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笑道:“叫我流澜就是了,不必客气。殿下已吩咐过,李公子是贵客,寒舍简陋,委屈公子了。”
“姑娘过谦了。”李也辰也没有多与她客套,“在下这位朋友染了些风寒,还需调治,若姑娘这里有煎药的物事,烦请抬到房间里,在下须得借用几日。”
流澜点头,立即对阿若道:“你去和王伯把药炉药壶拿到西厢房去,对了,叫张伯注意着街上的动静,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阿若应声去了,流澜回身向李也辰道:“李公子请跟我来吧。”
流澜院很小,除了一方小院一个门房,便只有东厢西厢两处房子。流澜和阿若住在东厢,西厢住着妈妈和一个丫鬟,还有一间客房。
流澜引着李也辰进了西厢的客房,李也辰把明绯安置在床上,揭开被子,流澜望了明绯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好清俊的品格,不知如何称呼?”
明绯对她略一点头,道:“叫我明绯就是。多有打扰,劳烦姑娘了。”
流澜道:“明绯姐姐不必客气。我看姐姐年纪容貌,似是已嫁作人妇,怎么却并非李公子的妻子么?”
此言一出,李也辰微微皱眉,明绯却是淡淡一笑道:“明绯守寡多年,今生……也便是这样了。李先生仗义救助于我,姑娘千万莫要误会。”
流澜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突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姑娘”,流澜道:“两位,抱歉,失陪一下。”说罢开门出去。
李也辰为明绯整了整被子,便默坐一旁,两人静静无言,只听门外那敲门的老苍头小声说道:“姑娘,快搜到咱们这边来了,那帮人细致得很一间房一间房的查看,怕是瞒不过去。”
流澜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后说:“叫阿若他们都回房去,一会儿人来了你不必挡,我自有办法。”
门轻轻响了两下,流澜开门进来,向两人道:“官兵快要搜过来了,只怕躲不过去,如今只好使些计策,只是……”
李也辰道:“姑娘请讲。”
流澜道:“只是不知两位肯不肯依计行事。”说着她上前两步,对两人低低说了几句。
话一说完,明绯怔了怔,李也辰脸色莫测。
“这……”明绯犹疑地道,“只是这样岂不委屈了姑娘……”
流澜淡淡一笑道:“烟花场中这么多年,这些也早就看透了。委屈的不是我,只要姐姐愿意便是了。”
“不可。”
第25章 廿五、逢春
二人闻声望向站在一旁的李也辰,流澜没有开口,却是明绯开口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能再涉险了。”
李也辰凝望着她,静静不语。她抿了抿嘴,道:“只要你我心怀坦荡,又何必在意……”
“我说不可,正是因我心中不能坦荡。”他突然截口道,“若是别人,我心中无挂碍,视红粉亦如骷髅;可是若是你……”他顿了顿,才接下去说:“若是你,我又如何能……”
他终是没有说完,明绯却已整个人都懵住了。她懵住了是因为他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在这个时候这样突然就说了出来,让她一瞬间意识几乎茫然了。
明绯怔住,流澜却接口道:“有何不可?能做能当,方是真君子。”她含笑道:“李公子既然待明绯姐姐与别人不同,可见心中有情,若不愿承认倒也罢了,如今既然说出来,还有什么好顾忌呢?”
两人俱是默默无语。流澜过来坐在床边,低声道:“时间不多了。”
“你们,去那边搜!你们几个,去那边!”
“砰”地一声房门大开,房里床上一个女子躺在里面,秀发半散,只露出半张脸,整个身子掩在被子里面,被里一个男子脸冲里搂着她,外面一个女子酥胸半掩,听见响动吓得惊呼一声转过脸来。
破门的官兵见状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身招呼:“走吧,没有!”
吵闹之声渐渐去远,流澜从容坐起来整好衣裳,站起身向二人福了一福,含笑道:“药炉稍后给李公子送到,妾身告退了。”
门轻轻合上,李也辰扶明绯坐起来,看着她挽起头发,默默递上银簪。
“明绯。”
明绯低首静静不语,不知心中作何想。这般沉寂半晌后,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李也辰去开门,是流澜的丫头和一个老仆捧着药炉等物来了,进屋放下后便告退离去。李也辰点起药炉,淡淡的药香开始渐渐弥漫。
“这药……是大殿下所赠吧?”明绯忽然道。
李也辰点了点头。明绯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必担心。”却没说不必担心什么。
“你……是要相助大殿下么?”她低声道。
“隔墙有耳。”他亦低声道。
小小客房。一个静静倚坐在床上,一个在屋角扇着炉火,满屋里只听见药汤轻轻咕嘟的声音。静默一时后,明绯忽然轻声道:“为什么……说那些?”
他没有回答,明绯看着他沥出药汁,熄了炉火,端着碗走过来,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字字说道:“情之所至,不能自已。”
她怔怔地望着他,低低地问:“从什么时候?”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吸了一口气,问:“你入京为我二妹翻案,是为我,还是……”
“都是。”他说,“当时我虽未明白是否为你,这几日却已都想通。”
“那么……”她凝视他的眼睛,慢慢地道:“此次投入大殿下处,是为了我,还是另有原因?”
他一时没有回答,凝视了她片刻,方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并没有被迫为此,虽然入京时并未打算与大殿下相瓜葛,但如今,也并非全然被动。”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先说道:“你不信我么?
她一怔,忽然便想起那时在桥溪大牢中时,他对她说:“你为何不能信我?”那一次她终是信了他,他也终是不负她所望。
“我信。”她说。
他淡淡一笑,“吃药吧。”
搅翻了整个京城的搜查行动第二日便停止了。二皇子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嚣张,当朝皇帝赵珩听闻此事后当即便将二皇子赵基召入书房,片刻后又召见了大皇子赵塑。当日两位皇子俱被留在书房,至夜方放回。
所有这些事情李也辰尚不知晓,然而当夜流澜院中悄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匆匆转告李也辰一句“时局有变,皇上下旨召你,速回桥溪”便即离去。稍后流澜带来消息,告知两位皇子被召之事,末了说道:“此事凶险,务必小心。”
其时李也辰正在药炉旁为明绯煎药,流澜离去后,明绯忍不住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也辰道:“二皇子到处找我,想必惊动了皇上,若我猜的不错,二皇子必是称我入京欲行不轨。”
明绯道:“那么现在可是要回桥溪?”
李也辰道:“若是此时回去,大约城门口已有人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明绯不语。如今欲走不能,不回桥溪又势必惹皇上生疑,虽然李也辰入京是为勤王,然而无凭无据,但凭亲疏之别,皇上也必然信二皇子而不能信他,究竟如何是好,她并不知道,只能等着李也辰的办法。
看着她喝完药,放下药碗静静望着自己,他道:“我回去,你留在这里。”
明绯怔道:“你不是说……”
李也辰微微一笑:“此时离京虽不容易,我却也并非毫无办法。你莫非忘了我曾说过,纵然无权无势,却还有武有谋,又有何事不能?”
明绯望着他,想起当日桥溪大牢中的情景,亦不由微微一笑。想及如今形势的凶险,脸上又有了忧色。他说得虽轻松,她却知道今日不比当初在桥溪县时,轻声道:“京城重地,你多小心。”
“不须为我担忧。”他说,“你好好的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等我。”
“我会好好的。”她柔声说,“什么时候走?”
“今夜。”
她点头,嘴角微微含笑,眼神明亮似星,前路虽险,她虽担忧,然而此刻她无暇忧愁。“还记得那天在县衙书房,你我煮茶同饮么?”
他点点头,望着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采,那枯木逢春般的光彩令他微微目眩。她含笑说:“那一杯茶,我以为是我这一生最好的记忆了。我从未想过能有今日这般心意相通的彼此相对的时候。今日你要走,我便为你饯行,我们……喝一杯酒,可好?”
他不由得点头,旋即又迟疑道:“你的身体……”
“我已经好了。”她说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李也辰忙扶住她的肩,“不要下来了。”
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她一字字清晰地说:“我又活过来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说:“我又活过来了。”
第26章 廿六、孤身
他的心为之震动。犹记初见之时,她那般平淡无波静如古井般的神情,她说:“我早已如木石之人,人生有何宝贵?不要也罢。”
恍神之间,她已经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感觉到脚上的重量,他一低头,听她低低笑道:“你不给我鞋子,难道要我在床上呆一辈子么?”
大病初愈,她身子还有些无力,他扶住她,听她说:“带我去桌边坐下,我们好好吃一顿饭。”
“好。”他抱起她来走到桌边,安置好她,“等一等,我去安排。”
一桌简单而又精致的酒菜很快备齐。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明绯自斟了一杯酒,持杯望着他,含笑道:“终于能敬你一杯。”
那“终于”两字,她说得很轻,两人却都知那二字的分量。似这般共处一室,倾杯对饮,只怕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过的。回首初见之时,于今仿佛一梦。
李也辰亦举杯,两人相视一笑。
一杯酒入喉,她脸色微红,凝望着眼前人,轻轻地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连忙去扶她,她抬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去吧。不要误了时候。”
他略一点头,抱起她走回床边,放下她,慢慢盖好被子。
“我定然会回来。”他语气淡静而有一股不可置疑的肯定。
当晚李也辰悄然离开流澜院,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明绯门外有人敲门,明绯以为是送梳洗之物的丫头,不料门开时却看到流澜站在门口。
她略有些意外,忙起身迎来,道:“流澜姑娘。”
流澜点点头,进了门将门在身后关上,对她道:“李公子已走了么?”
明绯点头,见她脸色有异,道:“怎么了?事情怎样了?”
流澜低声道:“事情有变。昨夜二殿下突然发难,领兵围宫,大殿下趁乱出城,此时与二殿下隔城门相对峙。”
明绯一时震惊。不料事情竟一夜之间急转之下,定了定神,她望流澜,道:“流澜姑娘是要我走?”
流澜道:“此地不宜久留。二殿下大约已知道我,如今京城已控制在他手中,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姐姐快走,找一处地方藏着,千万不要再回来。”
她把怀中包裹捧给明绯,望着她道:“走吧,好好等着李公子。”
明绯怔怔地接过包裹,道:“那……你呢?你不走?”
流澜淡淡一笑,神态安详,似乎并不惧怕,“我自有我的归宿。”
明绯凝望着她,她脸上似有一种宁静的光辉。明绯隐约想到了什么,静默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地道了一句:“保重。”
流澜含笑点点头,看着她穿好衣裳,送她到流澜院后门口,临出门时,流澜忽又唤住她。明绯回头,看着她柔和沉静的脸,听她说:“姐姐,流澜阅人多矣。李公子待姐姐一片真心,且又是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姐姐定要安心等他归来,莫要多想。”
明绯轻轻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流澜倚门望着她去远,嘴角始终含着淡淡微笑。虽未深交,却已相惜,但愿,她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京城形势突变,二皇子围宫紧守城门,大皇子出城召集亲兵屯于城门之外,兵士还在不断从各地调集回京,此时虽是对峙之局,然而兵符在大皇子手中,待各地驻军入京,二皇子纵不战败,也必然困死城中。只不过大皇子心系于城中百姓,也不得不受二皇子牵制,一时倒也不分高下。
城中一时紧张凝重起来,更兼兵士挨家搜查征兵,不免混乱。明绯孤身一人,又兼大病初愈,站在街头一时茫然。街上一队队的官兵来去,她站了半日,方才明白他们似是在找人。她怔了怔:此时不是正当双方对峙之时么,二皇子这个时候派了这许多人在城中搜寻,是要找什么?
低头细想半晌,她蓦然明白——二皇子只怕是在找流澜。这位大皇子的红颜知己,虽藏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