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羽抬眼看向老者,不料却与白君涵碰了个正着,脸刷地一红,又把头埋了下去。
“你……你的眼怎会变色?”
“我也不知道,”小羽手中的筷不停戳着饭,埋头答道:“母亲说我小时候,和爹爹的更像,浅浅的紫,很漂亮;不知怎地,长大后反而变深了。”
“爹爹?”老者声音有些颤抖,小羽一惊,抬头看去,老者那原本略显黯然的眼腾地亮了起来。“你爹爹是紫眸?”
“对呀!”小羽先前有些奇怪,不过一会儿就恍然地笑了,毕竟似父亲那样有双紫眸的人极是罕见。“没见过吧!”她见到老者开始有些激动,一脸黠笑,压低声音探着头对老者说:“我爹爹的紫眸可是世间无双,若能离开这里,我带你见识见识去。”
白君涵听小羽这么一说,夹菜的竹筷缓缓放了下来,微皱眉头默默沉思。
老者登地站起身,背负着手,激动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半晌。
“你,你姓上官?”小羽正含着筷尖莫名其妙地瞧着这一老一少,老者的脸冷不丁凑到小羽面前,惊得小羽脖子猛一缩:“啊,对!你怎么……”
“你父亲单名一个‘逸’……”老者越逼越近,小羽的眼越瞪越大,张大的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头点得跟波浪鼓似的。
“啪”地一声,竹筷掉到了桌上。小羽与老者一呆,回头望白君涵。白君涵脸色苍白地盯着一盘黄瓜片儿,神情呆滞。
“你怎么了?”小羽有些不安,轻声询问。见白君涵没反应,伸手扯了扯他的手袖:“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几下摇晃后,白君涵缓缓抬头,眼神复杂地盯着小羽,喉结蠕动半晌,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然后,起身离开。即使身后木凳被碰倒,他也恍若不知。
小羽瞧着白君涵步伐如履薄云般轻飘,神情怪异难懂,隐隐觉得有啥不对,可偏偏说不清。于是,她求助地望向老者,老者朝她一耸眉,揶揄地笑道:“你都不知,我怎会知晓?”小羽红着脸嗔愠地“嗤”了老者一声,扭头不再理睬他。老者仰首哈哈而笑,手指捋起了及胸的银须。
“你娘亲是……”片刻后,老者又凑到小羽面前,继续问话。
“母亲姓杜,名宛君。”小羽稍稍沉吟,细声答道。
“杜……宛君?”老者皱头细想,不多会儿,脸上笑开了花:“原来是她!小逸终究还是娶了她!丫头,我问你,你娘亲是不是长得尖脸圆眼的,个子瘦瘦的,一张利嘴能言善辩的?”老者这么问,小羽倒有些为难了:“她可是我母亲呢,你怎么这样说?哦,你认识他们不成?”
老者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认识!不仅认识,还熟得很呢!”他见小羽依旧不解,接着说:“小丫头,跟我来!”
小羽被老者带到一个乌黑的壁橱前,打开橱门,里面搁着一黑漆牌位,上面朱笔镌刻:‘爱妻稽氏上官莹之位’。老者全神贯注望着牌位许久,之后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去拭牌面,自言自语的声音柔若春风:“老太婆,快来看看,我们的乖孙来看你了……她、她真是小逸的女儿……!”说到后来,苍老的话语已泣不成声。
“老人家……”老者的深情深深打动了小羽,她自身后扶住老人颤抖的肩,想要轻声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呸!我是你爷爷!快,快给你奶奶磕头!”小羽这么叫他,老者当即啐了她一口唾沫,顾不上擦一擦老泪纵横的脸,掰着小羽的肩膀便往地上按:“跟你过世的奶奶磕三个响头!”小羽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已被老者压着强行朝牌位拜了三拜。
“老太婆,这回你安心了吧!”老者松开了小羽,对牌位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口稀牙落得没了几颗。小羽跪在地上,望着这个横空冒出来的爷爷,很是莫名。
“忘了问,你叫什么?”老者朝着牌位傻笑半天,突然回头问小羽。
“上官墨羽。”
“上官墨羽?嗯!还行!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家里还有什么人?”老者好奇心大起,继续追问,见小羽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急忙又补上一句:“我这是替你奶奶问!”
“知道了!爷爷!”小羽很喜欢这个老者,心中早已将他视作自己亲人。“既然是奶奶要知道的,那我悄悄告诉奶奶好了,爷爷你走吧!”
“你这个……”老人家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慌忙找理由搪塞:“你奶奶只听我的,你说她也听不到。还是你先告诉我好了,我转告她!”
小羽见状,开心极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老者本名稽无风,携爱妻灵位游遍大江南北后,隐居此处也有二十余年。原本,他每年自山洞出去一次,购些必备日杂,现在出路已封,大家全都困于此地。老者天性开朗淳朴,为人诙谐风趣、又有一副顽童心肠,现下与小羽认了爷孙,小羽的日子倒也好过。只是,打那以后,白君涵对小羽变得极为冷漠,即便二人偶尔视线相交,他也是急急闪开,似乎刻意躲闪什么,这让小羽很不舒服。
老者岁数已介百年,虽从步伐身形来看,自身毫无内力,但于武学修为上,却是见识过人。自打那晚认下小羽,他开始逼小羽练一套自创的剑法“风字九诀”,练得小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按老者的说法:风字共有九笔,横、竖、撇、捺、提、折、勾尽数包含其间。当年,他少年气胜,曾创立一套“天风剑法”,招式潇洒、气势磅礴、讲究以快制静、先发制人。多年之后,回头再看,此套剑法虽说出手可尽占先机,但蓄势勃发后,往往后继不足。一旦对手实力相当,前几招又无法取胜,后果便不容乐观。
这套“风字九诀”,乃他行走江湖多年后所悟所想。风有:暴、疾、寒、暖、清、和等等诸态。正所谓:云动风不动、风生水必起。于这套剑法而言,这风,源于心:意动则风起、心静则风平。这九招原自风的九笔,遵循的是:快慢由心、横竖由意,以简抑繁、出奇不意。只有剑随心动,意融于剑,才能人剑合一,忘我而制敌。
虽仅九招剑式,老者却教得很急。可他却忘了,小羽毕竟年少,好胜心切。修习的过程中,往往会过于关注招式,忽略心剑的交融。于少年而言,形式与得失、心境与剑魂,孰轻孰重,自是很难权衡。老者如此急切,难免逼迫小羽,小羽心急之下愈发难以领会,以至于授剑之时,总是老的急得跳、小的傻傻笑。
老者日间教授剑法,夜间传授心诀,这下厨一事,自是落到白君涵身上。白君涵身为皇子,何曾理过家务?之前那几餐,不是咸得无法下口、便是淡的索然无味。不过,这白君涵当真悟性高,三日之后,他的饭菜渐渐也开始做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的,让小羽与老者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
十日后,小羽渐渐领会了“风字九诀”的关键,手中的枝条逐渐显示出小羽的心性,舞得如行云流水般率性暇逸,令督促一旁的老者喜不自禁地对小羽赞不绝口。
是夜晚餐时,小羽忍不住内心的欢喜,几番想告之白君涵,可对上眼的,依旧是张冷漠的脸。饭后,小羽心有不甘,留在收拾碗碟的白君涵身旁,意欲相助,他却黑着脸,一语不发地拂开小羽的手。
虽说二人早前冲突不断,可自从那日,白君涵牵着她走出山洞,小羽对他的看法早已大有改观,即使说此刻的小羽对白君涵心生好感也不为过。哪晓得,一出困境,他竟又变回一张冷脸,甚至连当初的嬉笑怒骂都不屑显露,这,让小羽怎不难受?
小羽黯然地走出了小屋,来到月晖也无法映照的水池旁,听着鱼儿在水中嬉戏,默坐许久。
“乖孙,怎么了?”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这黑夜之中,显出些许苍老。
“爷爷,没什么!”小羽说得很干脆,她不想让老者担忧,更不想让人知晓她为何人而烦。
“真没事?”老者不信,小羽心里明白,要搁自己身上,她也不信。“没事就好!”没一会儿,老者自己顺杆下了,小羽暗自舒了口气。“对了,你和这姓白的小子熟吗?”
“啊?”小羽刚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到了嗓子眼上,“爷爷,问这干嘛?”
“乖孙不想告诉爷爷?”
“不,不是的!”小羽口气也虚了起来,小声地回答了老者的问题。“我、我们应该不熟吧?!”
“清楚这小子的来历吗?”老者的口气越来越严肃,严肃到小羽已没法拒绝。
“他是当今皇上的皇三子,封号汉王。”不知怎地,这几个字小羽说得很是费力,心情又恢复了当初的沮丧。
“皇子?”老者的声音也黯淡了,随后长叹一口气:“我虽料他非富即贵,可也没想到……唉!”老者的叹息,落在小羽耳中,只觉胸腔如有异物,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乖孙,”老者单手揽过小羽,让她将头搁在自己肩上,另只手轻轻抚摸小羽发鬓,话语爱怜无比:“世上好男儿多的是,别为他烦了。”
“爷爷你……”小羽又羞又怯,急急挣脱老者,老者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摁住:“小羽,听爷爷的话,趁早别想他了。”
“爷爷……”小羽心头乱跳、脸颊火烫,声声娇斥之时心中却在暗自庆幸:还好这月光被薄雾遮住,无法投射入谷,否则,爷爷定会取笑这样的自己。
“小羽,你记住了!爷爷与你爹爹是前朝国师,你爹爹更曾带兵讨伐他的亲爹、现今皇帝!”
这一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小羽如被披灌石膏,当即僵滞不动。
第十章 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
漫漫长夜鸦啼月,瑟瑟秋风扫落英。
老者说完便渺然离去,小羽怔怔坐于池边,许久无声。
在黑夜中呆得太久,人眼自会适应黑夜。数着眼前不时飘过的叶影,听着风卷枯枝所发出的“唰唰”声,小羽仿佛进入了缥缈恍惚的梦境,神思逐渐迷惘凄清……
……
“爹爹……爹爹……”年幼的小羽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在白霭绵绵的寒雨中慌怯而无助地奔跑着,娇嫩的呼唤冲不破浓浓的霭雾、赤裸的双足溅起点点青泥。
“小羽,小羽,爹娘在这儿……”熟悉的呼唤在小羽耳畔响起,温柔而笃定地在空中久久回荡。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里?小羽害怕……”一听到爹爹的声音,小羽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着,周围的世界开始旋转。“爹爹,娘亲……”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涌了出来,眼中故作的坚强顿时飞灰湮灭。“小羽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一滴泪,在迷雾中划出一线剔透的银虹、直直坠入湿冷的泥中。陡然间,寒雨消散,白霭尽无,温暖大地之间黑暗业已来临。
“小羽别哭,爹爹在这里。”爹爹的嗓音极是悦耳舒心,小羽的心渐渐平复了,止住抽泣的小脸上,浅紫的瞳眸不再慌张。“我们的小羽长大了,也该离开爹娘、展翅天际了。小羽千万要记住:世事如棋、人情如织。不论怎样变幻,小羽都不是孤身一人,爹娘始终爱你,永远守候在你身边。”
“爹……娘……”小羽看着黑雾中渐渐淡去的爹娘的笑脸,泪眼婆娑……
……
不知何时,露宿池畔的小羽倚木而卧,身上早已覆了薄被,在轻寒薄幛的谷夜中,枝叶凋落的天地间,小羽泪湿满襟。小羽抹了抹冷湿的脸,无意发觉:头顶终年难褪的迷雾竟渐散去,一勾残月斜挂山际边,清冷的月光洒遍了谷中每一个角落,篱笆下、草木旁,星罗密布的野雏菊散发出阵阵清香。
置身如此美景,小羽心境霍然开朗。
正所谓:风起云涌时无定,月缺月圆总有期。世间之事本就讲个缘分,缘到情定,缘尽情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不论双亲间恩怨如何、他白君涵身份何等高贵,在她看来也不过一俗人,一个共经患难的朋友罢了。其它的,又岂容她多想?他日若能出谷,二人自会各走两边,他做他的王爷,她做她的侠女;如不然,长久以往似眼前这般别扭,也不是一回事。
想到这里,小羽将薄被一提,站了起来,对着渐而隐没于山脊之后的弦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一道白雾瞬时没了踪迹。明天,得主动与白君涵聊聊才好,她不愿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起码,在这谷中不愿意。
小羽蹑足回到小屋,屋中简铺上的老者鼾声沉重,白君涵却气息轻浅得有些凌乱。借着最后一抹月光的照耀,小羽小心地跨过卧于床踏的白君涵上了床,展开裹身的被,将被沿拉至颌下,双眼也慢慢阖合了:明天,找白君涵好好谈谈……
次日,趁老者授剑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