吐舌头没说话。倒是于氏没好气地说,“老爷你还敢数落香儿?自小香儿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的,还不是老爷你默许的?好好的女孩儿家,不在家里读书识字,学女工琴棋,偏偏被老爷你带着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这会儿怎么倒怪起她来了?”
荀梦龙被堵的没话说,哼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
荀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爹你别生气嘛,这几天我已经很努力了……”
“好了好了,此事也不能怪你。你周岁的时候抓阄就抓了一把匕首,注定不是当读书人的命。对了,太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唉,别提了!”荀香坐回于氏身边,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啃,“臭……太子殿下很忙的,皇帝老……陛下每天都抓着他跟群臣轮对,轮对。轮完对还要去上书房议事,议完事还要回东宫陪伴大小老婆。反正他很忙就对了。老爹,你怎么好像不愿意看见我似的?”
于氏抢先道,“你爹怎么会不愿意看见你?老早就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最爱吃的家常小菜。快去洗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
荀香高高兴兴地去洗手,临了在门口问于氏,“娘,表哥会来吗?”
于氏笑起来,“就知道你会问,昨天他来看我的时候说今天下了朝就尽量赶过来一起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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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香一高兴,恨不得原地翻几个跟头。一碰到荀梦龙严厉的目光,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直到午饭吃完,也没见到萧沐昀的身影。下午,萧沐昀派人过来禀报,他和太子讨论吏治,一时半会走不开。荀香听了之后,立刻在心里把淳于翌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一定是故意的!
绿珠好言安慰,“也许殿下是真的找表少爷有事……”
“你信?反正我是不信。”荀香趴在凉亭里,蔫蔫地说。
绿珠转移话题,“小姐,我们难得出宫一趟,要不要给殿下带些礼物回去?”
荀香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哈?要我给他带礼物?他是堂堂太子,什么好东西没有?”
绿珠试图说服荀香,“可是小姐送的是一片心意呀。上次徐良媛回家,给太子带了一枚香囊,太子不就天天挂着么?”
荀香向天翻了个白眼,“徐良媛爱送是徐良媛的事。我要是有香囊,宁愿给表哥。”
绿珠连忙低声说,“小姐,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宫里人多耳杂,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炎贵妃那里,不止是你,连表少爷都要有麻烦了。”
“哦,那我以后不说了。”
绿珠笑着点了点头,从背后拿出一本书来,放在荀香的面前,“小姐,既然表少爷还没来,我们先看点书吧。不然回了东宫,殿下考你,你又答不出来了。”
荀香的肩膀垮下来,“又是《论语》……不过绿珠,做学问也没那么难的。上次太子问我的问题,我就刚刚好答上来了。”
绿珠有些惊喜,“哦?是什么问题?”
荀香显得很得意,“太子问我‘或曰’是什么意思,我回答‘也许说’!”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绿珠扶了下额头,“小姐,这是“有的人说”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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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本经
荀香看了一会儿书,睡意渐渐涌上来,趁四下无人,准备趴在桌子上打个盹。
梦中,有一个少年长身玉立,执一枚竹笛,在满山的杜鹃花海中,吹奏着曲子。
花瓣轻落在在少年的肩头和发梢,衬得墨般的长发颜色越发浓烈。少年与杜鹃花雨,红白相嵌,像一副绝美的画卷。
“表哥……”荀香喃喃出声。
“咳咳咳!”有人在一旁轻咳。
荀香皱起眉头,转向另一边。
“醒醒!”有人叫她。
“吵死了!”荀香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炎贵妃来了!”那人也吼了一声,荀香一下子站起来,“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几乎是一气呵成,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将军府,炎贵妃根本不可能来。
“小姐,后面!”绿珠在荀香的身后小声提醒。荀香转身,看到淳于翌的俊脸铁青着,立在她刚刚睡觉的地方。
“太太太子……”她说话开始磕巴。
淳于翌露出危险的笑容,“醒了?”
荀香觉得背后阵阵发凉,“刚才我我……一时不小心,就睡得熟了点……你别生气……”
淳于翌口气不善,“不仅做了个梦,还做了个跟‘表哥’有关的梦。”
“你怎么知……”荀香差点脱口而出,旋即又低声说,“你不是说今天宫里有事,不能来了吗?”
“事情提早办完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淳于翌双手抱在胸前,斜看着荀香,“不过,看起来太子妃不太愿意见到我,也罢,我还是回宫比较好。”说完,转身就走,不给荀香任何解释的机会。
荀香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绿珠推了推她,“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追啊!”
“我才不干。臭太子脾气大,难伺候着呢。”
绿珠着急道,“太子来的时候,已经见过老爷和夫人了。要是被老爷知道小姐你把太子殿下气跑了,肯定又得数落你。”
荀香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老爹可怕的狮子吼,为了避免遭殃,还是勉为其难哄哄太子吧。
淳于翌快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心里忍不住抱怨: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他推掉公务,赶到将军府,她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吗?而且还在梦里喊表哥……他不是滋味地想,自己难道真比那个萧沐昀差?
“太子,你等等我!”荀香在背后叫他。
淳于翌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还是来了。随即又假装板着脸,却放慢了脚步。直到衣袖被一只小手攥住,他才趁势停了下来,摆出很不耐烦的表情。
荀香轻轻地喘着气,“你怎么说走就走,说翻脸就翻脸呀?我又没说不愿意看到你来。”
淳于翌假装抬头看天色。
“喂,你适可而止行不行啊?十九岁的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幼稚!”荀香松了手,劈头盖脸地数落,“昨天是不是你派小顺子跟我说今天要忙公事,不能陪我回来的?现在你自己说来就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样你就生气了?你应该派小顺子通报一声,我保证老早就跪在大门口,恭候太子大驾光临!”
淳于翌无奈,怎么听起来倒还像是他做错了事情?真不知道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表哥’见过没有?
“我回宫了。”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是不是!”荀香一下子急了,大声吼起来。吼完才发现,不对啊,臭太子怎么看着她的身后奸笑呢?她转过身,一下子有些惊愕,因为梦里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俨然长成了一棵玉树,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的气焰“噗”地一声,灭得一干二净。
“表哥。”她挥了挥手,笑着地打招呼。
萧沐昀走过来,柔声道,“姨母说你在花园里,我和太子便分开寻找。不想还是被太子先找到了。”声音干净清透,透着文雅之气。而他带过来的那一阵清香,不浮夸,不甜腻,恰如其分,让人如沐春风。
凤都的人常说,萧沐昀是大佑皇朝的第一雅士。无论是与之说话,或是相处,都极为惬意舒服。
荀香想,若是天天能跟表哥在一起,别说是背《论语》,哪怕是作诗她也愿意。
萧沐昀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下午和殿下讨论吏治的事情,一时忘了时间,幸好殿下提醒,这才来得及见你一面。”他的笑容,像是夏日荷叶上的露珠,又像是寒冬傲雪的白梅。荀香心里有一只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
淳于翌不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妃!”
“啊?”荀香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他。
淳于翌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冷冷地说,“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不过太子妃,麻烦你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东宫。否则炎贵妃会来找你麻烦,我不想被你连累。”
“哦。”荀香闷闷地应道。
炎贵妃是荀香的头号克星。荀香一直怀疑,是不是她上辈子欠了炎贵妃的钱没还,这辈子才会一直被找麻烦。
淳于翌懒得理荀香的反应,朝萧沐昀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萧沐昀俯身行礼,“臣恭送太子。”
等淳于翌走远了,荀香才上前挽着萧沐昀的手臂,“表哥,我们一个月没有见了呢。”
萧沐昀笑着叹气,“上次皇上宴请群臣,臣不是跟太子妃打过招呼么?看来太子妃贵人事忙,早就把臣抛到九霄云外了。
”
“表哥!”荀香跺了跺脚,“你怎么也学那些人说话!再说了,上次的宴席,只是匆匆见了个面,话都没讲半句。”
萧沐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荀香的额前轻敲了一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不好过。听说因为上次行的酒令,被贵妃责罚了?”
荀香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别提了!如果知道回了京城就要入宫,那我还不如就呆在边关算了。好歹想去哪就能去哪,不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勉强。”
萧沐昀调侃道,“我记得第一次领香儿逛凤都的大街时,香儿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凤都比边关好得太多啦,这辈子都不要再回边关去!’”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斜着上身,学着荀香当时的模样。一身严谨的官服,硬是多出了几分文人的风流来。
绿珠远远望着,心想,表少爷真不愧是凤都第一流的贵公子,动静皆有姿仪,连微末处都能够入画,叫人挪不开眼睛。
荀香和萧沐昀并肩坐在花园里聊天,她把这些天的经历一一说给萧沐昀听,有时被萧沐昀逗乐,也会哈哈大笑。从前,他们一个在凤都,一个在边关,但每个月总能通上一次信。有时,萧沐昀还会随着父亲到边关走一走,顺便带上荀香,到周边的各国游历。而荀香但凡随着老爹回凤都,也都会去萧府拜访,给萧沐昀带些边关的特产。
在将军府和尚书府所有人的眼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绿珠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就拿了一本书,站在假山的后面看。冷不丁地,就看见一个没有眼力的家丁匆匆忙忙地从她眼前跑过去。她连忙把他叫住,“哎,你去哪儿?没见表少爷和小姐正说话么?”
那家丁停下脚步,好像才发现绿珠,“绿珠,不好了!快让小姐和表少爷去前堂劝劝吧。”
“出什么事了?”
“刚才徐公子登门,和老爷争执了起来。夫人怕拉不住,找表少爷和小姐去帮忙。”
绿珠一听不好,连忙跑到荀香面前,把家丁的话重复了一遍。荀香一下子站起来,“徐公子?哪家的徐公子?”
萧沐昀在她身旁道,“看起来是徐尚书的公子,兵部侍郎徐仲宣。”
绿珠点头,“正是,否则别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敢跟老爷叫板。”
“走!去看看!”荀香拉着萧沐昀,往前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四本经
在凤都,文官第一家是萧家,武官第一家便是徐家了。现任家主徐望山官拜兵部尚书,早年与萧沐昀的父亲萧正梁同在国子监学习,是同一届科举的状元与榜眼。萧正梁死后,皇帝委派了一个无甚作为的大臣接替吏部尚书的要职,导致朝中无人可与徐望山抗衡,徐家顿时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