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守卫欲要来扶,被慕容泓一眼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他立直身,紧盯着帐篷摇晃的门帘,自语般念叨着:“苻睿的女人!你是苻睿的女人!”
他阴鸷地看着门前几名守卫,忽然哈哈笑道:“你们很久没碰女人了吧?我就把这女人赏了你们如何?”
守卫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慕容泓眼睛通红,一拳将离自己最近的守卫****在地,吼道:“还不进去让那贱人好好享受享受?服侍不好,一概军法处置!”
守卫们又是骇然,又是惊喜,这才慢慢往帐中挪去。
慕容泓挥着手,大笑道:“还有,今天追杀苻睿有功的那几个将士,也一并叫来吧!独乐乐岂如众乐乐!大家就一起乐吧!释雪涧,这是你应得的!你是苻家的女人,就必须承担慕容家的仇恨与羞辱!”
他一厢说着,一厢踉踉跄跄冲往另一处稍大的帐篷,一路叫着:“拿酒来!拿酒来!”
碧落拼命叫着,拼命挣扎着,只盼慕容泓能看她一眼,听她说几句话,好饶过释雪涧。
——哪怕方才他一剑将释雪涧杀死了,也比现在让她承受这种骇人听闻的污辱好。
而她终于也明白,像释雪涧那样沉静无畏有担当的女子,为何会如此害怕自己的死亡,千方百计想设法避免。
这种肮脏和屈辱,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可再没有人看向她,更没人有看到她的挣扎。即便粗陋的麻绳将她的双臂双腿蹭得青肿流血,还是没有人看她一眼。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那顶帐篷。
帐篷里有个女人,一个大秦王子与大燕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女人,等着他们的享用。仅是这一点认知,便可让任何一个男人血脉贲张,何况那女人天赋异禀,清洁美丽……
如今的她,还能清洁,还能美丽吗?
碧落听见了帐篷中的男人们淫秽的笑语,却听不到任何释雪涧的声音。
她怎会如此安静地接受这种可怕的结果?她该怎样去忍受?
碧落只觉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急怒和伤势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纠结绞缠,一阵接一阵的血气涌来,喉咙间喷出的腥甜渐渐将她口中的破布润湿。
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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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醒一醒,醒一醒!高将军来了!”
迷糊间,有人推搡着她的肩,口中布的破布也被人取出。
碧落呛咳了两声,勉强睁开眼时,便听到有人在说:“快,快松绑。这的确是中山王身边的碧落姑娘。”
竟已是夜间了,衣衫上的汗水干了,却又被露水湿透。数支火把明耀,照亮了她,也照亮眼前那眉目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曾几度暗访过慕容冲的高盖。
绳索松开,碧落身体软软地直往下坠去,高盖一伸手挽住她,皱眉道:“伤得厉害么?我让人给你找随军大夫去。”
忍泪吟 误折琼枝明珠碎(三)
碧落努力稳了稳心神,嘎哑着嗓子,叫了声“雪涧姐姐”,跌跌撞撞奔向那顶帐篷。
撩开帘冲入时,帐中一盏四枝的青铜灯给风一带,整个帐篷内都暗了一下。屋中尚有两个男子在,正扣了衣带立起,依稀听得到二人的交谈:
“喂,会不会死了……”
“怕什么,殿下的命令,也不在乎多咱们两个吧……”
一旁毡毯上,狼藉不堪的胴体依旧有着最颀秀优雅的曲线,暗黄的烛光下,一种由内而外的白晕,透过污秽的痕迹,依旧那样毫不吝惜地散出,柔和的光泽夺人眼目,看来依旧圣洁无垢。
——因为圣洁,因为无垢,所以才能让人那般想去拥有吗?而拥有不到的人,也因此只想去践踏,去蹂躏,好用肮脏去污染这种不该属于人世的圣洁无垢吗?
“姐姐!”碧落沙哑地叫着,扑上前去。
两个男子正无措间,只听高盖掀帘进来,低声喝命:“滚下去!”这才慌忙整衫预备离去。
碧落伏释雪涧跟前,见她面色唇色,俱是灰白一片,双目亦是紧闭,不由大叫:“你们这些混蛋,我杀了你们!”
她的流彩剑早被人收去,但见到地上另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镶金嵌玉,料得必是慕容泓的赤宵剑,抬手便拣起,追向那两名男子。
那两名男子吓得抱头鼠窜,忙奔了出去。
高盖一抬手,已将碧落握剑的手捏住,柔声道:“碧落姑娘,照顾雪涧姑娘要紧。”
“她死了,死了……”碧落颤声说着,回头看时,却见释雪涧苍白的手指正微微地动弹,忙冲过去,丢了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努力用自己的单布衣去遮掩她的身体。
“雪涧姐姐,雪涧姐姐!”
她轻轻地呼唤,终于感觉出释雪涧微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气,泪水却迅速地沾湿了眼睫。
高盖抬手解开自己的大氅,丢给碧落,低声道:“别怕,我会帮你们。雪涧姑娘是个好姑娘,你好好照顾着她,我去找济北王殿下,一定……不让他害了雪涧姑娘!”
还要怎样害她?
碧落简直咬牙切齿,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如此痛恨一个人,而不是因为慕容冲而痛恨一个人。
将大氅覆到释雪涧身上时,她听到高盖在外吩咐:“快去准备一桶热水来,再送两碗清粥或酪浆进去,要快!”
总算,这个高盖还肯帮着她们,到底是杨定的义父,算是这乱世之中还有几分风骨的了。
碧落略松一口气,先为释雪涧理了一理头发,待见有人送了热水掀帘要进来,立刻接过水,将他们赶得远远,然后一点一点,将释雪涧的身体擦拭干净。
释雪涧很安静,由着碧落摆布着,即便碰到最疼痛甚至不忍卒睹的伤处,她也只是蹙一蹙眉,浑身颤抖着,却不哼出一声,甚至不曾显出痛苦之色。
为她披上几不能蔽体的灰布衣衫,碧落喂她喝酪浆时,她似已略略清醒,居然喝了两口,才摇头示意不喝。碧落自己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将条案挪到毡毯前,伏于条案上休息,同时随时借了那铜灯观察释雪涧的动静。
释雪涧说,她会死去。
可碧落发誓,自己绝不能让她死去。
这天底下做过亏心事的人不知凡几,甚至包括她云碧落,手上照样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便是天下所有人该死,所有人死绝了,释雪涧那样的女子,也不该死。
高盖说,他会帮她们。如果他是和杨定一样的血性汉子,那么他便会说到做到,谏阻慕容泓再让人蹂躏释雪涧。
而慕容泓……应该不会杀释雪涧吧?他发现释雪涧已不是完璧,本欲杀她,终究下不了手,才掷剑而去,却选择了更残忍的方式报复,让释雪涧生不如死!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碧落低低告诉着释雪涧,一如无数个深夜,劝慰慕容冲那般虔诚。
这时,帐外有了动静。
“殿下,这才醒了,别再喝了,属下还有事禀报。”
高盖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奈。
“啪”地一声,是酒坛被砸碎的声音。
“为什么亮着灯?她……她还在享受么?哈哈!”
慕容泓口齿含糊,趔趄冲入,漠然望一眼昏睡的释雪涧,然后怒视碧落:“你怎么在这里?”
高盖忙道:“这位碧落姑娘,的确是中山王殿下心坎上的,刚才属下见她给捆得晕过去了,怕出了事日后不好向中山王交待,所以斗胆将她先放了下来。”
“别跟我提慕容冲!”慕容泓甩开高盖扶他的手,恨恨道:“我们慕容氏的脸,都给他丢光了!高盖,你刚说什么了?慕容冲在蒲坂被窦冲杀得大败,是不是?他啊,也只配穿得花花绿绿扮成个娘们去讨苻坚那老头的欢心!”
高盖愁道:“殿下,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中山王如果无恙,此时应该在奔往华阴的路上,我们得尽快派兵接应,别让秦军伤着他。”
慕容泓冷笑道:“伤着他?哼,死了更好!只怕半死不活的,又给苻坚弄床上去!”
碧落早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狠狠一耳光,痛快淋漓地甩到慕容泓脸上,叫骂道:“慕容泓,你们混蛋!”
忍泪吟 误折琼枝明珠碎(四)
慕容泓再不料碧落还敢对他出手,脸上给结结实实打出一只手印来,一阵火辣辣疼痛,不由大怒,道:“臭丫头,我杀了你!”
伸手到腰间摸剑时,却只摸着了赤宵剑的剑鞘,一时也想不起剑给自己扔在哪里了。
高盖忙着拉他:“殿下,别生气,碧落姑娘给捆了一天,捆糊涂了!”
碧落冲上前一步,握紧拳,一双黑眸跳跃,如炽烈的火焰在暗夜里随北风吞吐:“慕容泓,别叫我为你们这些所谓的慕容氏大好男儿脸红了!这满长安的人,谁不知道鲜卑慕容初降大秦,受到过多少诋毁和中伤!如果不是清河公主,如果不是慕容冲,秦王会一次次保你们护你们,还让你们一个个官儿越做越大,直至今日可以招兵买马扯起造反大旗?你们牺牲了他们,成就了自己的功名,还敢看轻他们,也不害臊!”
慕容泓涨得满脸发紫,挣着高盖的手,一拳打在碧落肩上,叫骂道:“你胡说!谁拿刀子逼了他入宫了?”
碧落给他打着,随手一巴掌又轮了过去,指甲甚至在慕容泓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她冷笑着叫道:“是,没人逼他!他堂堂大燕皇子,又是中山王,大司马,从小受尽宠爱,却自己发贱,要爬上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床!他若有血性一点,应该自杀以保清白,让秦王明白,大燕全是些有骨头的大好男儿,他堂堂大秦天王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都收伏不住!”
“你扯淡,你这死丫头!”慕容泓听出碧落在激他,脸色由紫转白,揪住碧落满头青丝,怒叫道:“我们何曾让他自杀?他不会争气些,杀了苻坚那老贼么?”
碧落本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可此时想着受尽屈辱的慕容冲,想着奄奄一息的释雪涧,恨得几要吐血,只觉胸臆间的一道恨毒之气直涌脑门,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头皮快给扯掉下来,趁着高盖抱住慕容泓双手劝说时,按了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狠揍下去。
她边哭边尖叫道:“是,他该再有血性一点,刺杀了苻坚,好让王猛苻融他们找到理由,让你们慕容家上下几千条人命为他陪葬,对不对?第一要紧的,让你这混蛋为苻坚陪葬!你这该死的混蛋,你该死!该死!为了你们,为了慕容氏,冲哥吃尽苦头,受尽屈辱,你居然敢瞧不起冲哥,你居然敢这般害雪涧姐姐……”
高盖眼见慕容泓给打得满嘴是血,快要透不过气来,骇然放开慕容泓,转而去拉碧落:“碧落姑娘,冷静点,冷静点!”
慕容泓喘一口气,立时将碧落踹倒在地,提起皮靴一脚接一脚狠狠踢去,看她在地上翻滚,痛骂道:“你闭嘴,你什么东西,不过慕容冲一个奴婢,也敢教训我?我打死你这臭丫头,我踹死你……”
碧落一口一口吐出鲜血来,疼得浑身颤抖,再也叫骂不出,只是仇恨地瞪着慕容泓,一对黑眸,如燃烧着的无底黑洞,恨不能将他拖进去活活烧死。
高盖见两人如此疯狂,又惊又怒,正要叫人进来将二人分开时,忽听得有人低低唤道:“泓……”
声音很轻,很柔弱,却很清晰,如夏日的冰泉冷露,珠子般一下子滚入人的心底,清泠泠漫过五脏六腑,让人神智顿清。
接着,又是很轻的一声,“卟”,似一朵莲花被风吹折,悲伤跌入水面的声音。
慕容泓抬起的脚没能落下,如中了定身法般,一动不能动;而碧落只瞥一眼,已经撕心裂肺痛喊起来:“雪涧姐姐!”
她给打死踹死都不曾掉落一滴的泪水,刹那如倾!
释雪涧不知何时坐起,举起赤宵宝剑,刺入自己腹中。
“泓……”她似惋惜,又似悲伤地再次唤了一声,双手握紧剑柄,一用力,赤宵剑贯穿了她的身体,从后背露出一大截淋满鲜血的雪亮剑锋。
解脱一般,她轻轻笑了一笑,孩子般地欢喜,连眸子也格外地婉媚起来,莹若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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