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孟之豫换好衣服寻过来了,他见房门关着于是在外喊:“雪颜,雪颜。”
双颖嘴唇吓得发白,肩膀如筛糠般不停颤抖,大颗冷汗滴滴往下落。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华雪颜终于放了手,一掌推开了她。
雪颜若无其事把钗放回发间,拍拍衣袖往外走,回应孟之豫:“来了。”
双颖摔在了床边,被木头床沿撞着肚子,顶得生疼。她恨恨回眸看向华雪颜,恶狠狠威胁道:“你给我记着!咱们走着瞧!”
华雪颜不理她,出去之后重重关上房门。
“小影子睡下了?”
孟之豫见她出来赶紧牵着她手问。华雪颜微笑点头:“哄了半天才睡下,还跟我发酒疯来着,说了些乱七八糟的醉话。”
孟之豫挠挠头:“嘿嘿,小影子酒量不好,你就多多担待了。对了娘子,我今天真不是故意不回家,我是见到小影子太激动了,一下就忘了喊人回家给你说一声,还有还有,她喝醉了可把我折腾坏了,我忙活了好半天呢。你看,她把我都抓伤了!”
他挽起袖子给雪颜看臂膀上的抓痕,皱着眉头嘟嘴撒娇:“娘子,回家你要给我好好揉揉,痛死我了……”
“又不是我弄伤的,凭什么要我给你揉?不行。”华雪颜抬步就走,潇洒挥袖,“冤有头债有主,找你的影妹妹去。”
这酸溜溜的口气被孟之豫听去,却觉得格外甜蜜。他屁颠颠追上华雪颜,小心翼翼扯扯她袖子,缩着脖子小声问:“娘子你吃醋啦?娘子?雪颜?”
华雪颜不理他,只顾自个儿走路。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就如跌落人间的嫦娥仙子碰上了地痞无赖,被之纠缠难以脱身,只是这无赖还不算太讨厌罢了。
“娘子,你跟我说句话嘛……娘子……”
孟之豫一边辛苦追上她的脚步,一边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讨饶。在别院外的牡丹墙下,华雪颜倏然伫足,孟之豫始料未及,弯着腰一头撞上她后背,两人不约而同闷哼一声。
“唔!”
“嘶!”
华雪颜颦眉,声音竟然带了罕见的怒气:“你怎么走路的!”
孟之豫揉着额角,被骂了反而愈发心情好,笑嘻嘻想去摸她的背:“嘿嘿,我不是故意的嘛。干脆我给你揉揉,将功折罪好不好?”
华雪颜扇掉他伸过来的爪子,横眉道:“去!谁稀罕你揉!”
“那是那是。”孟之豫缩回手逮住自己耳朵,故技重施可怜兮兮讨饶,“那你说嘛,想要我怎么办?罚跪还是饿肚子?不过话说回来,娘子你生气的样子也甚美!瞪着我的时候,眼睛好看极了……”
华雪颜冷眼斜睨着他,紧绷的面庞终于因这句话破了功,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有这么厚的脸皮?石头做的?”
华雪颜笑着去揪他的脸,孟之豫大大方方让她掐,不过她只是轻轻捏了两下便松了手,没舍得弄疼他。
“倒不是石头做的,约莫是铁皮,刀枪不入!”孟之豫继续厚颜无耻,把脸凑到华雪颜面前,视死如归地说:“只要你不怕手痛,随便揪还是掐,任你出气。”
华雪颜没好气一甩袖子:“懒得费力气。”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着孟之豫伸手,邀约道:“不跟我回府了?”
“……诶!来了!”
孟之豫跑近,牢牢牵住她的手,结伴而归。
夜下牡丹墙角落红满地,依然艳丽如旧。
很快到了六月,上京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到来,晋皇避暑去了行宫,部分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也随之陪驾。孟世德自然要去,而孟之豫身为户部的小官,便趁着衙门休假一旬躲在家里,成日腻着华雪颜,寸步不离,惹得铃铛每天都飞他白眼。
“娘子——”
含清斋的厅堂里放了冰块,旁边还有一柄立在地上的转扇。华雪颜正懒懒躺在榻上小憩,孟之豫站在冰块旁转着扇子为她扇风,额上的汗比冰化的水还多。
他擦着头问:“凉不凉快?”
“还行。”华雪颜眼睛都不睁,又翻了个身,“背后热,你再扇扇。”
“好勒!”
孟之豫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又使劲打起扇来,一脸心甘情愿的满足。正巧铃铛跑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柄荷叶当伞遮阳。她见孟之豫咬牙摇着扇子胳膊都酸了的样子,打趣道:“瞧姑爷你这小胳膊细腿儿的,摇着扇子也叫苦不迭,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伺候小姐哪儿有我伺候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
孟之豫咬牙切齿,还嘴道:“小胖子一边儿去!看你这虎背熊腰的,还好意思躲在这么片小叶子下面,挡得住才怪!”
铃铛最恨谁笑她胖,一跺脚气鼓鼓道:“小姐你看姑爷!他欺负我!”
华雪颜这才幽幽睁眼,无奈挥挥手:“你欺负回去就成了,我给你撑腰。”
铃铛狞笑着捏起拳头,朝着上面哈了哈气,不怀好意道:“姑爷来,让我揍你一拳……”
孟之豫吓得扇子都扔了,跳上贵妃榻躲到华雪颜后面,挠挠她的腰:“娘子娘子,你怎么帮小胖子不帮我!你快叫她住手,她这么胖连老虎都能打死,更何况我了!”
“谁叫你成日在家碍眼,换我都想打你。”华雪颜慵懒支头,讽他:“莫非你想跟我换换,以后在家相妻教子?”
铃铛拍手叫好:“就是就是,大男人哪儿会成日腻着老婆孩子,羞不羞呐你!”
孟之豫大言不惭:“我就乐意怎么着!”说罢他伸手去摸摸华雪颜小腹,撅着嘴有些沮丧,“怎么还没动静啊……雪颜,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开几个方子调理一下?”
华雪颜目光滞了一瞬,不着痕迹推开他的手,淡然道:“这种事急不来的,看天意吧,随缘就好。”
孟之豫还想出言相劝,华雪颜看见铃铛怀里露出一角的红纸,赶紧抢先道:“铃铛你揣的什么?”
“哦,这是先前有人送来的请柬。”铃铛赶紧掏出来递给华雪颜,“好像是世子派人送来的,叫姑爷去玩儿呢。”
华雪颜把请柬扔到孟之豫手里,开口撵人:“得,终于有人邀你出去了。快走快走,给我留个清静地儿。”
孟之豫眼见自己如此惹人厌,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收拾了一番,撇着嘴出门赴约去了,满肚子的怨气。华雪颜等他一走,赶紧也叫铃铛收拾东西出去。
铃铛不解:“小姐我们去哪儿?是要偷偷跟着姑爷么?”
华雪颜打开胭脂盒看了看,道:“我们去南街,买些胭脂水粉。”
“南街?”铃铛更糊涂了,“可最好的脂粉铺子都在东街呀!南街的话都是些杂货铺子,要不就是卖药的郎中……”
第五九章 有意试探
夏日茉莉沁人衣袂;世子邀请聚会的地方设在了一个水榭上。孟之豫顶着日头敢到此处之时;老远就瞧见左虓坐在亭子里;旁边偎着媚俗的妓娘。
“世子爷,尝尝奴家剥的葡萄;味甜多汁。”
千娇百媚的妓娘用纤纤玉指拈着一粒葡萄;喂到了左虓嘴边;眼梢风情袅袅。只见左虓眉心微蹙,不悦搡她一把:“一边去!大热的天靠这么近干嘛;你要本世子长一身痱子不成!”
妓娘慌慌张张把葡萄一扔,急忙退开几步;惶恐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奴家不是这个意思;世子爷请恕罪……”说罢眼睛已经泪盈盈的了。
左虓无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抬手随便一指:“站边上,待会儿客人来了你唱个曲儿跳支舞就行了,其他的不消你做。叫你来是给本世子长脸,千万别丢人。”
孟之豫见状好笑。原来左虓还记恨着他们取笑他“守身如玉”一事,这会儿竟然想出这么个损招,为的只是博回面子!
妓娘尴尬又局促地站到了水榭边角,后背晒着烈阳,辣辣烫烫的。而左虓一副不懂怜香惜玉的表情,不耐烦喊小厮给他打着扇,端起冰镇的梅子汤咕噜噜喝了两碗下去。
“哎呦阿虓,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
孟之豫一路走来拿扇子遮着脸,进了水榭就径直坐下,毫不客气地抢过左虓的梅子汤一口气喝完,满意咂咂嘴,手背揩拭嘴角,笑道:“还是你最善解人意,知道我来了口渴,专门盛好一碗冰水等我。”
“你咋那么讨人嫌!”左虓眉毛一横,拿手拍打孟之豫,“要喝自己盛,抢人家嘴边的东西你也好意思!”
孟之豫满不在乎地扯扯衣领,摇扇扇风,抱怨他:“我说你才讨人嫌,天热成这样还喊我出来,故意要折磨人是不?我在家乘凉不知多痛快,我娘子还给我打扇呢……”
左虓“哈”了一下,明显不信:“我看恐怕是你替她打扇吧?话说回来,你家那冷美人只消往那儿一站,都不用要冰块了,她哈哈冷气就成!”
孟之豫有些发窘,道:“雪颜是与人不大亲近,不过那是对别人,对我还是不一样的。”他挺直腰板儿,反过来斥左虓:“去去去,你这种孤家寡人怎么懂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少对我指手画脚的。”
“我不懂?哈!”左虓不悦了,招来旁边的妓娘,昂着下巴介绍:“瞧见没,俪人馆头牌!今年上京的十八花魁之首!敢说本世子不解风情,哼……”
孟之豫掩嘴偷乐,桃花眼带着三分狡黠,冲着左虓招招手:“阿虓过来。”
左虓一头雾水,把脑袋凑了过去:“怎么?”
孟之豫附耳说话,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我说……你连人家小手都还没牵过吧?小雏儿?”
“孟、之、豫!”
左虓拍案而起,满脸被揭短的愤愤之色,孟之豫见势不妙急忙拉住他,赔着笑脸道:“开玩笑开玩笑……阿虓坐下,坐下我给你斟茶赔罪……”
左虓这才不情不愿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怨怒道:“我才看不上这些胭脂俗粉,我若要娶,就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妞儿,胸要大腰要细腿要白,还要对我百依百顺……”
孟之豫也不跟他计较,好脾气顺毛道:“是是是,最好还是个公主郡主什么的,行不行?”
左虓终于不气了,继续拿捏道:“那当然!还有脾性要温柔,最好再带点活泼,可又不能泼辣,更不能对人爱理不理。总之不要你家冷美人那样的,瞧你都成老婆奴了!”
孟之豫懒得和他争执,道:“得,我就拭目以待,看你能找个什么样儿的。反正依我说,我家娘子最好,不过……”他说着说着,突然熠熠发亮的桃花眼黯淡下去,带上一抹怅然。
“你们下去。”左虓见状遣退了周围杂人,把手搭上孟之豫肩头,“之豫你怎么了?有什么难处?”
“也不算什么难事,就是心里面有点不踏实。”孟之豫神色略有颓然,垂眸盯着梅子汤碗,喃喃道:“阿虓你说,世上会不会真有女人大度贤惠到主动为夫君纳妾?”
“有吧。不过那肯定是装出来的,女人家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你要以为她们不小气就惨了。”左虓摸摸下巴,“我还记得有年别人送我爹两个舞姬,我娘表面上没说什么,收了人扔在院子里不管,可足足有三个月没让我爹进房!后来还是我爹把人打发走了,我娘才跟他说话的。你想啊,堂堂侯府主母,够知书达理的吧,还不是一样吃起飞醋来不管不顾!所以我说,女人就是麻烦,我宁肯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懒得听臭娘们聒噪。”
孟之豫苦恼挠头:“如果真的有女人根本不吃醋呢?那是不是代表她根本不喜欢,所以不在乎……”
“你——”左虓敏锐捕捉他口气里的落寞,试探问:“你家那冷美人对你不上心啊?”
“也不是不上心,就是……”孟之豫长叹一声,勺子搅着梅子汤,“对我好是好,嘘寒问暖,一日三餐伺候得周周到到,还亲手给我做衣裳,从来不跟我发脾气使性子……可就是不吃醋,就算我招惹了别的女人,她眼皮都不眨一下。”
左虓咂舌:“不吃醋还不好了?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
“我倒宁愿她会因为这些小事跟我置气,至少说明她在乎我,心里有我。”孟之豫愈发失落惆怅,咬唇道:“她对谁都礼貌周到,对我也这般……我就怕她根本不喜欢我,可是你说,她又为何不计名分地嫁我?我不明白。”
他们的关系太融洽太完美,可就是这么完美,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心生惶恐。
左虓想了想,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却仍旧说了:“之豫,其实我觉得……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她嫁你实际上另有目的?”
孟之豫猛然抬头:“另有目的?什么目的!”
“我就随口说说啊,你听了就罢,也别当真。”左虓耸耸肩膀,一一分析给他听:“你想啊,她华雪颜是什么出身?父亲只是边境一个小城县令,就算如今立了战功调入上京,可骨子里还是所谓的乡巴佬。她就算再漂亮再贤惠,但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