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在唐景明身上。
睿儿被教育得很好,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的胸襟和气度,又是这么聪慧。唐景
明最是喜欢有担当的人,这般懂得兄友弟恭,以后定能担起大任。
唐景明这么想着,丝毫没觉察到自己心中的天平早已经倒向了唐子睿。
随后进来的段玉姝,看着亲昵的父子二人,只是温婉的笑着。从唐景明的眼
神中,她就知道,这次睿儿的委屈,没有白受。
唯将终夜长开眼(五)
是夜。明月高悬于九天之上;落下皎洁的光芒。
初夏的夜晚微凉;风中带着露水的气息;摇曳了初开的菡萏。
段玉姝披衣起身,没让人跟着,自己在中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一轮皎月,若有所思。
“母妃。”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段玉姝回身,是熙儿。
“熙儿;怎么还没睡下?”段玉姝带了浅淡的笑意;望着可以说是自己长子的人;自己对他的关系爱护比起睿儿和麒儿麟儿一点都不少。
“睡不着就起来了;母妃也是一样吗?”唐子熙在段玉姝身边坐下;还如小时候一样的亲昵“母妃,您是不是想要睿儿,坐到那个位置?”
虽然唐子熙没有言明,但段玉姝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熙儿果然是长大了。”段玉姝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此时已经把唐子熙看成了一个可以与之计长久的大人,而不是需要她护在身边的孩童。
“母妃要让睿儿担了那事,也是这个原因吧?”唐子熙倒是很有把握,他明白母妃的用心。
“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父皇在考虑太子人选时,会想到睿儿的好。”段玉姝淡淡道“为君着,怎能没有担当?”
果然,母妃是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这样睿儿在父皇面前的印象更是不同了,只是这样做,真的就是为睿儿好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毕竟养了唐子熙这些年,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想法。“睿儿必须要担起这个责任。”
“你们兄弟四人,若是没有一个人坐到那个位置,日后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段玉姝扶了扶代表着她皇贵妃身份的凤钗,“命运被别人掌握在手中的悲哀,我不想你们都去尝过。”
“母妃——”唐子熙握上段玉姝的手,无声的安慰着她。他知道,她曾经熬过多么艰难的日子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母妃知道,你的志向不在这里,我也不想勉强你。”段玉姝温柔宠溺的看着唐子熙,“麒儿麟儿也都不如睿儿合适。”
听到段玉姝这么说自己,唐子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笑。
“所以母妃必须要把睿儿扶上去,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段玉姝眼中闪过冷厉和决绝,一如她决定为锦妃设下连环计的那次。
她没有退路,她的儿子们也没有退路。
虽然她清楚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并不代表着幸福与快乐,但是能更好的活着。
她不想让孩子们一生都被身不由己的悲哀绊住。
天佑二十六年。冬。
边关被侵扰,护国大将军正在边关巡视,自然义不容辞的前去平定。本来不是什么大战,所以也没事胜负之虞。谁也没有想到前线传来噩耗,护国大将军在战场上旧疾复发,英勇殉国。
为了稳定军心,大将军临终前交代,不得声张。
八百里加急军情传到宫中,当唐景明打开密奏时,一下子愣住了,手中的奏折直直的摔了下去。
他不敢相信这个噩耗。正当年的护国大将军程颐,竟然病逝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唐景明犹是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其实奏折中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程颐的旧疾复发,又时逢西域来犯,他便命人不要声张。为了威慑敌方,程颐还是不管不顾的上阵,回来后就要不行了。
军中条件差,得不到好的医治,程颐很快便命悬一线。
弥留之际,他最后叮嘱了两件事。第一,在此役彻底胜利之前,不能放出他已死的消息。第二,他说男儿当马革裹尸还,他死而无憾,只要求葬在这瓜州,永生永世的守护着国家。
唐景明看到此处,不觉落心酸异常。
程颐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虽然在段玉姝的事情上于他有过嫌隙,但此时,唐景明从心底真正的敬重他。
这个噩耗,不知段玉姝看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凤栖宫,耀华殿。
段玉姝今日总有很不好的预感,说不出为什么,在给唐子睿做荷包时,没动几针就扎破了两次手。
而且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着,索性放下了针线,坐在软榻上出神。
忽然,听到外面来报,竟然浑身一个激灵“皇上驾到——”
从榻上下来时段玉姝竟然踉跄了几步,还是小喜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定了定神,段玉姝迎了出去,“臣妾见过皇上。”
唐景明面沉如水,沉着脸点点头,没有说话,就往里面走去。段玉姝不解何意,只得紧跟上。
到了正厅,唐景明从怀中掏出一本密奏,递给了段玉姝。
段玉姝有些犹疑的接过,在唐景明的示意下打开时,一下子愣住了,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到了是什么,一定是她看错了!程颐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可是威风凛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皇、皇上。”段玉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去求证“大将军他——”
唐景明沉痛的点点头,表情十分哀恸,“护国大将军已经殁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段玉姝犹自是不敢相信,她连连退后了几步“他不会死的。”
“朕也不希望这是事实。”唐景明痛失爱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都烟消云散了,人死不能复生,怎样的哀痛都换回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可能,不可能——”段玉姝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伪装,“我不信,我不相信!”
“姝儿!”唐景明抱住她,唤出了这个许久未曾出口的称呼,只感觉到段玉姝在他怀中一颤,继而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襟湿了。
姝儿在自己怀中无声的哀泣着,为着另一个男人。只是他现在不想再去争什么了。
瓜州一役胜利后,大将军殉国的噩耗也传遍了全国,皇上为表重视,亲自指派与将大军有师生之宜的皇四子安亲王唐子熙亲自去大将军墓前祭奠。并追封程颐为护国侯。
依照大将军的遗愿,将他的尸骨葬在了瓜州,京中仅设衣冠冢。
天佑二十六年。腊月初八。
腊八节这一天,大将军的灵位被迎回京城。
京城中全城缟素,人们自发的来接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回来。
郊外。大将军的遗孀,段挽月一身纯白的丧服,静静的等候着自己丈夫的归来。
年轻美艳的面容上褪尽了粉黛,一张素颜,再也流不出半滴的泪水,心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知觉。
近了,近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丈夫快要回来了。
一列白色的仪仗缓缓的过来,打头的是捧着灵位的安亲王唐子熙。
段挽月面无表情的接过自己丈夫的灵位,对着亲王行了一礼,道了谢,才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唐子熙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当看到段挽月不自觉的收紧怀中牌位的那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读懂她眼中的深深的哀恸和绝望。
将军府已经设好了灵堂。
段挽月一身素白,静静的跪在程颐的灵位前,如同一尊泥塑般,谁劝都不起来。
众人皆喟叹,大将军夫妇真是伉俪情深。
在程颐和段挽月成婚后的这四年中,段挽月并无所出,但程颐竟不纳一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无,众人皆言大将军情深。而段挽月这真是幸运。
冷冷凄凄的白幔帐高悬于将军府,让这个冬天尤为冷清。院中的几株梅树,却在此时花开正盛。
徽明帝亲自携皇贵妃前来祭拜。上一次来将军府时,还是程颐大婚之时。
段玉姝此时已经接受了程颐离开的现实,见到程颐的灵位,只觉得恍若隔世。
遗孀段挽月不失礼数的接待了他们。但谁能看出,段挽月平静之下的悲痛欲绝。
当唐景明说要替程颐过继一个嗣子来继承爵位,将来她也好有个依靠,谁知段挽月竟然拒绝了。
她说她这一生只想守着程颐好好过。程颐曾为她违拗过皇上,而且这四年来对她更是体贴入微。感君情深不已,她愿还以一生相守。
段挽月神色哀戚又甜蜜的说着这些话时,任谁都不忍让她失望。
唐景明封了段挽月为正一品诰命夫人,保她一生安稳无虞。但她的一生,也从此定下,孤寂而过。
段玉姝倒是对她起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常常传她入宫,时不时赏下许多东西,但段玉姝也知道,对于一个心已死的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天佑二十八年,二月初三。
忙过了宫中的年节,段玉姝方才得了闲,这日傍晚,派人去请将军夫人段挽月。
不多时,段挽月就被接了过来。
她已决定为程颐守寡一生,自然是一身的素色,她比前几年消瘦了许多。
段玉姝早已经布下了宴席,今日唐景明不会过来了,她也就正好可以让段挽月留宿,正所谓一醉解千愁,让段挽月只一次的放纵也好。
“见过端妃娘娘。”段挽月恭谨的行礼,被段玉姝拉住了手,“不必多礼,来,坐下罢。”
段玉姝命人拿来了酒和两个酒杯,放到了桌上。“今日什么都不必说了,本宫且陪你醉这一回,就暂且忘掉那些悲痛罢。”
段挽月对段玉姝一直以来照顾自己很是感激,端起一杯酒,道“谢端妃娘娘,挽月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便喝下。
“好。”段玉姝也饮尽了杯中物。
段挽月有心放纵自己一次,便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段玉姝也没有阻止,只待她醉了便命人扶她去休息。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我、我何必为他伤心呢?反正他又不爱我!”
唯将终夜长开眼(六)
段玉姝愣住了;段挽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程颐么?程颐怎么可能不爱她?为了她曾抗旨不遵;四年无所出也不纳妾,世上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样罢?
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段挽月趴在桌子上,醉醺醺的敲着酒杯“我为他伤心碎骨,他;他心里何曾有过我!他、不爱我啊!”
段玉姝越听越奇怪,都说是酒后吐真言;难道程颐和段挽月之间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端、端妃娘娘;您知道么;我、我不瞒您。”段挽月醉眼迷离的看着段玉姝;咧开嘴笑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清白的身子,程颐一次都没有碰过我!”
段挽月放声笑着,浑然未觉泪珠已经顺着两腮滑落,“我早就、就知道,他、他不爱我。他肯娶我,也不过是要我答应装装他的妻子而已,他要让那个人安心。”
早在段挽月说出程颐没有碰过她时,段玉姝就已经愣住了,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早就已经嫁为人妻了,可、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他肯娶我,不娶那些世家小姐,不过是因为我不会给他找任何的麻烦,我会乖乖的保守这个秘密。他说会给我荣华富贵的一生,除了夫妻之实和感情,别的都给我!”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他,那时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却没想到,四年了,他、他还是只喜欢那个女人!”
“为、为什么,我哪一点比不上她!”段挽月泪流满面,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倾吐出来,她的眼神变得怨毒“就算死了,他也不肯百年后和我葬在一起!”
“世人皆道大将军情深,是,没错,丁点儿错都没有!只是那深情不是给我的!我不过枉担了虚名而已!”
“呵呵,呵呵——”尖利嘲讽的笑声刺痛的是谁的心。
“可我还是那么爱他!”段挽月醉醺醺的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的说了些什么,就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
她不知道,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就在她面前。
她永远错失了这个机会,因为她趴下后,没有看到段玉姝眼中簌簌而落的泪,错过了那无声的悲痛欲绝。
浑身止不住的痉挛着,双手都握不住一个琉璃盏。喉咙中蛰伏着的嘶吼和悲鸣,最终化作了一声哽咽。
段玉姝不知道绝望哀恸到了深处,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程颐竟然为了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绝望的闭上眼,程颐那双清澈的、真挚的、哀戚、悲伤的双眸,立刻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声声宠溺的、悲伤地呼唤“姝儿、姝儿”在她耳边回响不绝,如同倾覆过耳的浪潮,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