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领命而去。季英闭目略养了会神,这次是他第一次出外办事,他不想有什么差池。休息了片刻,便要上路,他正要发令之时,先前去的那兵士忽然慌慌张张跑来,叫道:“大……大人……”
季英心中一沉,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不见了!”
“什么?!”季英立即匆匆赶去查看,果然见车中遗落两截绳索,人已不知所踪。季英怔住,“他明明中了我的迷药……”
沉吟片刻后,他振了振精神,迅速道:“杨路带人在此暂驻,其他人等,跟我回桥溪!”
李也辰已逃走,凭他的身手只怕难以追上,如此情况之下季英当机立断,决意先拿下明绯再说!无论此二人是何关系,但凭李也辰对她回护之意,他都认定此人必有用处。此行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空手而归。
李也辰此刻人在桥溪。他既通药理,季英的迷药便迷不倒他,中了迷药后虽一时不能言动,意识却还清晰,他也知道明绯其实并未吃迷药,只是装做被迷晕而已。因此他一脱身便匆匆赶回桥溪,嘱明绯暂时躲藏起来,以免被季英挟持。
悄悄潜回县衙转了一圈,不见明绯的人,李也辰又到福家去找了一遍,依然未找到。略一思索,他又奔城外三里亭而去。两人被困前福家三姑娘曾说在此等明绯,如今已是三日过去,不知她还在不在那里。
推开城隍庙的木门,漫天风雪挟裹着呼啸之声蓦地冲入门内。庙中空冷清寂,神像前只有一个裹着破棉絮的乞丐正在睡着,听到风声门响,也只是动了动身子,把棉絮拉紧了些。
没有看到明绯,娇绯也不知何处去了,姐妹两人竟似失踪了一般,在这小小桥溪县城中消失了。
站了片刻后,他关上门,在地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不见了也好,他如果找不到,想必季英也不会找到的,这样也算是安全了。
门外渐渐传来马声人声,哗哗地从小庙前走过,渐渐去远。李也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水,开门走了出去。
第23章 廿三、情动
二月的京都洛城已微微的有了些早春的清润之意。时候过午,竹院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虽然是寒意沁人,街上各种摊贩仍是不少,和着人群的步声语声,倒也不冷清。
街角行人稀少处,摆着个算命摊子。摊子后面坐着个一身青布衣袍留着两绺胡须的算命先生,正自闭目静坐。
忽然街角后转出一个人来,这人年纪三十许,一身衣饰虽富贵却并非贵人之质,看来似是高门贵家的使唤人。那人匆匆走到那算命摊子前,低声对那算命先生说了些什么,神态甚是恭敬。
那算命先生睁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了句话,便转开目光,漫漫地在街上扫过。忽然他眉头微皱,望向对街角落的目光一凝。那角落里坐着一个一身破烂衣衫、面目肮脏不清的乞丐。他目光凝注在那乞丐身上的时候,恰恰那乞丐的目光也向他望过来,一刹那的四目相对后,那乞丐垂下眼睛,慢慢抱起面前的破碗,转身蹒跚着向转角处的小巷走去。
瘦弱的身影渐渐隐入巷口,那算命先生的眼睛一直盯在那乞丐身上,方才与他说话的中年人也不禁望了过去,不知这乞丐有什么特别之处。
突然那算命先生倏地站起身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冲入对街的小巷,顷刻间便没了影。
中年人双眼微眯,望着狭窄的巷口,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似乎有其他办法了……
巷子中那瘦弱的乞丐慢慢地一步步走着,听到身后的步声也没有回头,浑如无事一般,突然手臂被身后追来的人一把拉住,才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低着头哑声说:“大爷,给点吃的吧。”
那拉住他的人半晌不语,开口的时候声音涩而低哑,却只说了两个字——
“明绯——”
那人一怔,旋即摇了摇头,道:“大爷,你认错人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他却不由分说,脱下外衫裹住她,便要抱起她来,道:“跟我走。”
“大爷、大爷……”急急叫了几声,他都紧抿着嘴唇不答话,不得已之下,她轻喝了一声:“先生!”然后终于抬头,望着他道:“如今情势非比寻常,你又有要事在身,不能……”
“无论情势如何,我又怎能眼看你为我受如此苦楚?若不能护你,不能一力承当,这要事不做也罢。”他说罢横抱起她,不再多言,径直向巷口而去。她为他一路乞讨到京城,她为他宁愿不与他相认,他知她等闲决不愿折腰求人,如今眼见她这份情意,他又如何能按捺冷静。
明绯在他怀中,怔怔地望着他,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声。她不该来的,明知道他已经动心,明知道这一相见只怕两人都会情不自禁……可是想到不能继续留在桥溪,她便不知不觉地随着他一路到了京师,她只是想默默地看着他,却不料她尽管已是如此装扮,仍被他一眼识破。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李也辰抱着她一直走到一家客栈门前。明绯望着那醒目的招牌,担忧道:“在这里……他们只怕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李也辰道:“无妨。如今局势尚未大变,京中还可算安全之地。你如今受了风寒,须得好好调治,否则引动旧伤,只怕病势难挡……你放心就是。”
明绯没有说什么。这一路走来她走得确实不容易,一直支持到现在,如今见到了人,疲倦病痛一并袭来,渐渐的昏昏沉沉起来。
朦胧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到房里似是有说话声。只是一架屏风挡住床榻,看不见说话的人。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茫茫一片,浑身绵软无力。恍恍惚惚间,似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那位姑娘还好吗?听说似乎病得很重。宫里上好的药材倒是不少,李大人有需要的话只管说就是了,救人要紧。”
李也辰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然后便听先前那人道:“时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辞了。”
随后便是脚步声和门响动声,片刻后,步声渐近,她身子被扶起来,嘴边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便听李也辰柔声道:“吃药吧。”
温热的药汤流进腹中,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她慢慢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人影模糊。
“你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看不清东西。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她听着,那声音仿佛遥远自天外而来。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他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眼前,低声道:“睡吧。”
她终于昏昏睡去。
京城烟花地,人间富贵天。城南流霞街错错落落的尽是脂粉风流门面,其中最安静最不起眼的一家,是巷尾一个叫做流澜院的小院。这小院平日里总是关着门,安安静静,只是偶尔能听闻歌吹之声。
听说这里只有一个姑娘,名字就叫流澜,原本跟妈妈两个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只是后来突然就关了门,据说是被某个达官贵人出钱养下了,却也一直没有搬走,仍旧在这里住着。
今日院子里仍是静静,里面厅中坐着个衣着华美容貌清贵的年轻人,正拈着茶盏出神。小几对面一位温秀的女子静静陪坐,两人相对不语。
片刻后,那年轻男子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倒真是想不到。”
对面那女子抿唇不语。男子望着她道:“流澜,你不为我高兴么?”
女子低低一叹,道:“流澜已为殿下高兴过了,现在,却是在为那位姑娘叹息。”
“怎么?她遇上一个肯如此为她着想的人,有什么不好么?”
流澜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若那位姑娘知道自己所爱之人为了她而甘冒叛上之险,心里定然不好过,若是我……宁愿当时就死了罢了。”
男子柔声道:“你又如此自轻。若是你,你就应当相信自己值得如此相待。”
流澜闻言目光中柔情涌动,脉脉不语。
男子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这样做法也是出于无奈。二皇弟眼看已是要动了,我也不得不动。他是父皇的心腹臣子,又是个文武俱全的人才,若不先稳住他,只怕到时事败,我……”他又叹了一声,道,“我又何尝想与父皇冲突,只是此事如今不由人。”
流澜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会低声说:“倘若此事不成……想必也不至于落到绝境,毕竟是骨肉至亲。”顿了顿,她凝望着眼前人,静静地道,“无论如何,流澜相随殿下,此生不改。”
男子眼含温柔,两两相望,一时静寂。
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渐渐近了,男子微笑道:“来了。”
流澜也听到了,叹了一声,喃喃地道:“若真是不成,只怕到时他是难逃一死了……”
吱嘎一声门响,门外,正立着一位青衫客。
第24章 廿四、不可
明绯在床上连躺了三天,三天后,身子才渐渐复苏起来,眼前渐渐清明,昏乱的头脑也清醒了。病到这般田地。能这么快恢复,可算奇迹了。不知李也辰给她吃的是什么,总之连她自己也发觉病势退去的快得惊人。
三天来李也辰始终在床边陪着她,每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总是能看到他坐在身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过,随着身体渐渐好转,她越来越多地想到他此行所为之事,心中也越来越多地添了不安。
那日他说京中局势尚未大变,她不知他所说的局势是指什么,想要问又不知如何问起。这一日服过药后她靠坐在床头休息,沉吟许久后,开口问道:“先生……可有入朝面圣?”
李也辰微微摇头。他虽已来了京城数日,却一直是乔装改扮,并没有显露身份,如今除了大皇子,朝中应当还没有人知道他入京。
明绯道:“那么,那日与先生见面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了。”
李也辰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
明绯亦默然无语,不再多问。自她醒来后,两人虽是朝夕相处,片刻不离,却几乎没有什么言语。从那日他在陋巷中认出她来,唤出她的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在怀中,两人之间那一直未曾触碰的微妙便已轰然坍塌。
在半梦半醒间她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这个场景,他看她的眼神,他毫不迟疑的呼唤,他决然地抱起她来——他什么都不曾顾虑,那样坚决果断。
而今面对他,她却一片茫然,从前她可以放任自己的心,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如今……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彼此相爱又如何?这从来都不能成为在一起的理由。因为不被世间所容许,相爱便是罪孽,即使这个世间曾使他们相遇,相知。
“砰”地一声响,木质房门应声而开,一群官兵冲进去四处翻找一遍,出来向一位年轻人大声报告:“禀大人,没有发现!”
年轻人一挥手,众兵士又奔向下一个门户。
马不停蹄地从桥溪赶回京城后,季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李也辰。暗访访不到,就明察,这般挨家挨户地找,不信找不出一个人来。
相隔一条街的客栈内,李也辰站在窗边望着对面街上的季英,不知在想什么。
明绯听着街上的动静,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体虽好些了,却还不能下地,依然需要休养。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要去大皇子那里避一避么?”
李也辰转身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说:“我本想想些别的办法,如今看来也只好去了。”
明绯默默无语,心知是自己连累了他,却没有说出口。
窗外是浓黑的夜色,李也辰带着她从窗口离开,在夜风中疾行。她全身都被密密包裹住,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片刻后,李也辰敲响了一家院门,一位老苍头开了门,疑惑地道:“这位是……”
“在下姓李。”
“哦,是李公子,请进吧。”老苍头放两人进来,关上了门,回头向院内道:“阿若,李公子来了,快来招呼。”
一个丫鬟应声从房内掀帘出来,向李也辰福了一福,道:“李公子,我家主人不在,请李公子随小婢到客房去吧。”
李也辰道:“有劳。”
阿若见他怀中抱着一团棉被,里面似是有个人,不由好奇道:“这位……病了吗?”
李也辰尚未答话,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阿若,不要多嘴。”说话间,一位温秀的女子掀帘而出,向李也辰福了一福,道:“李公子,婢子无礼,请公子不要见怪。”
李也辰道:“无妨。这位姑娘是……”
女子微笑道:“叫我流澜就是了,不必客气。殿下已吩咐过,李公子是贵客,寒舍简陋,委屈公子了。”
“姑娘过谦了。”李也辰也没有多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