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确信,可能要两人走到尽头才能得到。
承诺未来,太过飘渺;他能保证的,只有一事。转转眼,他试着扯开话题道:「知行,你可知,刑部所收的案帐要比大理寺多上许多,我奉钱大人之命校对、编写法典,自当时常阅帐,也将时常进出刑部惠堂……」
静静听到这里,陶知行眨眨眼,从那双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光彩。
与那光彩相比,仿佛早先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左耳进右耳出,无法被打动……这饵能钓到鱼,他早知道的。江兰舟失笑兼苦笑,对她伸出了手。「随我上京吧。」
陶知行低头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那温暧,她感受过;置于身侧的手动了动,还是举旗不定。
「来不及同你说,可事情始末,我已与知方说了。如今得的,是他的默许。」公堂散发,她与他都欠老友一个交代。此话一出,她有些惊诧。
江兰舟苦笑依然;在老友面前,他言而无信、他小人卑鄙。「或者,你
现在回你大哥那,待春天雪融,我回京中再差八人大轿抬你上京?」
陶知行有多敬重这大哥,他自是明白;可他也有私心,一趟日江,会否让她退缩,他极不愿去赌。然而更加不愿的,是强留住了她的人,她的心却惦挂其它。
陶知行蹙起眉。大人已向大哥解释了一切……她该想到的。
若不是大哥早知道这头发生的事,迟迟未收到她的平安信,早让三哥来找她了……
这让人不禁去猜,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大人还做了些什么?
「不了。」终于,陶知行摇摇头说道:「路途遥远,很折腾,不如同行吧。可若路上累了倦了,大人的肩背还能借来休息吗?」
听懂了她话中意思,江兰舟温温笑应:「自是可以。」
冰天雪地中,陶知行两颊微热,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而他唇畔勾笑。
一手握紧了那玉梳,另一手,交到了他手中。
江兰舟紧紧握住了,然后,一把将她拉上了车。
第十二章
「你听说过吗?」胖官员问着。
「你见过吗?」瘦官员人问着。
「……你们说的是谁?」一会,不闻他二人说下去,小官员问着。
「刑部江侍郎的夫人。」
「刑部江侍郎的仵作。」
两人同时答道。
从一开始便摸不着头绪的那小官员更加混乱了。一人是尊贵的侍郎夫人,一人是下贱的仵作,如何会出现在同一话题中?
「我道,这江侍郎数年前被贬下乡,好死不死给他抓着个机会,翻身翻成了刑部侍郎,还娶了尚书钱大人的义女,看似风光,其实另有隐情……这事,你们听说过吗?」
「我道,这江侍郎从以前便喜欢与低下之人混在一起,这次回京仍死性不改,带了个来路不明的生手仵作一同……江侍郎成日与个小仵作形影不离的,你等可曾见过?」
看看左方,再看看右方,混乱呀混乱。小官员摇摇头。
「听说,钱大人的义女出身富商人家,在家行九,自幼身体不好,总待在闉房里,整日不得吹风见光。钱大人收为义女后赐名钱行知,而江侍郎屈于钱大人淫威之下,才娶其为妻;自出阁嫁入江府,夫人依然足不出户,两人相敬如宾……不,是形同陌路哪。」
「听说,江侍郞不好女色好男色,过往大理寺中的同僚也传过谣言,说他早在几年以前便养了变童数名,总爱肤色深些的,话少些的,不爱笑的……如此看来,谣言是真。瞧瞧江侍郎身边的小仵作吧,不就活脱脱是那模样吗?」
看看右方,再看看左方……小官员揉揉混乱到发疼的脑袋。
「据说,江夫人是这阵子才知道夫君的断袖之癖,那本就弱的身子,又给气得更出不了门了……可,哼哼哼,就这么巧,那日我上江侍郎府上送些案帐,江侍郎正巧不在,竟给我瞧见他的亲信魏大人进了主人房哪!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苟且之事哪……江侍郎大半辈子都在料理作奸犯科,可有想到难断家务事的一天?」
「据说,江侍郎与那小仵作在惠堂中独处了三日三夜,虽说在那地方多半是真为公事……可,嘿嘿嘿,就那么巧,我奉命办事路经惠堂侧门,竟让我见着了小仵作累晕了似地依在江侍郞肩上,江侍郎二话不说将他拦腰抱起,往无人的内堂而去。我办完了事,忍不住又绕回去瞧瞧,见着的,是江侍郎窗边打盹,小仵作色心大起,那手抚着他脸,那眼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小官员抱着头,想叫他二人别再说了,道人长短也得看时候、看地方,此处可是刑部,别要惹祸上身了。
「是吗?」胖官员说着自己想说、其实暗中也竖起耳朵听着瘦官员说的八卦。听着听着,和他知道的版本有些出入,还是问清楚些好,便问道:「我倒是听人说江侍郎回心转意讨好夫人呢,一方面是因前程尚靠钱大人打点,另一方面魏大人趁虚而入让他面子挂不住哪。」
「是吗?」瘦官员自然也没漏听胖官员的话,却是半信半疑的。「我是前两天才亲眼见到他二人在内堂中休憩,小仵作眼中的深情款款,万般光彩,我是不会看错的。」
胖、瘦两个官员你一言我一语起了争执,小官员抱着发疼的头,退退退,再退退退,退到了门边,也趁机退出了屋中。
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继续听下去,说不准又如上回那般,逼他去打听虚实,那可不好……小官员快步离开,绕过假山水,穿过廊道,转往池边小路。
忽地,见到一景,他停了停。
远方,竹林中隐约两抹身影。
眯了眯眼,小官员看清了一身精绣官袍的正是江侍郎,他伸手拨着身前人散在额前的发丝,替他塞到了头巾中……
小官员没见过方才另两人口中说的仵作,但直觉便是那人了;肤色偏深,矮上江侍郎些许,那清俊的脸庞没有太多表情。
此处距离虽远,但小官员看得清江侍郎的手停在仵作耳后,久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远远看着,因为,见到了精于算计的江侍郎唇边浮起少见的温暖笑意。
「今儿出门匆忙,没替你繋好,你便胡乱扎了发,是吗?」江兰舟双眼锁着眼前人,手指停在她耳后,知道她怕痒,如此便不敢乱动。
她承认自己愈发懒惰,这一年来他日日为自己束发,有人代劳便不亲手去做。今日都堂审大案,主审患急病,他临时被唤了去,走得匆促;而她想戴着头巾便无妨,才随意扒发绑了……钱行知轻微地缩了缩肩,提醒道:「大人,此处是刑部。」
近来飞短流长,版本繁多,无论是哪个版本,全都将大人说得有如蠢蛋。有一说,他忙着公务,妻子受不住寂寞与亲信私通;还有一说他与仵作眉来眼去,共谱断袖情……谣言甚嚣尘上,钱大人嘱咐多留心,他却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行止不单没收敛,反倒有变本加厉之势……
将那无谓的担忧看在眼底,江兰舟顺势捧住了她脸蛋,爱怜地轻抬令两人对视,他笑道:「我与我的夫人鹣鲽情深,他人见了心生嫉妒,自可寻一知心人相伴;要我因他人眼红而压抑亲近你的念头,我办不到。」
这种话他如何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脸不红气不喘地……钱行知瞠眼瞪着他眼里逗弄自己的得意。分明从前觉得他面上带笑,实则是冷漠的性子,与他一同的时候愈多,才愈觉他真是太过随心所至。
一年前,她随大人由福平上京,到了京中方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当日,钱大人成了她的义父,而她成了出身易离富商的大小姐,入住钱府后改名钱行知。知道她真实身分为陶知行之人,大人以外,尚有钱大人及鹰语。
那时起,人前人后,再没人唤她阿九或陶知行,甚至四下无人之时,
大人也不曾错唤她的名。半月后,她由钱府出嫁至江府。
说好要带她读过更多的案帐、带她看过刑部每一个惠堂,这承诺,大人时时不忘;江夫人不宜抛头露面,于是,平日出门,她只是无名的小仵作。
当时堂上散发露了陶氏仵作身分之事,他运用手段压下;从此,日江陶氏香行中没有陶家么弟顾店,陶家也没有流落在外的九妹。这事在去年暮夏时分,大哥、三哥经商上京时一聚,她才拼凑出始末;而大人与钱大人交换了什么条件、是否真交出了名册……这些,大人只字不提。
知行,行知,只是外人唤她的名字,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分别;但这当中包含大人的苦心,从此,她只会以钱行知之名生活。
与陶家断绝关系是保护家族唯一的方法,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亡羊补牢;大人的安排,她没有理由不配合。只是很多时候她不禁想着,若那日未曾被大人打动,未曾随他上京,齐玉一案之后他的东奔西走、夜不成眠所为何事,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三哥说,筹备多时的松香在香行中开卖那日鹰语到了日江,也就是那日,陶知行这名字由陶家户籍中消失。在书册记载中,陶知行这名字不存在;在日江府,假以时日人们亦不会记得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可推算回去,那时她根本还没应允与他同行,若那个冰天雪地的分岔路上,她选择不回头,执意直行回日江呢?
他又当如何?
钱行知看着眼前总是笑意微微的大人。
她问过,他是否能不在音心旁人眼光。一年过去了,她明白他若独身一人,在京城、在刑部都轻松许多;可他没皱过一次眉。
她忽然希望他在意,那么,她才不会一见他的笑,就心疼、就楸心、就……就只想用尽她最微薄的力量帮助他、爱护他……
被他温暖的手捧住的脸颊发烫,钱行知视线移了开,却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
耳边微风轻轻拂来,吹动竹林,刷刷作响,感觉他稳而有力的心跳,从交握的指间传来,一下、一下、一下……钱行知低着头,收紧了手中力道。
夜深,一顶轿子停下。
江兰舟掀了轿帘,门前等着的管事迎上来问他一日在尚书府议事,回来是否要用夜宵,他一手挥退,入了府。
他不往房里去,倒是转进了书房旁的小房中,快快换下官袍净了身。
日落前归府,若有事耽搁回不来,定要差人送信一报;回到府中首先当净身,原因是他等时常出入不同的地方,见不同事物,回家理当洗去疲惫再入房。这些都是他订下的规定。
这两日朝中不宁静。自他到刑部以来,陈大人吃了不少脂,前些日子抓着了钱大人的小辫子,在皇上那儿闹了一番。钱大人招他去商讨对策,而他注意到窗外天色时,已是乌黑一片。
他订下那规定是为约束一出去搜证便老忘了回家的妻子,没料到有自打嘴巴的一天。
江兰舟停下略为急促的步伐,在房门前站了一会,才推门。
屋内微光,由屏风后透出,他小心翼翼在身后关上门。
绕过屏风,床上之人一身纯白亵衣,背身向外而坐,低头不知看着什么。她将长发拨向一边,手中动作,他才看出她在写字。
这女人……亏他匆匆辞了钱大人,着急回府,怕她等得不耐,怕她恼,结果她在写字呢,还把文房四宝全端上了床去……
心中的焦急慢慢缓下来,江兰舟立在原地望了久久,没有唤她。
半晌,他终于失笑。
那头黑发,是他见过的最纯最美,无端勾起了他的怜惜之心。意识过来时,叫上鹰语打点陶氏籍册,而他已身在尚书府,与钱大人谈着条件。
光是改写籍册及陶知行的身分,他用不着去求钱大人;然而陈大人过于激烈的行事作风他已看清,避不开的祸事,免不了的冲突,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应战。
投向钱大人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用名册换取在钱大人羽翼下的保护,同时在双方阵营相斗的最前线察觉事情的发展;然他与钱大人没有师生的羁绊,充其量也只是两个志同道合之人走在一同。他时时刻刻部署着下一步,一旦钱大人做出令人反感之事,他自能带着她至它处栖身。
他不会只为两人预备一条路。如同一年前,遍地白雪中,他倾尽所有的言语,为的是将人留住;可若她执意离去,那么即使两人天各一方,他便得用其它的方式来保护她。
……疯的、痴的,只是他吧?
如愿将她留在身边,成亲一年有余,他们仍将大部分的时候花在公事上。侍郎之职不是闲差,他让她以仵作身分同进出,表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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