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眼来让他瞧见她在哭。她娇嗔道:“你也会不好意思?再没人脸皮比你更厚了。”
李青秋看着腻在一起的二人,眼神略有艳羡。她不着痕迹瞄了孟世德一眼,见他还是四平八稳地在喝酒,于是自己匆匆收回眼神,轻轻落寞一叹。
岁月催人老,他们早已过了少心怀春情的年龄,大概迟暮之人不该再肖想情情爱爱。但是李青秋就是不甘,因为她就算付出了最好的时光年华,也未曾得到这般一心一意的爱情。哪怕一刻,也没有。
这是一个有些温情有些诡异的中秋节,正值众人各有心思,却见刚才伺候双颖去更衣的丫鬟匆匆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严小姐失足跌进池塘了!”
孟之豫一听大惊,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影子不会游水!快快,快喊人去救!”他闻讯拔腿就跑,急忙叫上护院跟着过去,跑了几步想起雪颜还在,他又折返回来想叮嘱她几句。
谁知孟之豫一回头,却见华雪颜如弦上利箭一般飞奔出去,也直直冲往双颖落水的地方。
第六三章 飞蛾扑火
“救命!救我——救我……”
呼救声传来;华雪颜老远看见双颖在池塘里扑腾;她明明已经爬到了岸边;却好像又被什么绊住腿脚,止不住往下沉。双颖一口口喝着脏水;在死亡逼近的时刻;求生的**又迫使她奋力往上游。
华雪颜三两步冲进池塘;站在池水没过腰际的地方,奋力伸手去抓双颖:“把手给我!过来!”
“救……噗;救命……”
双颖狠狠一蹬腿,拼尽力气终于拉住华雪颜的手掌。华雪颜奋力一拽把她扯了过来;孟之豫随后赶到,把两人捞了起来。
孟之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拿毯子裹住华雪颜,说话颠三倒四:“你怎么跑去救人,吓死我了……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被水呛到没有?吓死我了……”
鬓发全湿,一缕缕头发粘在脸颊,华雪颜徐徐摇头,眼睛却紧紧盯住双颖,道:“我没事,去看看严姑娘怎么样。”
双颖紧搂双肩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样子。她唇皮颤抖,上下牙关打架,眼眸失神似乎是被吓傻了。华雪颜走过去装模作样嘘寒问暖几句:“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双颖怔怔地不知回应,此时华雪颜装作帮她揩去脸上水珠,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
双颖登时一惊,诧异地望向华雪颜。华雪颜目不斜视,唇皮翕张:“是不是有人推你?看清楚是谁了么?”双颖迟迟才反应过来,眼梢余光瞟了眼边上的孟之豫,飞快小声道:“有什么撞了我一下,没看清……刚才在水里有东西缠住我的脚,幸好我会游水闭了一口气,否则早给溺死了……”
这时孟之豫过来,关怀道:“走,先回去换身干爽衣裳,邪风侵体可就糟了。”李青秋和孟世德也闻讯赶来,李青秋仿佛受惊不小,拍着胸口道:“快去请大夫过来,一个落水就罢了,怎么雪颜也搞成这样?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思云,快吩咐厨房熬两碗浓浓的姜汤送来。”
华雪颜闻言道:“我倒没什么,不过严姑娘受惊不小,怕是要歇好一阵才能缓过精神劲儿来了。”她拉住双颖的手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趁机又在双颖耳畔低声说:“留在这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富贵,有人却想要你的命。别怪我没提醒你,太贪心没有好下场,你还是见好就收。”
“蓉儿你陪小影子去客房,雪颜我们走吧。”孟之豫着急来催,华雪颜含笑拍拍双颖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严姑娘,保重。”
回了含清斋,华雪颜用热热的香汤沐浴之后,躺在贵妃榻上由孟之豫帮她擦头发,旁边还生了一盆炭火烘烤湿气。
“咳咳。”华雪颜轻微咳嗽了两声,孟之豫急忙把绒巾一扔,凑上来紧张兮兮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华雪颜恹恹捂住鼻子,道:“没有,这炭好像是湿的,烧了一屋子烟味儿熏得我难受。”孟之豫急忙喊人来把炭火撤下去,然后打横抱起华雪颜,“睡床上去。”
他给她盖上两层丝绵被子,又多加了一层绒毯,直压得华雪颜喘不过气。华雪颜费力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道:“孟郎快把被子拿开,你让我盖这么多作甚?”
孟之豫摇头不允:“不行不行,你今天受了凉,晚上要多盖一些发发汗,不然明天肯定会病的!”华雪颜气不打一处来,无奈道:“就算要发汗也不能盖这么多啊,秋老虎还没退,这般捂着要生痱子的,快把被子拿走。”
两人讨价还价半晌,孟之豫终于挪走了一床被子,可还是把绒毯盖在上面,热得华雪颜直冒热气,胸口里的火都快烧起来了。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华雪颜眉一竖,干脆坐了起来,把被子扔下床,恼道:“要盖你自己盖,我不睡了!”说罢她就作势下床。
孟之豫赶紧扑上去按住她:“娘子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你别急别急……”华雪颜还是怒气难消,竟然发脾气地拧了孟之豫手臂一把,恨恨道:“就知道来折腾我!”
“哎呦哎呦,娘子轻点儿,皮都要脱了……嘿嘿……”孟之豫一边讨饶一边却在笑,哭笑不得的样子滑稽得很。过一会儿华雪颜气消了,把手一甩,沉脸斥道:“还好意思笑!折磨我你高兴是不是!”
孟之豫嘴角都挂上了耳朵,眉开眼笑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打我才高兴。”他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感慨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肯打我拿我出气,就证明你没把我当外人。你知道么?这可是你头一次跟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我都要高兴死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人间烟火。拥着血肉之躯,大概她也沾上了零星半点的暖意。
华雪颜哑然失笑,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眼睛盯着远处的烛火,看见飞蛾在旁边萦绕,轻轻道:“你看那只飞蛾,明明晓得会被烧死,却还是试探着往火上靠。一点点光亮便能迷惑它,让它抛弃原本就短暂的生命,真傻。”
她也是一只不要命的飞蛾,明知有一天红烛会烧尽,自己也会葬送在火焰中,却还是贪恋如光源般明亮和煦的孟之豫,萦绕在他身畔,汲取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般甜蜜平和的时光,只要再长一点,长一点,一点点就好……
“谁叫飞蛾生来便是若此?倘若不扑火,它就白白来了世上一遭。”孟之豫唏嘘,“换做是我,就算生为烟火,也愿在这世上绚烂一瞬,而不是被安放在沉暗的角落不见天日,苟且一生无法绽放。”
“嗯,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美丽也好。如此便再也没有遗憾了。”华雪颜微微笑着,忽然道:“孟郎,明天我想去庵堂上香。”孟之豫有些不愿意:“改日再去不成么?明天我有公务,没办法陪你。”
华雪颜安抚道:“我坐轿子去,上了香便出来,有铃铛跟着你且放心。”孟之豫想想还是同意了,抿着唇笑意斐然:“娘子你是不是去还愿?送子观音送来了咱们的孩儿,是该好好还愿答谢。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注意身子知道么?”说着他俯首贴上她平坦的小腹,笑嘻嘻道:“儿子你要乖乖的,听爹的话,不要折腾你娘……”
“我……”华雪颜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却又住了口,摸了摸他的头,“孟郎,睡吧,我困了。”
净慈庵里的梧桐树叶黄了,片片落下满地金黄,叶子每天扫地,一边听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一边想心事。
华雪颜手里捏着一个黄纸包,走进偏院喊她:“叶子。”
叶子手上一顿,脸上浮起笑容:“阿姐你来啦。”
“嗯。”华雪颜淡淡应了一声,过去接过叶子手中扫帚,口气不耐,“秋日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尽,很烦。”叶子扬起笑脸,俏皮道:“没有啊,我倒觉得听叶子哗哗的声音很有趣。”
华雪颜低眉看着地上落叶,不觉一笑:“是啊,叶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有趣。”叶子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佯怒娇嗔:“哎呀阿姐你笑我!你嫌我话多闹腾了!”华雪颜顺着往下说:“你干脆改名叫小斑鸠好了,啾啾啾啾……多像你。”
“……阿姐!”
两姐妹嬉闹一阵,叶子忽然鼻尖一动,问:“阿姐你带了什么来?我怎么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华雪颜眸子一冷,淡淡道:“没什么,前几日不慎染上风寒,开了副方子吃。叶子,我先去熬药。”
说罢她扔下叶子钻进小厨房。叶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黏着她,而是摸着回了房间,拿出一套男子衣裳,还沏上一壶好茶,仿佛在等着谁来。
砂罐静静煎熬苦药,枯槁碎草湮没其中,随着堪堪白雾腾起的,是纠葛不清的爱欲情仇,沾满泥垢的砂罐底部,余留的是点滴苦药渗出的心酸凄凉。
华雪颜失神盯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搭在小腹的手掌愈收愈拢。她玫唇紧抿有几分不舍,亦有几分决绝。
满室苦涩,药罐都快熬干了。华雪颜终于端起罐子,倒出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来,就似凝固半干的血液。
气味钻进鼻腔,她本能地想吐,却还是捧起了碗送到嘴边。
“你喝的什么?”
还不及她饮下,纪玄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一片阴霾沉郁。华雪颜玉腕一僵,缓缓放下了药碗,回头凄然。
她垂着眼帘显出几分无助,喃喃道:“我怀了孩子……孟之豫的孩子。”
第六四章 银装素裹
纪玄微没有说话;眼帘低垂把视线放在她的小腹上;袖下铁掌捏得紧紧。//
华雪颜吸吸鼻子;重新端起了碗,垂眸道:“他不该来这世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浓稠黑苦的药汁好比致人死地的鸩毒;她却不得不喝。
眼看苦药已到嘴边;纪玄微深邃的眼睛倏然一紧,伸手上前就打翻了药碗。华雪颜手上一滑摔了碗;惊诧地抬起头望向他。
纪玄微刚毅的脸庞写满痛楚,把头一扭避开她灼热的打量;吐出两个字:“别喝。”华雪颜诧异地看他,没有说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留下,这个孩子。”
华雪颜吃惊他的言行,只道他是气糊涂了或有什么其他打算,是故疑惑道:“为什么……你我都明白这孩子留不得,这是孟之豫的孩子,身上有孟家的血……莫非你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
“不是。”纪玄微缓缓回眸,努力掩饰着眼底的那份痛惜,道:“可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有你一半的血。”
纪玄微走过去揽她入怀,哑着嗓子道:“我只恨这为什么不是我和你的孩子。一想起这是那个男人的种,我就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们,可再想起这孩子以后会长得像你,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处处都会有你的影子,我便舍不得了。”
华雪颜闻言眼眶一热,靠上他宽厚的胸膛,阖眸颤抖出声:“我不能留他,不能留的……你知道我会对孟家做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留他在世上?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怀着恨过一辈子。”
“影子,跟我走吧,这里的一切我们都不要了,爱还是恨,都不要了。”纪玄微拥着她,情深款款,“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什么都不管了,也不去想了。就我和你,还有孩子,我会做他的父亲,教他读书识字、骑马习武……我们过男耕女织的平常日子,不求富贵不求权势,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辈子,把不好的事都忘了。”
华雪颜素来清楚纪玄微的脾性,他虽然不缺大度的英雄胸怀,却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计较的男人。他恨她嫁给孟之豫,他自然也恨孟之豫,甚至是这个流着孟家血的孩子。
可他如今竟然愿意把她和孩子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华雪颜哽咽:“你说得轻巧……我这一走,叶子怎么办?我苦心经营来的一切怎么办?严家二十八条亡魂谁来祭奠!还有你,你也有家人也有妹妹,难道就忍心扔下他们不管?你正值建功立业的时候,抛弃志向与理想太可惜了……”
“我能不能舍弃这些浮华是我的事,你只需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纪玄微害怕她畏惧不肯,一再给她信心,“我承认我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我从来说话算话。//影子,我说到做到,对你好,对孩子好,我绝不反悔。”
那么骄傲的他,说出这样哀求的话。华雪颜听了,心底不是没有感动。只是感动归感动,有些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说出口来也变了味,回不到从前。
“将军。”她像从前那般开口唤他,含笑盈泪道:“你大概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想的那些事,我也是期盼过的。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怎么会不欢喜不期望?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边关跟在他身边的日子,她想过很多次以后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