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口气,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不是佟孝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人大约二十五六,一身公子服,十分文气的模样。招了招手,笑得温和:“你刚才跑什么?”
佟孝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本是长安人士,却不知为何横了心,一头钻进这荒山野岭来,开了间私塾,日子过的清苦。他住在隔壁镇,每月来个两三次,教村民们读书认字。
初识是在村外,与闻莺赶路进村之时撞着个人。闻莺吓了个半死,而她在思考良久之后,决定野外埋尸。
两人商量一番,闻莺提着铲子去挖了坑,她走近时才发觉那人并未死去。拖回了村里,得知这半路杀出来的人其实是隔壁镇来的教书先生。
这样的相遇绝不是什么好的开头,而佟孝却从未与她计较,额外豁达的样子。她琢磨着该是遇见了一个冤大头,于是时常应他要求聊上几句。
她懒懒一笑,打了个哈哈,“方才没注意到是你。”
佟孝注视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我算了算日子你该来了,就一路赶了过来。”
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她轻念一句:“路上没磕着?”
虽知她这话有半分是觉得他文弱,他并不生气,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磕着了,你会给我看看?”
“会啊。”她点了点头,“不过,你既然不是村里的人,我也不是免费给你看的。”
“那就当我欠着吧。”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我这个乡野的教书先生也付不起你那诊金。”
“以后可得记得还。”虽是叮嘱了这样一句,她却是漫不经心的口气,与他招了招手,“坐过来。”
佟孝闷笑一声,老实地坐在她对面,掳起袖子,伸出手给她断脉。回心抬手一诊,颦眉啧啧道:“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吃好,身子更虚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成个病秧子了。”
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那你可愿养我?”
她开始未反应过来,良久忽然一惊,异样地瞧着对方,“——啥?!”
佟孝故作委屈,不紧不慢道:“上次就与你说过,我可否住你那尘音谷去。你琢磨半天也不肯应了我,还发了火哩。”
“既然知道我会发火,你还乱说?”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尘音谷不收男丁。”
佟孝叹了口气,“你真不愿让我去么?”
回心毅然摇头,“我这尘音谷本来就不好养活,若是再把你带过去,你当我这是收容所么。”
听罢,他垂下脑袋,故意可怜巴巴地瞟她:“你真舍得我这样吃不好睡不好?”
棱他一眼,“真舍得。”
佟孝轻笑,神色苦闷。她瞥了瞥面前的人,起身走到一旁,“你若是担心找不到老婆,方可回长安去。”
他微怔,不再是玩笑的面目,刚欲开口,只听门口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那声音听来极低,似是加了几分内力,如鬼敲门一般。
两人皆是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个脸色黑青的人,端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几个小盘子。
尹怀佑的装扮一如往常,但神色却是全然冷冰冰,看得回心好生不习惯。他正阴沉着脸,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笑意,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她心中忽然一抽,下意识地推开佟孝一步,撇撇嘴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给你送早饭。”尹怀佑一本正经,将托盘放在桌上,望了她一眼,“这是刚做的,你尝尝。”
她顿然有些懵,望着桌上的早点不说话。
想那尹怀佑自从见到她起,每天都是笑脸相迎;不管她怎么骂过去,回应的都是满满的笑容。她记起素清和闻莺之前提过的,关于他是怎么个冷漠,怎么个不亲近人;她自是不大相信的。直到方才这一眼,她才明白,那些江湖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佟孝见她如此反应,又看了看这个面色不太好的青年,微微有些吃惊。
气氛有些尴尬,她咧着嘴笑了一下,对佟孝挤挤眼,示意他离去,“佟孝,你要不过会儿再来吧。”
佟孝未理会她的暗示,不识趣得很,像是没瞧见尹怀佑那张黑脸,开始往上浇油,“怎么,我想看看你还不行?”
“你不是看到了么。”
“我还想再多看看。”他巴巴地望着她。
她听得一阵寒,连连摆手,“你虽是个教书先生,耍贫嘴的功夫倒是不赖。你以为说这么些话,我就不要你的诊金了么?”
佟孝悟了悟,竟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一改玩笑的模样,正经道:“你知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诊金。我若不是倾心于你,怎会大老远的跑来?”
话音一落,她倏然听到一声撞击。原以为这声音是从她脑子里传来的,后来才意识到,这声响来自不远处的尹怀佑。他本在倒茶,闻见这么句话,手上的茶杯落到了桌子上,滚来滚去,眉间微有怒意。
她愣了才反应过来,惊道:“啥?!”
佟孝从座位上站起,镇定地望着她,淡然道:“你以为我为何来的这么勤,不过是想多与你说说话。你倒好,我一说要去尘音谷,你就躲得像个耗子似的,好像我要去你那谷里吃人一样。”
“你竟……”她一时木然,说不出下句,感到有谁正向她靠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尹怀佑那件蓝色长衣。
他正背对着她,不知是什么表情,但声音淡漠,“你请回吧。”他对佟孝说。
站在他身后,回心看不见对面的佟孝,只听到他诧异的声音:“……你是谁?”
尹怀佑的唇角微微一扬,十分自然地说:“我是她相公。”
屋里一下子静了,分外恐怖的静。她未得解释,听得佟孝不可思议道:“你、你竟已经嫁人了么……”
兴许是太过震惊,他扶着额头连退了几步,最后看也不看地冲出门去。
既然出了客栈,这闹剧也是时候该停了。她抬手推开尹怀佑,正色道:“在客栈时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我与你才认识半个月不到,怎会与你是夫妻?”
“我……”他沉默了很久,“我认定你。”
这样的话,他莫名其妙说了很多次,听得她不由生厌,咄道:“毛病。”
说罢她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尹怀佑拉住她,轻声,“你去哪儿?”
“我去找佟孝。”她低低叹了口气,“他这人爱钻牛角尖,要是去投湖啥的就不好了。”
尹怀佑的手依旧不放,声音哀然,“……你担心他?”
“有一点。”
他抓得更紧了,不觉厉声:“你喜欢他?”
感到腕上一阵痛,她猛地将手抽出,微怒,“你这人怎么……”她一时找不到言辞,“难道我对人好就是喜欢人家么?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喜欢素清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微微皱眉。
回心不答,白了他一眼,愤愤出了门。这回,她又一次被尹怀佑拉住。
这一拉与方才不一样。身后之人用劲太大,她一个踉跄栽了回去,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一抬头,她竟是被紧紧抱住了。
尹怀佑低着头,脸埋在她肩膀里,紧紧地搂住她。他靠得那样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男子的气味。
她垂着双手,怔了一会儿,而后猛一把推开了他,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你你——你又占我便宜!”
尹怀佑倒是笑了,冰霜似的脸已然融化,“这是我第二次抱你。”
想起先前头疼发作时被他抱过一次,她顿时脸上一红,大怒:“废话!你还想要几次!”
她虽气得发晕,对面之人却是越来越欢,眉间是止不住的笑。回心望着他,更加来火,直想抄个东西砸过去,可又苦于手边什么也没有。
“你这个疯子,给我出去,出去!”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完全是没了招。尹怀佑见她满脸涨红,笑容额外明媚,边往外走边说:“记得把早饭吃了。”
“还不出去!”她抄起什么东西就砸了过去。
他笑得越发开心,留下一句:“那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待尹怀佑走了之后,她不知又骂了多久,直到有些口干了,才闷闷地坐下,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一只披着道士皮的登徒子啊!
☆、「痛斥山贼」
晌午,天晴。
绕着村子转了一圈也没寻见佟孝,她倒是撞见尹怀佑好几回。那个青年道士如往常般笑得温和,像是得了什么喜事。回心越发不爽,闷闷地回了屋。
阿依晴莲见识过她的脾气,怎么也不敢进去找她;村民们也都躲得老远,皆言,那尘音谷主又发火了。
村里一向安静,外面难得传来一阵喧闹。她欲出门看看,却不想,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冲进门来的孩子给撞了个正着。
觉得身体咯噔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那个撞了她的人,正是昨日那吓得发傻的小胖。他一脸慌张,眼神惊恐而又无助。
“你怎么了?”她不由一惊。
“姐姐,你快跟我走!”小胖大吼一声,顿时哭了出来,“你快去救爹和娘!你快去救大家!呜呜……”
他边说边哭,眼泪鼻涕流了一把。回心拍着他安慰,他却越哭越凶。
“发生什么事了?你爹和你娘怎么了?”
小胖抽泣了老半天,抹着眼泪道:“刚才、刚才村里又来了强盗,他们要抢东西,还要砍人!我、我找不到怀佑哥哥,只好来找姐姐你了……”
说到最后,他已然泣不成声。回心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问:“他们在哪里?”
“在村口。”小胖含糊不清道。
“好。”她将小胖留在屋中,“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小胖意欲跟去,未得她许,只好默默点头。
还未到村口,她就听见有人叫唤。急匆匆地赶去,只见那些负伤的村民们正围成一圈,一个个抄着家伙,却纷纷不敢动。在人群之中,有三个怪模怪样的人,满脸横肉。
“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我就不伤人!”
领头的是个拿着大刀的男人,长得尖尖瘦瘦,像个猴子似的,脑门上还有一个刚好不久的大包。他的头发是褐色的,样貌也与中原人不同。回心一看,这哪是什么强盗,分明就是那些刚刚进关的西域人。
村民的数量虽多,但因个个带伤,又不会武艺,只得咬牙道:“前几天我们已经被洗劫一空,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们!”
“哼!”猴子显然是不信,扫了他们一眼,“没钱?没钱就去死吧!”
村里的男人本来就不多,还手之力甚微。他们面面相觑,眼里夹杂着恐惧与愤怒。
那三个西域人显然是不耐烦了,低声商榷了一会儿后,猴子举刀就要砍人。回心望不见尹怀佑的身影,心一横,叫道:“你们反了天了,居然敢跑这来打劫?!”
她怒得发慌,疾步走来站在村民前面。众人一听见她的声音,像见了救星似的,纷纷让开一条路给她通行。
“姑娘……”一个拿着锄头的妇女轻轻唤了声。
回心向她点点头,而后凝神盯着那猴子,目光犀利。猴子一见着她,顿然像是见了宝,目光刷地闪亮起来,指着她,脱口道:“你、是你……!”
她愣了愣,怎么想也觉得没见过此人,厉声道:“我怎么了?”
猴子不理会她的怒意,笑得越发开心,“哈哈,小娘子,我们可真是有缘。”
她听得一阵鸡皮疙瘩,深感这人说的话比尹怀佑唤她“娘子”时还要恶心,于是低声一句怒:“少跟我啰里吧嗦的,还不快滚出去!”
猴子摇摇头,越笑越可怕,“小娘子,我这么大费周章地跑过来,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嘴巴。”她面色沉了下来,怒火抑制不住,“——给我滚!”
猴子斜眼望她,嘴角一抽:“别这样无情嘛,咱们可是在澡堂里见过呢。”
听罢,她恍然一怔,顿时想起在客栈里的那个晚上,在澡堂里感觉到的凉风,目光阴冷到了极致,“——就是你小子偷了我衣服!”
猴子颠颠地笑了两下,故作叹惋,“只可惜啊,后来你那相公来了,没看成。”
回心抬手就想扇上去,最终还是忍住。猴子见得她这番动作,更加得意,“来了这破村子还能遇见你,真是有缘分。怎么,不敢动手么?你那相公哪里去了?”
她定了定神,看着他头上的包,心想那定是尹怀佑给打的。她重又恢复镇定,冷笑一声,“你不怕他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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