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宠溺的、悲伤地呼唤“姝儿、姝儿”在她耳边回响不绝,如同倾覆过耳的浪潮,将她淹没。
所有曾经的画面闪现,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
喉头一热,粘腻猩红的一口血吐了出来。现在她终于能体会,什么叫做,肝肠寸断。
最先背信弃义的人是她啊!为什么程颐还要傻傻的守着当初的承诺不肯放开!
当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唐景明的温情和孩子们的天伦之乐时,程颐该是怎样的痛苦!
只为了让她安心,他能娶一个不爱的人,最后战死沙场,也不愿回来!他每次见到自己,恭敬的称呼着“皇贵妃”,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还以为自己牺牲最大,为了让所有人都好好的,她放弃了那么多。只是未曾料想,程颐在背地里默默的守护着她!
一直以为都是自己默默的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只是没想到,程颐承受的只有更多!
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我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去爱!
段玉姝想要声嘶力竭的把那个笨蛋吼清醒,她不值得、她不值得啊!
最终也发不出声音。段玉姝埋在手臂中,失声痛哭着。她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泪一直没有停,仿佛要把她这一生的泪都要流干。
上天啊,你何其残酷,让我在他死后才知道,我已无法回报他半分!
此后的余生中,我即使倾尽一生之情,也难以回报他一分半点。
同穴窅冥和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段挽月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床上躺着,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头痛欲裂,昨夜发生了什么,她都已经不记得。她最后的印象是和端妃娘娘在一起喝酒,然后,然后她好像喝多了,好像还说了什么?
自己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罢?
里面方一有动静儿,外面候着的宫女便进来伺候。待服侍她梳洗完毕后,段挽月便随着指引的宫女前去给段玉姝请安。
只见段玉姝端坐在耀华殿的主位上,段挽月进去,觉得段玉姝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给端妃娘娘请安,昨夜挽月失态了,还请娘娘见谅。”
“无妨,头晕不晕?本宫让人熬了醒酒汤。”段玉姝淡淡道“先喝点解解酒。”
“谢娘娘。”段挽月有些惴惴不安的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醒酒汤,饮尽后回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挽月改回去了。”
“去罢。”段玉姝仍是没有动,只是吩咐小喜道“好生送了程夫人走。”
段挽月福身行礼后,最后看了一眼段玉姝,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段玉姝的双眸中竟然是死气沉沉平静无波,可以称呼为寂灭?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这也不是她能关心得了的。
自从这日后,凤栖宫的众人都能感受到段玉姝的变化,好像她和任何人任何事,都隔着淡淡的疏离。
虽然她的言行还是与往日无异,但是却带出了一种暮气沉沉心如死灰的感觉,直到一年后小公主的出生,才稍稍的缓解了一些。
琼玉苑。
不过三个月的小公主已经渐渐的长开了,模样越发的好看了。
段玉姝更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女儿,毕竟她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这个女儿的到来,总算让她稍稍展颜。
这日她独自在这里照看着十六公主唐子乐。她给女儿取名子乐,就是希望她这一生平安喜乐。
忽然,帘子一动,有人进来了。
段玉姝抱着小公主去看,来人是唐景明。他也是一个人,谁都没有带。
“臣妾见过皇上。”段玉姝抱着小公主不方便行礼,唐景明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他从段玉姝怀中接过小公主,弄逗着“乐乐,有没有很乖啊。”
段玉姝则是淡淡的笑着,温婉又疏离,她的一切行为似乎都被抽离了感情。
而唐景明自然察觉到了她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只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知道原因,但段玉姝已经不不愿再去揣测,她已经太累了。
能支撑她到现在就是她的孩子们和母亲珂儿,若是没有这些人,她或许早就想法子脱离着尘世的纷扰也不一定。
“姝儿,如果有下辈子,你愿意和我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吗?”许久,就在段玉姝想要接过女儿来的那一瞬间,忽然听到唐景明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于帝王来说,这就等于最深情的告白了,他摒弃了自称“朕”,用了“我”这个称呼,若是换了其他妃嫔早就欣喜若狂了罢?
只是她已经木然了。她已经辜负了程颐,她自然是要还上程颐的,至于唐景明,她不敢再答应什么。
其实她本可以敷衍一句欢心的回应,可是她张张口,却是说不出来。自古来都是鼠首两端,不得善终,是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两个人,才会导致今日的结局?
程颐一世的深情,唐景明一生的温情,都如同两根荆棘,将她越缠越紧,无法呼吸,最后刺破血肉,遍体鳞伤。
哪一个,她都要不起。只是她更对不起的是程颐。
这样又要对不起唐景明。她真的是,心力憔悴,焦头烂额,无能为力了。
正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刻,唐子麒唐子麟这一对双生子跑了进来,才缓解了这一刻的尴尬。
唐景明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段玉姝一眼,就被两个儿子缠上了。
段玉姝松了一口气,把女儿放回了摇篮中。
大概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毁了。
天佑二十九年夏,徽明帝赐婚淳郡王和嘉悦郡主,二人终于喜结连理。
苏楠也在看到自己儿子找到归宿后溘然长逝了,同年逝去的还有太后赵玉。
皇上又得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后宫仍是热闹的,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落魄而改变什么。
日子就是这么偶有波澜又平静的过着,新入宫的妃嫔们,不管是是怎样的心高气傲和得宠都不能撼动段玉姝的半分地位。
段玉姝日子只剩下了维护后宫的平衡和抚养皇子,旁的事,比如皇上今日宠幸谁,比如那个妃子有了龙种了,都不是她太关心的事。
她只要做到那个最合适的,最有用的工具,也就是了。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封闭自己的心,两个人两段感情的纠葛,她已经筋疲力尽。
若这是她最终的宿命,她也只得承受。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时候各种的心力憔悴,写段段时也是在写我那一瞬的感受……
落定尘寰万事安(一)
天佑四十一年。
这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徽明帝病重;太子之位空悬。
而太子之位的角逐,两个人最有实力,皇六子唐子言,皇七子唐子睿。
唐子言生母是冯贵妃,冯贵妃名下有一个皇子两个公主。这些年来也掌握了后宫的一些势力;其母族在朝中也颇有些影响力,朝中支持六皇子的人也不在少数。
唐子睿生母是端皇贵妃;端皇贵妃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虽然没有母族势力;但是其名下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其养子四皇子的母族是支持她这一边的;而且其弟淳郡王娶了徽明帝亲妹妹盛阳长公主的女儿,盛阳长公主那一边自然也是支持她的。是以支持七皇子的人最多。
但是六皇子唐子言仍然是他最大的威胁,因为即使唐子睿算是众望所归,可是唐景明也依然没有立他为太子。
就如同唐景明即使给了端皇贵妃许多等同皇后的权力和待遇,但也没有立她为后一样,唐景明对她以及唐子睿都是有顾虑的。
是以段玉姝一日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
十一月十八,正值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放晴过,天灰蒙蒙的,阴沉得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阵阵寒风中,皇贵妃的凤辇落在了建章宫。
飞龙殿。
即使是在病中,一代铁血帝王唐景明仍然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大意。
宫人皆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出丝毫的差错。
“皇上,端妃娘娘求见。”从唐景明登基起就一直跟随他的福喜,如今也是花甲之年,身边还硬朗,也就一直服侍在唐景明身边。
如今自从唐景明病重后,即使是各个宫妃前来飞龙殿探视也要争得他的同意,不准随意出入,就连皇贵妃也不得例外。
听见是段玉姝,唐景明点点头,“让她进来罢。”
一旁服侍的宫人们连忙给他靠起一个引枕,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袍,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好。
一生都是强者的唐景明怎么能忍受此时的自己如此的无用,这也是他深居飞龙殿的一个原因,他不想在众人面前示弱。
这里才安置妥当,段玉姝也刚好进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段玉姝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滚边斗篷,福□给唐景明行礼。
“免了。”唐景明淡淡道,说话间又咳嗽了两声,指了指身前的圆凳“坐下罢。”
段玉姝脱了斗篷,依言坐了。二人的关系,这些年来,越发的相敬如宾了,不远不近。
唐景明看着穿着一袭深紫色的段玉姝,看着她依旧窈窕的身形和那张经过岁月洗礼更加沉静雍容的面容,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恍惚间,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嫌隙,仿佛他们还处在那段最温情的时光。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些都已经是太遥远岁月中的记忆了,不知缅怀的,是不是仅有他一个人?人越老了,却越想起之前的那些日子。
他承认,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了罢。
“皇上的气色今日好了许多。”段玉姝恭谨有礼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中。
“朕倒没觉得,还是如往常一般。”唐景明忍不住在心中苦笑,原来念着旧情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么?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皇上,臣妾——”段玉姝突兀的开口,又突然顿住。
面对唐景明投过来疑惑的眼神,段玉姝忍住冲动,有些话终究还是不能说出口。她换了恭敬的神情道“您该好好保重龙体才是天下的福祉,臣妾命人炖了一些补品,您要不要用点?”
唐景明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他知道,段玉姝原本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一句。
今日的段玉姝很奇怪,几次欲言又止,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而且她竟然失礼的盯着唐景明发愣,发觉唐景明看过来时,目光又慌忙的躲开。
这根本不是素日那个端庄持重的皇贵妃。
“玉姝,你今日是怎么了?”唐景明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恍惚?”
“臣妾无事。”段玉姝慌忙站起来,对着唐景明行了一礼道“皇上,您保重,臣妾先行告退了。”
说完深深的看了唐景明一眼,竟然没等到唐景明的回话,就兀自离开了。
那目光后,有着眷恋缱绻,有着愧疚难舍,有着哀痛悲伤,千般万般的情意,都掩在垂下的眼睑中。可是他还来不及读懂,一刹那已经收回。
这太反常了,福喜抱着段玉姝的斗篷进来,却发现她已经出去了。到底她是在慌什么,连斗篷都没有带上就离开了。
唐景明若有所思的看着段玉姝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好像要抓住那一闪而现的灵感了,却被宫人的一声通报打断了“冯贵妃求见。”
冯欣悦这些日来跑得勤,唐景明心知肚明,无非是想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无论是客观还是心中的偏爱,唐景明更看好的人一直都是唐子睿。只是他对段玉姝一直不放心罢了,段玉姝已经不是当日那个无权无势的宫妃了,她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不想他的百年之后,这江山基业被一个女人影响着。虽然他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段玉姝,但是与江山社稷想必,孰轻孰重自然显露无疑。
是以他一直都没有立唐子睿为太子,也就让唐子言母子一直都存有非分之想。
唐子言虽然小聪明也是有的,但他较之唐子睿少了那么几分为君者的胸襟和气度。几次在自己安排的考验下,唐子言的容人之量远不如唐子睿。
他的刚愎自用,绝对不适合继承着江山基业。
但为了不让段玉姝独大,一直以来唐景明都用冯欣悦牵制着她。这件事上,唐景明也是态度故意暧昧不明,就是不立太子。
冯欣悦自觉还有希望,日日都来请安问候,各种补品源源不断的送过。唐景明也不表态,任由她折腾去了。
“宣。”唐景明为表示一视同仁,见了段玉姝自然也会见冯欣悦。
但冯欣悦,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
凤栖宫,耀辉殿。
冬日天黑得早,更别提今日本就是阴沉沉的了,酉时三刻,天已经全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