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我已经拿到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一只手覆着紧绷的伤口,一只手把玉箫举到面前,“放过那姑娘,她已经因为这东西失去了双亲,够了!”
紫衣人冷笑,一脚踢到苍泽的腋下,玉箫从他的手中脱落,他倒退数步跪倒在地上,旧伤口又破裂开来,血流不止。
得意的玩弄着到手的玉箫,轻蔑的俯视苍泽,把脚踩在他的肩膀,“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苍泽的眸子里突然间黑暗下来,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放声笑到,“至少,在千琴面前,我,比你有资格!”一字一顿的说给那人听,看着他愤怒的瞳孔将要爆炸,莫名的快感。
“混蛋!”他又一脚踢在苍泽的头上,看着苍泽在他脚下痛苦的呻吟,颇显威势。
“哈哈……”苍泽依旧大笑,“颜文轩,连杀我都不敢,又何必假传‘格杀勿论’的命令,你个懦夫!”他让他的肉体受罪,他就要他的内心被折磨,而他最痛的,莫过于那个女子,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的女子。
他的剑抵在他的喉咙,浑身发颤,那是他唯一失败的地方,他的家世相貌才能,样样都比他出众,可是在那个人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木苍泽,你凭什么,凭什么得到千琴的亲睐,那是我守护了十几年的世界,你不过是短暂的过客,凭什么拿走她全部的关切和爱!
彼此死死的盯着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不是武功的高下,而是比,究竟谁更爱那女子,愿意为她,妥协尊严。
终究,文轩的剑轻轻划过苍泽的颈旁,细密的鲜血渗出,他咬咬切齿,“我不会杀你,却会永远的,折磨你!”他笑的那么张扬,“我答应过千琴,会把你活着带回去,城主也的确有令放了那丫头,可是,你太可恶了,短短时日你竟然爱上了她,如此背叛千琴,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我没有!”苍泽反驳到,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蓝若那天真的笑脸。爱与不爱,或许他们都看不明白吧。
“木苍泽!”文轩突然拽起他的衣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冷傲的逼视他,“你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欺负千琴,我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
苍泽用尽全部的力气推开他,冷笑道,“与其花时间在这里警告我,不如直接去对她表白啊,说你有多喜欢她,说你有多想要娶她,让她爱上你啊!”
“你……”一句话便堵住了他全部的退路,他千般万般都抵不过她的不爱,所以木苍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奚落他,在千琴这里,他一败涂地。
看着他突然变得悲戚,苍泽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可是又有哪里不悦呢?他找不到答案。他看着面前的颜文轩,这个从小世袭爵位、锦衣玉食的少将军,不同于慕容无伤的风流倜傥,他的眸子里总是杀伐和柔情并存,可以血溅三尺,冷酷无情,却也可以对着那女子的时候卑微到尘埃里,哪一个他才是真的他呢?
就像哪一个木苍泽才是真的木苍泽一样,他们都给自己规范了一个理想存在,却在岁月的更迭中,把现实淹埋。
“木苍泽,千琴其实很可怜的,好好照顾她,她难得那么强烈的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喜欢,你一定不要让她失望,如果她开心的话,我以后也不会为难你,只要她开心就好!”文轩看着那空旷的远山,那样的悲伤在整个胸膛弥漫,覆盖了全部的时光。他说的很慢很慢,似乎在做一场永别的悼念,悼念那不曾得到的爱情。
苍泽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的难过。他在利用千琴当做利器,去伤害那个比钢铁还要坚强的男子,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可他的难过却不能让他无所顾忌的欢愉,他跟着他陷入了苦楚。
他并不爱那个女子,只是当她握着他的衣角,把他带回宫殿,把他打扮的光鲜亮丽,然后引荐给了最高的当权者,他的命运似乎在她的手中得到扭转。他终于见到了那些求而不面的高官,他站在千琴的身边,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他牵起千琴的手,那些人对他赞赏有加。
他终于看清,那些人并不在乎他究竟是谁,并不在乎他是天才还是庸才,他们在乎的是他们的公主是否喜欢那少年,那少年能否借着公主的绣塌一飞冲天,所以,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大盗,只要站在城主唯一的女儿身边,他们都会当神一样供奉。
他觉得这世界的规则真是可笑,那时他便发誓,他定会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这荒唐的世道。所以,不知不觉中他变得不折手段,利用所有人的感情,千琴或蓝若,他都将温柔拿捏的恰到好处,只为达到最后的目的,便可不计这兵荒马乱的过程。
他开始动摇,第一次,对自己执着的宏图霸业提出问号,可转瞬便将那疑虑打散,他在心底笑到,只有站在成堆的尸体上,才可以爬出这黑暗的笼子,他才可以万人之上,出卖自己的感情又算什么,出卖自己的尊严又如何,只要成功了,便可以超越一切,失败了,便什么都不是,那是弱者的借口,绝不是我,绝不是木苍泽。
“回去吧!”文轩突然回过身来把玉箫递到苍泽的手中,“亲手拿给城主,谋得一官半职,别让千琴错看了你!”那哀戚的眸子里依旧灼烧着驰骋沙场的霸气,这天下,他只想要守护她的笑,至于其他,都能舍弃。
苍泽接过箫,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跟自己赌,赌那个男人究竟多爱千琴,可他却赢的那么不甘心。
“明日辰时,苏州城北门等我,”他愣愣的注视着文轩,低声到,“我,必须让她好好活着!”或许是手上沾染过太多的鲜血了吧,只是那一刻,他真心想要让蓝若安稳的活下去。
文轩转身离去,淡淡的话语在空中长久的回荡,让苍泽浑身发抖。
“当为千琴积德吧,你救再多的人,也洗不清你的血腥!”
苍泽沿着来时的小径慢慢的朝城中走去,伤口流出的鲜血滴落在旁边的草丛上,在落日的残光里照出青衫的葳蕤,文轩最后的一句话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他满手的血腥,拼杀一切只为达到最后的巅峰,真的洗不掉了,洗不掉了……
遇见蓝若的时候,他误以为是幻觉,看着她朝他飞奔而来,他竟然有泪落下。曾经,她试图用他们的白去洗刷他的黑,而如今看来,白就是白,黑就是黑,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值得么?
她紧紧的抱住他,低声呢喃,“苍泽你千万不要死,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她无助的泪眸与他的眼神交汇。还是白,那么纯粹,他的心落满了灰尘,她曾用力的打扫,如今一起复原了吧。
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若儿乖,我没事,也不会死,我还要好好活着,照顾若儿一辈子!”
他看着怀中的蓝若惊讶的模样,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滴,抚摸她的面庞,浅浅的笑着,“我知道,爹娘的死你一时还难以接受,可是若儿,以后的日子,还是要努力活下去,这样爹娘才会放心的离开!”
蓝若看着他的眼睛,于黑暗之中抓住那一点光芒,低头沉思,“爹爹似乎知道那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离开之前,他突然对我说‘以后就算只有若儿一个人也要开心的活着,不要有任何仇恨和好奇,要和现在的若儿一样幸福’,我当时还嗔笑爹爹胡说,有爹娘和苍泽在,若儿怎么会一个人呢?可是,他们都走了,都丢下若儿了。”……
他们折回到那一片废墟的云水阁,风鹤亭前的荷田枯黄了,她便靠在苍泽的肩头喋喋不休着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爹爹的箫,娘亲的琴,她的舞,每一次的赶集,每一次的玩闹,每一次的欢愉,她都如数家珍,只有在诉说那些过往的时候,她的眼中才多了些许的生气。
他们在风鹤亭的左侧立下衣冠冢,连尸骨都找不到,只能在废墟中刨来一些灰屑,轻轻的掩埋下葬。
他们跪在坟前,苍泽牵起她的手,“若儿好好活着,三年丧期之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她的娇笑中含着泪水,低声应到,“好!”
他没有看到背后的白衣带着滑落了满地的野果默默离去的背影,他只是任蓝若依偎在他的怀中羞涩的怀想。
他苦笑,有了希望,便会认真的活下去吧,就算只有一个人。
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一句戏言的承诺却在她的心中埋下幻灭的决绝,很多年以后,当他再想起这句话时,已经物是人非,将回忆都斑驳的一无是处。
……
无伤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猛然间抬头,发现竟到了春香楼,犹豫再三,还是叩开了荞麦的房门,见荞麦披着一件天青色的褟裢,手中还拿着一本《玉谿生诗集笺注》,正一脸无措的望着他,他忽然很想逃,仿佛一瞬间,一切都不再简单。
他抬脚欲走的时候,她还是握住了他的衣角,低声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吧!”言毕,转身回到桌前开始沏茶,而放下的书页刚好翻到那首《无题》,结句的朱批被风翻乱。
“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无伤跟着荞麦在桌前坐下,“荞麦,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我把自己弄的一团乱,糟糕透了!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荞麦没有答话,只是把茶盏递到他的手中,看着茶叶在水面来回沉浮,怔怔的发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伤咂了一口,有些窘迫,“在听到木苍泽说等三年丧期过后他要娶她的时候,我的失落感没来由的蔓延,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过。”
荞麦一言不发的抱来自己的琴,开始慢慢的抚琴,琴声悠扬婉转,静静的流淌在这夜色里,嵌进他和她的心上。
“或许,在第一次说我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只是好玩而已;或许,在和木苍泽打架的时候只是赌气罢了;或许在带着他们到苏州各处游玩的时候只是想再交两个朋友,那么多的或许,为什么在看到她无助的求救的眼泪时都变了呢,究竟错在哪里?”
无伤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只是不停的诉说着,而荞麦似乎也很了解明白,什么都不说,一曲又一曲的为他抚琴,整整一夜,指尖渗出点滴的血迹,印染在琴弦上,挂着晶莹的血珠,来回翻滚,她的脸色煞白,却不肯停下。
她太了解他,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给他分析问题的搭档,他只是想要找一个听他说说心里话的墙。而那堵墙,永远不会和他发生任何例如爱情的东西。
直到东方既白的时候,无伤蓦地站起身来,以一种无比哀戚的声音道,“如果我认真了,恐怕就再也做不回以前的慕容无伤了吧!”
他饮尽面前隔夜的凉茶,笑嘻嘻的走向荞麦,却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放在琴弦上的刹那,琴音戛然而止,“谢谢你,荞麦!”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的血吐在弦上,将那墨色的银票染红,俯倒在琴上,泪水汹涌而下……
八 烟月不知人事改,落红满径君何在
蓝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一件白色的长衫躺在风鹤亭顶上的草铺里,一回头,触到无伤忙碌的身影,她着急的想要爬下去询问苍泽的消息,却一个不小心摔倒。
她的呼声还是惊动了无伤及时救援,他的速度赶在她落地之前稳稳的落入他的怀中。
“苍泽呢?”还没来得及被放下,蓝若便焦急的问道。
“喂,不打算下去吗?”无伤调笑着看着怀里的蓝若。
蓝若羞的脸红,转瞬跳下来,还是不依不饶的问到,“苍泽去哪了?”
“拜托,睁开眼睛就找他……”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在看到蓝若面上的怒气时立马吞了回去,撇撇嘴到,“我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他,不过他留了信在你旁边。”
蓝若这才发现夹杂在白衣间的一封淡蓝色的彩信笺,匆匆拆开来,漂亮的小楷字正是苍泽的笔迹,可刹那间,悲从中来。
他说,若儿,好好活着,我必须回到我该来的地方,去向我该去的地方。
他说,若儿,就算失去了全世界,最后的最后,你就想,还有我们的三年之约呢,还有苍泽等在未来呢,这样就能挺过去了吧。
他说,若儿,你仰起头的笑脸,真好看,以后,记得要一直笑着,不要悲伤。
……
他说了很多,她却只看到那一句。他走了,离开了她的世界,留给他一个三年之约,留给她一个模糊不定的以后。
那天,她就攥着那封信呆坐在风鹤亭里;
那天,他砍伐了很多树木、竹子和篱笆,在她背后的废墟里汗流浃背。
那天,她在坟冢前傻笑,爹娘,若儿会好好活着,等苍泽回来。
那天,他在废墟里呢喃,就算做不了以前的慕容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