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凤凰来仪莫蹉跎(三)
碧落正觉伤怀时,忽听得又有人在外禀道:“几位将军,中山王殿下已到华阴了!”
几人同时眼睛一亮,碧落已冲过去,双目煜煜闪光,急急叫道:“什么,是……冲哥来了?”
“是,中山王殿下率着八千骑兵,估计一两时辰便可到达此地了!”
高盖笑道:“中山王平安,实在再好不过!各位将军,我们去山口迎接吧!”
另一名将领段随则道:“只我们去么?中山王乃烈帝嫡子,最好禀明济北王殿下,一同出迎吧!”
中山王慕容冲,和前燕帝慕容暐一样,是正宫皇后亲生,故而一出世便被封王,比他大的慕容泓是侧室妃嫔所出,反而是沾了他的光,也在那时才被一并封王。燕国未灭时,慕容冲虽年幼,地位却在慕容泓之上。
只是如今燕室覆灭,慕容泓拥兵自重,除非慕容暐重践帝位,慕容泓绝不可能将兵权交出,兵力较少初经大败的慕容冲,自然不得不受庶兄节制了。这一点,高盖先前便已看得透彻,早和碧落提及。
即便如此,以慕容冲的身份,慕容泓不亲去迎接,总是说不过去。
可如今慕容泓醉成这样,一两个时辰内,如何能够醒来?
碧落只听得慕容冲平安,心怀立时大畅,听得诸将议论纷纷,走到帐外,端来满满一盆清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水一下子倾泼到慕容泓身上。
她看也不看在水泊中晃着脑袋的慕容泓,丢了木盆,向目瞪口呆的众将说道:“诸位将军都看到了,我要给他端来洗脸水,是他自己打翻了水盆。”
她说着,径冲出帐去,跳上华骝马,往营帐外冲去。
山色苍翠里,她终于看到了那队骑兵。
被丢弃了十四年的燕国纛旗,鲜红闪耀在山道上,也映红了纛旗下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庞。
身披重甲,手握银枪,满脸憔悴风尘,却不改容色绝世,目若流光;待见到冲向前的素青人影时,那流光中泛出波澜悸动,刹那如涌。
前方的骑兵已不由地分开一条路,让给那青衣素衫冲过来的女子,有些惊怔般地望着那女子映亮了整队骑兵的嫣然微笑,以及让人望之生怜的满面泪痕。
那一刻,泪与笑,都足以倾城。
慕容冲也想那般笑,那般哭,但他终究忍住,只是略带矜持地向碧落伸出了自己的手。
碧落握住他的手,正欲调转马头,与他并辔而行时,慕容冲的手一紧,将她猛地一拉,碧落已离了自己的马匹,跌落到慕容冲怀中。
“碧落……”慕容冲吟哦般低低地唤。
他熟悉的气息在山林芳郁的空气中萦绕,那浅浅的一笑,若月光般冲走了暑日的酷热,甚至比任何女子的笑容,还要清美静雅几分。
“冲哥……”碧落失了魂般呢喃着,软软靠在慕容冲肩怀中,也感觉不出铠甲甲片的坚硬硌人,晶莹的眸子如明珠闪耀,倒映了空中的云彩,如大朵大朵盛开的春日鲜花。
但慕容泓还是没有出迎。
在碧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泼醒他时,高盖已领了宿勤崇、段随、韩延等主要将领迎上前,笑道:“殿下,济北王殿下中午多喝了几杯,头疼得紧,遣我等代为出迎。”
慕容冲的身躯不过微微地一僵,唇边清浅笑意不改,温和道:“诸位辛苦了!请领我去见四哥吧!”
他下了马,吩咐慕容永安排全军扎下营来,自己携了碧落,与高盖等人介绍寒暄了,且说且笑,一路行往中军营帐。
碧落靥生红晕,明眸含情,小猫般依在慕容冲身畔,也不听他们都在讲些什么,只是眷恋地向慕容冲的面庞凝睇,生怕下一刻再也见不到他一般。
段随低笑道:“高将军,今天碧落姑娘似乎变了个人。”
高盖含笑不语,却也松了口气。
碧落身负武功,并不是个善主儿,慕容泓又是那样的火烈性子,两人凑到一处,着实让他捏把冷汗,如今慕容冲的态度,显然将碧落当作了自己的女人,慕容泓再不能将碧落随便叫去侍奉,二人便少了针尖对麦芒彼此伤害的危机了。
众人行至中军营帐前,正听得里面惨叫连连,一名亲卫扶了一名中军将士抱头逃出,俱是满头鲜血,给打得皮开肉绽。
宿勤崇定睛一瞧,却是自己帐下的一名司马,忙问道:“怎么了?”
司马苦着脸道:“殿下方才召属下问粮草筹集得怎样,末将告知目前粮草仅够十日之用。殿下便怪末将无用,这个,这个……”
高盖苦笑道:“怕是酒已醒了。”
宿勤崇哼了一声,道:“算了,下去养着吧!”
眼见二人一路滴着血离去,众人各自暗叹了,方才入帐。
慕容泓果然已看不出醉意,正埋头看着舆形图。慕容冲上前见礼,微笑道:“四哥好,小弟来了!”
慕容泓并未抬头,如没听见一般,竟将慕容冲晾在当地。
高盖一皱眉,正要上前打圆场时,忽听慕容泓拍案喝道:“宿勤崇,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征军粮,弄得这么捉襟见肘?”
宿勤崇上前答道:“殿下,华阴就那么点地方,十几处堡镇都给搜刮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大败了苻睿军,收集到不少军粮,咱们陷在这么个地方,早就没吃没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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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还算平静,暴风雨前的平静。。。。。
诉衷情 月解重圆星解聚(一)
慕容泓怒道:“你这是怪本王统军无方么?近处无粮,远处也无粮么?明明便是你失职,偏找出这许多理由来搪塞!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杖!”
一旁的亲兵不敢怠慢,立时来了三四人,将宿勤崇拖了下去。宿勤崇一路叫道:“殿下,殿下,你这不讲理!太不讲理……”
众将都知慕容泓近日暴虐,求情只怕是火上烧油,只是默不作声;慕容冲迟疑一下,甩开碧落暗示着拉他的手,上前笑道:“四哥,小弟一路过来,发现这一带的确已罕有人烟,不如……”
“闭嘴!”慕容泓叱道:“本王还没问你呢,怎么初次遇敌,便这等惨败?”
慕容冲低了头,敛颜道:“的确是小弟初次带兵,指挥失当的缘故。”
“还有多少人马?”
“步兵基本败亡,八千精英骑兵尚在。”
“嗯,初遭大败,那些骑兵必定人心涣散,不如编入我的中军节制,也好跟在中军后面好好学学,什么是打仗!”
慕容泓敲着案几,盯紧慕容冲。
慕容冲身后亲卫都已有了忿忿之色。乍遇强敌,慕容冲虽是不敌,牺牲的大多是临时招募的鲜卑游民而已,却将多年来辛苦建立的这支精骑兵保存下来,并突破合围,渡河而来,一路筹划得极不容易,慕容泓竟一口便要兼并下来。
碧落上前一步,握了剑柄,只待慕容冲一句话,便预备和慕容泓翻脸了。
谁知慕容冲看也不看身后的动静,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如此最好,弟在渡河之际为流矢所伤,兵马交给兄长统率,正好可以放心养伤。”
慕容泓见慕容冲谦和恭顺,神色略霁,打量着一身重甲的慕容冲,声音低了下来:“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
慕容冲将手搭于腰部,抚了一抚,道:“渡河后休息了几日,已不碍事。”
慕容泓见那腰间明显鼓出一块,显然还包裹着,并未痊愈,不耐烦地摆手道:“快,回你帐篷里休息去,没事别乱走动。”
慕容冲领命告辞时,慕容泓忽然又叫住他:“凤皇,那丫头是你的人么?”
慕容冲回头,只见慕容泓正与碧落对视,两人都是相看两相厌的神情,诧异道:“碧落么?她从小儿就跟在我身边了。”
慕容泓含怒道:“你不能别弄那么刁蛮的女人在身边?看把你自己管束成什么样的娘娘腔了?”
“哦?”慕容冲仿佛没听出慕容泓话中讥讽之意,迷惑地望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碧落,点头道:“她的性情是倔强了些,我回头好好管教她。”
碧落再吞不下这口气去,丢开慕容冲,预备和慕容泓说话时,忽听得慕容冲带了几分漠然,低低唤了声:“碧落!”
碧落心中一悸,立时顿住脚步,转眸见慕容冲望着自己,神情冷淡,眸中却带了若隐若现的缱绻,不觉怒意尽去,温顺地走过去,由着慕容冲拉住自己,缓缓走了出去。
慕容泓望着两人紧紧相携的双手,再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抬手挥令众人一齐出去。
高盖出来,见二人尚未走远,忙跟上去,苦笑道:“中山王殿下,近日济北王心情不太好,殿下要多担待些。”
慕容冲微笑道:“我们是兄弟,他又比我年长,有什么可计较的?”
停了一停,慕容冲又道:“中军是由高将军协领吧?我从平阳过来,带了几个随军大夫都不错,渡河后又收集了不少药材,高将军可以传了他们,去给刚才给责罚的几位将士医治一下。这天气炎热,伤口很容易化脓,还是及早处理好。”
鲜卑军入驻华阴已久,几场大战后粮草医药俱是不足,高盖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忙应了,又叹道:“济北王这脾气不改改,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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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慕容冲住入自己部属搭好的帐篷内,他才取下自己盔帽,碧落已习惯地走来为他卸甲解衣。
盔甲落地,碧落已将手搭上了他腰间紧裹的伤处。
慕容冲柔声道:“不疼,真的。”
如果不是实在伤重难行,他又怎么拖到今天才赶来华阴?
碧落吸一吸鼻子,轻声道:“让我瞧瞧吧,天热,裹在盔甲里,怎么受得了?”
慕容冲轻轻一笑,低声道:“他虽笑话我,可你该知道的,我日夜练武,哪里娘娘腔了?只不过生得……”
“只不过,我的冲哥生得倾国倾城,谁也赶不上!”碧落笑着说了,将他扶到茵席上躺下,揭开小衣和绷布查看伤势,果然伤势不轻,狰狞伤口周围一片红肿,正往外渗着血水。
碧落想着他这么重的伤,居然赶了这么远的路,不由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忙取了清水和药来,帮他清洗伤口,重新敷药。
慕容冲见她泪盈于睫,待她敷好药,一勾她脖子拉她躺下,轻轻吻去她的泪珠,眼波柔若春水,呢喃着低骂:“傻瓜!”
碧落抬一抬头,面庞滑过慕容冲挺直好看的鼻,唇与唇轻轻一触,两人俱是一阵酥麻,胸臆间尽被某种美好又充满渴求的情绪塞满。
“碧落……”慕容冲将她兜到怀里,绵绵地在她的唇边碾磨缠绵着:“我想你,想你,真的想你……”
诉衷情 月解重圆星解聚(二)
分开了那么久的岁月,在慕容冲真情流露的那一霎,迅速被拉近抚平,几乎看不到裂痕。
如果这分开的两年,只是心如死灰的空白岁月,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根本没有裂痕吧?
带了几分战悸,碧落深深呼吸着自己想念了多少个日夜的男子气息,一遍遍地抚摩着他坚实的肌肤,唯恐眼前只是梦,唯恐梦醒来,自己依然在秦宫之中,孤零零的一个;又恐慕容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会毫不犹豫一脚将自己踹开,然后将自己一剑刺死。
不过,她是不是该怀着期望,期望慕容冲永远不知道她的身世?
毕竟,她刚回宫便跑了出来,苻坚根本没机会将她的身世公诸天下,即便秦宫之中,怕也只张夫人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在听说碧落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以免苻坚之女这个身份,会给敌人抓住把柄,也给碧落本人带来危险。
如果是那样,她便可以安然地呆慕容冲身畔,直到他……席卷三辅,血洗长安,涤尽耻辱?
可假如他败了,无法完全他的心愿怎么办?
或者,他赢了,那么,苻坚怎么办?那是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的父亲!
也许,他给夺去了兵权也是好事。他报不了仇,伤不了苻坚;即便败了,如果他肯的话,当日她和杨定呆过的小山村,换成他们两个去住,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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