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立着一个清纯可人的少女,身着火红色的罗裙,正伸着脑袋向山下看,一副紧张的模样。
惊鸟齐飞,烟雾弥漫,不时还能听到厮杀似的叫喊——教里一定出事了。
她眉头锁了锁,轻吹一声哨,在声音未落之时,便有一只鹰远远振翅飞来,悄然落在她的前臂之上。
“祈儿,教里好像出事了,跟我下去看看。”
那是一只灰白毛发的苍鹰,体型健硕,双翅有力。它似乎是听懂了少女的话,展翅飞向前方带路。
睦昔佩着双剑,跟着苍鹰朝下山的方向走。她焦虑不安,红润的脸颊凝了些愁绪。
脑中不停地闪过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她不觉按住胸口,低喘两口气。
可别……出什么事啊。
在苍鹰的带领之下,她颇为担心地一路下山。耳边阵阵低响,听得她心惊胆战,不由加快了步伐。
“——你去哪儿?”
一个厉声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她惊然顿步,连前方的苍鹰也停了下来,在空中回旋一阵。转头一看,长生池外,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正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师父……”睦昔轻唤了一声,指了指断崖下边,“外面好像出事了。”
早些便掌握了消息,芍药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眉间稍一紧,她快步上前抓过少女的手,厉声:“跟我走。”
“……什么?”睦昔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被对方拉了几步之后才连忙甩开手,不可思议地问,“师父,我们不下山去么?”
“不去。”芍药再次拉住她,“跟我走。”
“不、不行!”难得忤逆师父的意思,她的面颊已然通红,“我要去救义父,还有艺画姐姐,还有……”说到这里,她垂下脑袋,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还有白复。”
望着这个目光坚定的少女,芍药轻叹了口气,责问:“你还在想那个小子?”
睦昔的头埋得更低了,双手也微微颤抖,“白复他……很可怜。”
“可怜?我看他一点都不可怜!”芍药提高了声调,冷笑,“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处心积虑地往上爬,根本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我看山下之事,八成是他搞的鬼!”
“不、不可能!”睦昔慌张地摇头,捂着脸否定,“白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向来恬静,从不大声说话。如今这般言辞,完全是豁出去了。芍药看在眼里,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哀然,“跟我走吧。”
睦昔抬头,眸色惶然,“……去哪里?”
“去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师父,恍惚地摇头,“不,我、我……”
不知该怎样反驳,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芍药牵起她的手,拍拍她道:“走吧。教里……呆不住了。”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惊雷,正中她瘦弱的身躯。心中的恐惧已然到了极致,她再也承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再也……回不去了么?”
芍药心疼地抱着她,淡淡道:“往西行吧,师父会照顾好你。”
“可、可是……”
少女掩面啜泣,却再也道不出声。心中的郁结仿若一把利刃,生生扎在她的胸口。
回不去了——谁能想到,自小长大的地方,竟在一日之内,成了回不去的故里。
脑中回放着十几年来的一切,还有那个白衣少年单薄的身影,一种苍茫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命运无情,如此轻易地夺走她身边的一切。心中那份朦胧的依恋,也随着那飘散空中的硝烟,荡然无存。
良久,她抹干泪水,轻轻点头:“嗯。”
芍药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朝反方向离去。山回路转,暮色苍苍。灰白色的苍鹰振动着翅膀,向着望不见的远方滑翔而去,消失在了天际。
***
地牢幽深昏暗,安静得出奇,唯有水滴打落在地上,发出阵阵鸣响。
道路曲曲折折,深远而又绵长,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囚牢,只有微弱的光芒从那仅有的一扇天窗中投射而来,映在地面之上。
在这样一个弥漫着死气的地方,却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隐约出现在地牢的最深处。
那是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肩骨和手心皆被锁链贯穿,鲜血早已凝结。他的呼吸又轻又缓,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三日前,原本守在地牢的门卫忽然跑了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宫主本该前来取走他默出的心经,而今也好似忘了他一般。
望着面前摊开的白色宣纸,他不由苦笑——果然是半个字也未写出来。
他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以他的体力还能撑多久,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死。
锁链牵制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是巨大的痛苦。然而,对于这一切,他早已麻木。
——有什么声音。
耳边倏然一动,他缓缓睁开双眼,抬眸望向远处。
那是人的脚步声。有谁向这里来了。
他略略吃惊。
以往,地牢的守卫从不间断,然自三天前起,他就未再见过一人。
脚步声很轻盈,应当是个女子。声音渐近,待对方步至牢门之外,他方才看清来人是谁。
“静轩,快走吧,我带你逃出去!”
定睛一看,门口立着一个黛色衣衫的女子。她正面色焦急地望他,双手攥着铁柱,满目关切。
“万容,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别再耍这种把戏。”静轩不屑地侧首,淡淡道。
“咦,真是神奇。”听罢,黛衣女子将脸上的面皮揭下,露出一张娇媚靓丽的面孔,啧啧道,“这面皮子我分明做的丝毫不差,竟两次都被你看出来了。”
“所以就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
万容娇声一笑,向他眨了个眼睛:“那你告诉我,那个叫素清的女人,我装的哪里不像?为什么你能看出来?”
静轩不应,只是撇开目光。万容撅着嘴,念念道:“你们这些道士都开了天眼不成,怎么一个个都能看的出来?”
“……道士?”静轩闻言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哟,你还不知道啊。”万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师弟来啦。”
“什么。”他恍然惊住,不可思议道,“你说……师弟他?”
原来是这样。
难怪守卫弟子会全部消失,竟是因为中原已经有所动作?
他沉下了面色,淡淡道:“你若是来要弥陀心经的,还是请回把。”
万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就不担心那个御风使了?”
静轩冷静地抬眸,“你若对她动手,就永远也别想拿到心经。”
“你——!”万容气急败坏,“你还真是执迷不悟!若是把心经交出来,你不用在这里受苦,那个御风使也可以安全回去,何尝不好?”
“其实我也很想回去。”静轩摊开双手,似笑非笑,“只是啊,先前就与你们说过,心经被我烧了,渣都不剩。”
“你休要胡说!”万容指着他,尖声道,“弥陀心经这么宝贵的东西,你竟烧了?!”
“我早就与宫主说过,当初带走心经,只是不想让你们这些人去练罢了。”他沉着应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哼,你不是过目不忘么?!”万容气得跳脚,急吼道,“我告诉你,你一天不默出来,我就一天不让你安宁!”
“那我也告诉你,”他毅然抬头,眼神意外的认真,“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别说拿不到心经,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哈哈!”万容嗤笑一声,“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凭什么威胁我?”
静轩淡定地望她,问:“我问你,外边如何了?师弟他……可还好?”
“死了好多人了。”万容满不在意地摆手,“那些人哪里打得过宫主,当然是回去了。”
心知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他再次默然。借着微弱的日光,万容不经意瞥见他面前的宣纸之上一个字也没有,心中一怒,从袖间摸出一枚十字镖,在他面前亮了亮:“我虽杀不得你,但是再给你添一两道伤口,也不为过吧?”
她扬起嘴角,眼神中满是得意。然只是一瞬,那神采奕奕的目光就涣散开来,整个人栽倒下去,手中的十字镖滑落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血腥味。
耳边是长剑入鞘的声响。静轩抬头一看,在万容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一人。
那是个神色淡漠的白衣少年,衣服上还沾着万容的鲜血。他丝毫没有杀人之后的慌张,只是平静地将剑收了起来。
“她好歹是个万事通,你就这么杀了她?”静轩看了看万容的尸体,不由问。
“她该死。”白复冷冷道。
他的目光如剑刃般犀利,充满仇恨。静轩不觉叹气,问:“你杀她的时候想都不想,难道宫主已死?”
“与你无关。”白复看也不看他。
静轩思虑片刻,问:“你是来找我的?”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死。”他毫不客气道。
静轩微微一笑,转而与少年对视。在那冷漠入骨的眼神之中,他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并非在开玩笑,而是真真切切来看他死了没有。
“那我现在没死,你就要杀了我么?”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白复的声音不见起伏,提剑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静轩兀自一叹,喃喃道:“如果能有人来救你……”
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只听“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霎然划过他的脸颊,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闭嘴。”白复五指分开,像是掷了什么东西过来。由于光线实在微弱,静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那少年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杀意。
“你若再多话,我就杀了你。”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地牢。静轩徐徐转过头,瞥见墙上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微光。
定睛一看,那是白复刚刚投来的,万容的十字镖。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真的沉重了= =还有不到十章就完了我会尽量温馨的。。大家都会有好果子的。。
☆、「背水一战」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魔教杀手全数覆灭,这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在短短三日之内,成为一座血色城池。
那是一个让人无法形容的景象——如此惨烈,仿佛是身临地狱。
山谷之中寂静无声,在黄昏之下,四周仿佛是阴森的墓地,散发出沉沉的死气。满眼尽是尸体,炊烟四起,千风凝怨,血色残空。
在这样一个骇人之地,竟有一个白衣少年,神色从容地漫步。
他丝毫没有害怕,好似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望着地上的残尸,他一时没有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他笑了。笑得那样可怕。
哈哈。
白复捂住双目,像疯了似的狂笑不止,而后竟有些抽搐。
他们,全都死了。
就像七年前一样,全都死了。
他目光微凝,左右一望,心头大快。倒在最外面的,是最听宫主话的长风;里面的艺琴和艺画,还有冷剑飞鹰,曾是白夜宫多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现在却无一生还。
整座宫殿之内,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他神色镇定地在每一座大殿之间穿梭,笔直地向着一个目标前进。
爹,娘。我已经杀掉那个带来灾祸的女人,很快就会杀掉他们所有人。
他越想越兴奋,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现在他要去的,是那间苍灰色的屋子,那个常年弥漫着血腥恶臭的地方。
在那里,有一个被生生摧残了七年的女人;在那里,有一个他想杀了七年的女人。
白复在门口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徐徐将门推开。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仍被吊在十字架上,贪婪的小蛇肆意啃食着她的血液,剧毒早已将她的鲜血染成墨绿色。
她依然是活着的。
正如他之前每一次来时一样。这个女人,依然是活着的。
她的双眼似乎是瞎了,然每一次在他进屋的时候,她都会发出一声呜咽,就像是在与他说什么。
“我说了,别用你那张恶心的嘴对我说话!”白复恶狠狠地向她吼了一句,手中的长剑下意识地刺出。
“呜呃……”
伴随着一声悲鸣,长剑贯穿了她的腹部,女人凄惨地叫出声来,目光涣散。
白复不觉一惊,迅速将长剑收回。待他重又站定,方才想起,现在的一切,早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