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知道。”老妇摊开手,“他们穿得古怪,还有个棕色头发的。就像、就像……”
她没说完,目光一个劲儿地往边上瞟。回心不解,道:“云婆,有什么事你就说。”
老妇沉默一会儿,指了指坐在一侧的阿依晴莲,“那些人的衣着,与和你一起来的这位姑娘很像。”
晴莲一怔,惊恐地看着回心。她思索一番,估摸着也许是那些穷凶极恶的西域人,身处异地,没了盘缠,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只是这村民不常出去,并不清楚那些人从何而来。
心里大概有了个数,她安定老妇:“云婆你放心,回去我就给你送一只信鸽来。有事你就来叫我。”
老妇感激地点头,“谢谢姑娘,还劳烦你看一看他们的伤势。”
谈话间,尹怀佑进了屋来。赶了一天的路,他神色有些疲惫,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温和可亲。云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姑娘,你这位郎君找得真是好。”
诚然他身上沾了不少风沙,俊秀的模样却半分不减。
听罢,周围人皆赞叹一番,觉得她该是行医多年,积了不少德,才会遇到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回心差点一针没扎稳,微带愠怒,“云婆,还请别开玩笑。”
给人看病之时她总是带着几分严肃,不似往常的说笑。声音虽不大,可因沉着脸,看得没人敢再说话。云婆尴尬地笑了笑,“姑娘,对不住。老身见你们一道前来,就以为你们是一对儿了。”
她轻轻摇头,继续为村民检查伤口。床上那几人虽伤得挺重,可毕竟只是刀伤,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处理得当就不会有事。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她已经看完了所有负伤的人。尽管闻莺不在,那些妇人倒是机敏的很,一见她完事,就立即上去包扎,处理得很快。
几个妇人陆续将轻伤的人扶走,带回各家调养。屋子里空了一半,终于不再拥挤。回心得了空闲,开始诊断那些病弱的孩子。
站在墙边的一个小儿正喘着粗气,样子很不好。上前替他诊了脉,她不禁皱眉道:“你又吃了凉的吧?”
小儿抬眼看她,只一眼便蜷缩了回去,吓得不敢再抬头。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脖子,念道:“你这气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若好好调理,再大一些,也不是治不好。我早些就叮嘱过你,万不可贪凉,你这病要是拖一辈子,你要怎么办?”
小儿被她吓住,含泪默默道:“姐姐,我错了。”
回心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是答应我好好调理身体,等你痊愈了,我就送你个宝贝,怎么样?”
“真的么?”小儿的眼睛发亮了。
“真的。”她认真地点头。
素清给她带来的东西,虽她不用,堆了一房间,可样样都是宝贝。只要不挑件杀伤性的来,送给那孩子,他定是欢喜得很。
想到这里,她欣然一笑,极难得地,露出如此温和的表情。
尹怀佑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不由有些发愣。
初见之时,她好似一个刺猬,既不愿让别人去探寻她的过去,也不愿让别人走进她的未来。她半点不傻,只是不愿投以真心。
不知为何,这样的笑容,让他心里有些发酸。他不禁回想起那个笑容明净的女孩子,也是那个,被他夺走了微笑的人。
回心看了几个得风寒的女孩子,开了些药,余光瞥见身旁的青年正望着她傻笑,于是犀利地瞪了一眼:“笑什么笑。”
她这一瞪,尹怀佑倒没怎么样,只是吓坏了她手底下的孩子。那是个胖嘟嘟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原本正伸出一只手给她扎针;望见她这一眼,硬是把手缩了回去,死活不敢再拿出来。
她愣愣地杵着,不晓得怎么安慰,只好抓着脑袋嘿嘿一笑,倒显得更加诡异了,把那小胖吓得退了一步。
哄孩子这种事,她实在半点不拿手,不由有些尴尬。尹怀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轻笑着拉过小胖的手,把他的袖子捋起来,面色柔和,“让她给你扎针吧,不疼。”
听罢,这恐慌的孩子瞬间勇敢起来,一脸斗志昂扬地伸出手,“姐姐,你扎吧。”
诚然她扎针是不疼的,可尹怀佑不过一句话一个笑,胜过她这个连续来访好几年的人,实在让人不爽。
从先前的闻莺,到现在的熊孩子,一个个都对他颇有好感。她轻叹一口气,默默地扎完针,接着看了几个孩子,皆是被尹怀佑逗得眉开眼笑的。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伤重的还在床上躺着,敷了药,气色也好了不少。
天色已经晚了。回心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收拾药箱。她看了一眼一直坐着不动的晴莲,方才想起正事,对站在一侧的老妇说:“云婆,这姑娘叫阿依晴莲,是西域来的流浪女子,能不能麻烦你留她下来?”
云婆端详一番,似乎是对晴莲那身西域人的服装有些介怀。觉察出她的疑虑,回心继续道:“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在这无亲无故,没地方去。”
听罢,云婆又踌躇了一阵,见她说得诚恳,半晌才点头,“那好吧。既然是姑娘带来的人,老身放心。”
她笑着应了声,继续收拾药箱。尹怀佑刚欲和她说话,却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向这边张望。
他好奇地走去,发觉那是个大约六岁的男孩,长得干干瘦瘦,皮肤也是黑黑的,唯独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很是明亮。
一见尹怀佑步来,他惊恐地向门后一躲,不一会儿,又探出了脑袋,不料撞见了对方的正脸:“你也是来看病的么?”他笑得亲切。
那孩子微怔,轻轻点头,很是害怕的模样。
这般枯黄的脸色,应当是营养不良。尹怀佑轻轻牵过他的手,微笑道:“来,让回心给你瞧病。”
孩子站在原地不愿迈步,挣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孩子憋了半天,脑袋埋得低低的,终于说出实情:“姐姐她、她好可怕。”
诚然他的声音小得很。诚然回心的耳朵也好得很。
手上的动作停了,她不觉望向门口。尹怀佑拉过孩子的手,把他往屋里牵,边拉边笑道:“来。她不可怕。”
孩子仍旧胆怯,可见他笑容温和,终于还是妥了协,缓缓迈步进屋。
回心望着他们靠近,将药箱重新打开。虽是带着不悦,但并未表露,只轻声招呼道:“过来。”
那孩子听话地走过去,抬起一只手让她诊脉。他两脚有些发抖,不停地向尹怀佑瞟,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回心轻拍他的肩,问:“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有。”孩子的声音极小。
“为什么不吃?”
“因为娘……娘做的不好吃。”
她轻轻叹了口气,本是想要责备,可见他脑袋都快埋进了衣襟里,只好柔声道:“饭要好好吃。”
这一声叮嘱,不带责备,也不带愠怒,只是轻轻一句,却把那孩子给吓哭了。哭声如此之大,引来不少人围观,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
回心万万没料到这样的情况,焦急地抓着脑袋,不停地摆出笑脸,嘿嘿哈哈地冲他笑,可她越是笑,那孩子就哭得越凶,眼泪如滔滔的江水,止不住。
她急得干瞪眼,安慰的话丝毫不起作用。最后还是尹怀佑将那孩子牵了回去,没过一会儿,他就不哭了。
被这哭声闹得心烦,头顶不觉隐隐作痛。捂着半边脑袋,她不停地吸气。尹怀佑注意到了她难受的表情,连忙问:“你怎么了?”
疼痛虽算不上钻心,但却引得她脑袋极沉,眼前也有些发晕。
“老毛病了。”她闭着眼睛摇头。
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他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慌乱,站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她将头埋在臂弯,只觉脑袋里天旋地转,连周围人说话都听不见。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一丝淡淡的暖意笼罩着她,不由将身子蜷了蜷,头痛也渐渐消失。
睁开眼,面前是一抹深蓝。她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慌忙推开了抱着她的人,“你……你做什么?!”
她力气不小;尹怀佑被这么一推,跌了个踉跄,退了好几步才站定,一脸关切,“你没事了?”
想起方才被他搂在怀里,她顿时脸上一红,大叫:“你方才干什么了?!”
见她恢复神气,他这才有了笑容,“你没事就好。”
“你——”她气得涨红了脸,余光瞥见门口堆了几个小脑袋,一望才知是先前那几个毛孩子,后面竟还有几个大人。
那些孩子分明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捂着嘴偷笑。尹怀佑见状,微笑着招呼他们回去,与她道:“他们不会乱说的。”
她渐渐平静下来,声音带着讽刺,“你可真是会带孩子。”
他笑得明朗,“方才那孩子哭的时候,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焦头烂额的样子。确实可爱得很。”
望着他的笑脸,她的脸板板扎扎,“我向来不擅长应付他们。你若是觉得皮痒,我不介意给你来一针。”
她以为尹怀佑会闭嘴,谁知他再一次十分平静地震惊了她一次:“你不擅长的事,就由我来做就好了。”
白了他一眼,她没好气道:“你这么会带孩子,是不是已经成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没有。”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似笑非笑,“我等着你给我生。”
回心的这口气,差点没咽上来。她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心中忽然不爽起来,“你对我这般钟情,莫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那位蒋姑娘吧?”
尹怀佑先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你怎么总爱拿她说事儿。”
她是真的冤枉。
那太守府千金的名字,她总总也只说过一次,就是这一次。在这之前,她连那姑娘的全名也琢磨了老半天,怎叫总爱拿人说事儿呢?
她闷了一会儿,幽幽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说你那相好,我就不说了罢。”
她不愿再谈论这个问题,尹怀佑倒是揪着不放了:“你怎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误会?”她有些不明白,“闻莺说,你和那太守府千金原是相好,可因为身份悬殊,又或是她负了你,终没能在一起。后来你就出家了,她来找你,你也不理。”
尹怀佑好气又好笑,“闻莺是这么说的?”
“差不离儿吧。”她晃着脑袋,舌头打着颤音。
尹怀佑深深凝视着她,足足望了她半盏茶的功夫,默默垂下了眼,“罢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见他这般黯然神伤的反应,回心琢磨着她应该是说对了。难得见他落寞,她本是应该肆意嘲笑一番,沉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每每瞧见他伤心的模样,总是说不出滋味来。
晚风轻拂,卷来一丝清香;红烛暖暖,药香沉沉。相对而不相望,各怀心事。
☆、「教书先生」
一晃已至初秋,天气微凉。
河边野草甚密,树叶也开始泛黄。
睡了饱饱的一觉,回心换上了本来的衣服,精神焕发。
由于村子很小,房子也不多,昨日村民们竟一致认为,应该让她和尹怀佑住一间。
那厢自是高兴得很,她却怒得不可开交。坚决不同意,硬是将尹怀佑撵去了村里一伙夫家中。
至于阿依晴莲,本就是一头黑发,相貌与他们相差不大,换上云婆捎来的布衣后,乍看上去有八分像个中原人。她抱着回心的大腿感激了半天,还斗志昂扬地说要把村子发扬光大。
回心扶了扶额,十分感激云婆收留了她,若是将她带去了尘音谷,成天絮叨的就不止闻莺一个了。
阳光洒进庭院。沐浴晨光,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日甚是神奇,尹怀佑竟一直未现身。想昨晚他坚持与她睡一间房,可没少被她训。一晚上无人打搅,她心中大快,在周围溜达了一圈,还未回房,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她以为是尹怀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一溜烟儿地躲进了房间。那人穷追不舍,一路跟进去,边追边叫道:“回心,你怎么了?”
进了房间之后,她方才冷静下来,意识到那追着她的人不是尹怀佑。
转头一看,那是个相貌姣好的青年,一身素衣显得额外清秀。
她松了口气,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不是佟孝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人大约二十五六,一身公子服,十分文气的模样。招了招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