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只有一个字,却道尽一生情长。
空荡落寞的景山依旧清冷如初,他们的竹楼,他们的草棚,他们的回忆。如果还有什么眷念,她想到的不是千年前的寒枫,而是和夜言在这里的五年,她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
她低声问到,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只是在她的喉咙里辗转,连自己都不确定。
把你的内力输入我的体内,我将真气灌注给颜汐,使用还魂术,将她的魂魄束在体内,再以修魂术为她补命,可保她活着。在此期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得撤回力量,否则,我们三人必受其反噬。残雪作着最后的交代,依旧是挂着那似曾相识的微笑。
其实,她少说了一点,输给颜汐的并不是真气,而是她的灵力,她集天、地、人、剑之精华的灵力和她千年修为的灵力,再辅以她的内丹,方有起死回生之效。她只是不想夜言阻止她,才会让他输内力给她。
“还记得你在未央之巅的问题吗?”她知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一旦失去所有的灵力和内丹,她千年的躯体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可那又如何?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在她身后为她传输内力的夜言静静的聆听着她的故事。千年的蒲公英和景国太子景寒枫唯美的爱情。所以,她一直叫自己“寒枫”,所以,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寒枫的来世去爱。可是,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忆呢?
因为我错了,我想,真正的寒枫应该是孤辰吧。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发现自己错了,我去过澜国的都城、入过孤辰的梦,那一刻我确定我真的弄错了;昨日他在未央之巅的反应,说明他还是有感觉的,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一整天,他们都在为了颜汐的生命未停止运功,也未停止交谈。那样的坦白在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太多的谜题在疑惑中清晰。
残阳西去的时候,夜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在崖底找到我的?
好了,收回内力吧。残雪平静的说到,顺势从嘴里取出一样东西打入颜汐的体内。她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虚弱的倒下。
夜言这才发现,她嘴角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滑落。你怎么了?
你还会关心我么?残雪的心冰凉。没事的,再过三个时辰,她就会醒过来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而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我将灰飞烟灭。
“对不起,夜言!”残雪终是绝望的说到。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只有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不管你恨我还是怨我,这一切都将结束。
一切,并不是突然到来的,而是预谋很久的执着。在夜言十五岁生日前夜,在夜言和初阳亲吻在未央之巅,在残雪误认为夜言就是当年的寒枫。只因为寒枫说过,来世愿我不是景国的太子,就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可以和你相守白头。
她只为了这一句话,就决定为他逆天改命。她不要夜言成为景国的太子,她希望他只属于他一个人,和她白首不相离。
在那天夜里,她利用女人的嫉妒心和权欲心,指使夜悟的母亲去跟他的父皇说,夜言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若瞳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在那个本就嫉妒的男人心上再添一道伤疤。
景羽西去质问若瞳,若瞳依旧不发一言。在他强行占有她之后,她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她的默认激怒了自尊心极盛的景羽西。他失去了理智、大发雷霆,下令处死若瞳。其实,他不知道他那时是受着残雪法术的控制,这一切无可避免。他深深的自责与内疚,其根源都是残雪。只是为了那前世的相守,一句话,足以断送一生憔悴。
还有就是,初阳的失忆。其实那天,初阳倔强的停留在宫门口,“夜言哥哥一定会来的!”她那样的相信着,不顾使臣的一再敦促,任性的就是不离开。他对她承诺过,所以她相信。
直到残雪拿走了她的记忆,她和夜言一起七年的全部时光,甚至复制着初阳的笔迹写下了那封决绝的书信。后来,她甚至想过拿走夜言的记忆,可是由于他已经缺少了爱魄和虚弱的身体,残雪只能作罢。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夜言远离景国太子,和她一起再续前世未了的承诺。
可她没想到,夜悟的母亲为了帮助夜悟登上皇位一定要斩草除根,派了大批的杀手追杀夜言,而她只能在暗处帮助,看着他受伤,看着他跳下悬崖……
这一切,其实都是我造成的,我现在唯一的补偿就是救回颜汐,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在我灰飞烟灭之前,在带我去一次未央之巅,在吹一次《残枫》
十四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当夜言抱着残雪披星戴月的赶回日怏城的时候,天还未破晓。三个时辰,她还剩下多少。要怎么责怪她,要怎么原谅她,这一切的开始结束,都失去了意义。
他和初阳之间,若没有残雪的出现,会是幸福的;他的娘亲和父皇,他会承欢膝下,带给他们快乐。可惜,他做不了主,一根莫名的牵线让他们交错纠葛。或许,在千年前,早已经注定了,就在这未央之巅,从未走远。
夜言冲上未央之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漫天的纸鸢,在昏暗的夜色里飘忽不定,就像他和初阳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断线的纸鸢,他不知道,初阳到底做了多少、放了多久的纸鸢。
“夜言哥哥……我记起来了……”初阳惊喜的叫到,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一天一夜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那么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不再是那噩梦般的若隐若现。
原来,真正的爱情是可以冲破一切阻力的,深藏在记忆里的眷恋,在强大的外力也无法夺走。他失去了爱魄,她失去了记忆,可是他们依旧可以凭借回忆找到彼此,为彼此倾尽一切。但是,她却找错了寒枫。是他忘记了她还在等他,还是她已经在蹉跎的流光中习惯上了那个错误的他。残雪没有答案。
“三个时辰,真的好快啊!”最后的弥留了,不管是孽还是缘,都会随着她一起飞灰湮灭、消失殆尽。
夜言才从怔怔的看着初阳的窘态中抽身,没有理会初阳诧异的目光。兀自抱着残雪在栏杆旁坐下,吹起了那首曲子,残雪静静地和着,就像当年寒枫和她的最后一晚。
突然间,天空中绽放了美丽的烟花。他看到若儿正在吃力的一个接一个的点亮。他知道,初阳以为不记得的人是他。这游戏般的圈圈,究竟何去何从。
夜,终于过去。第一道曙光,伴随着清晨的孤凉闪耀进瞳孔,淡淡的忧伤……
天空中,红色的蒲公英不断的起舞飞扬,在那些纸鸢之下,在那些灿烂的烟花之中,夜言无助的看着他怀抱中的残雪一点一点的消散,无力挽留,手中的分量渐渐成空,她仍旧说着,对不起!
直到,夜言的双手努力抓住最后一点的残余,那个熟悉的面孔和声音响起在未央之巅“我记起来了……残雪……”在他踏上宫殿顶部的霎那,她完全的消散……
其实,差的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当他哼唱着那首曲子的时候,他没有记起她;当他转身返回澜国的时候,他也没有记起她;当他骑在马上浴血作战的那一刻、他的身上染满鲜血的那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面庞,千年前的战场,千年前的离殇,清晰却又幻灭。
只是这一次,他选择了她。他不顾战况的危机,只身一人丢下他的国家和子民,不顾一切的奔回到未央之巅,他只想亲自告诉她,残雪,我是寒枫,来赴你来世之约,来实现永远的承诺。
原来,昼夜奔驰,换的的只是今生无缘。他又负了她,她已经不再期许。
颓然的躺在地上,良久,没有一点的生息。夜言依旧保持着抱着残雪的姿势,尽管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寒枫仍犹在,残雪何处寻……
她等了千年,你还是来晚了!夜言终于开口对“大”字型躺着的孤辰说。
孤辰没有答应,一阵沉默后,对着天空大声喊叫,“景寒枫,洛孤辰,来世我再也不要等你!”那样欲哭无泪,那般痛彻心扉。还能做些什么,又能怎么接受这些痛苦。伤口总是会结疤,然后脱落,尽管在心底永远不会愈合,却依旧微笑着说,我会努力忘记。
夜言茫然的看向远方,在红色蒲公英落下的山头、河流,他想残雪终是自由的,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也都会到来。他不能辜负了她用生命换来的重生。
太阳渐渐的露出了头颅,夜言感到了不适,他已经依靠内力支撑了很久,这样的阳光再多一刻,他也会随着残雪一起消散。
这时,天蓝色的油纸伞掠过他的头顶,夜言惊喜的抬头。可是,这一次看到的却不是残雪,而是初阳。
“日照全部都告诉我了,以后,就让我来为你打伞!”她那般的真诚,一如当年他对她说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在未央之巅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夜言没有言语,只是走向了孤辰,从腰间拔下了剑,颜汐的天劫,希望你好好保管,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他把箫留给了孤辰,随着初阳一起离开了未央之巅。他听到他吹奏的曲子,比他的还要哀婉凄凉,那是悲从中来的绝望,他懂得他,可是却帮不了他。
最悲伤的时候,一个人对着天空吹箫,吹奏千年前写下的曲子,写下爱恨交错的离殇。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不管爱的是谁,他都负了她们。
因为他是孤辰,所以他永远只是一座孤城。
十五 定不负举案齐眉
清晨的渡口微风荡漾,佛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悲伤。一叶扁舟晃晃悠悠、等待着离人的到来。这样安静却凄怆的场景,不潸然泪下似乎太过铁石心肠。可是,唯有经历过,才知道心死后是没有眼泪的。
唯有不永伤。多么天真的话语。
一袭黑衣的女子蒙着面纱,孤傲的伫立在渡口,落寞的背影,掩藏不住的悲伤。
“颜汐,准备好了吗?”深厚熟悉温暖的言语,那个名字,曾经那么骄傲。楚颜汐,抑或是景颜汐,从今后,之于她都不再有意义了。
触到天蓝色油纸伞下那双明净的眸子。“哥!”嘶声竭力、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声喊道,只这一个字,把他们之间拉扯的好远。
夜言轻拍她的肩膀。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天地浩大,总还会有未来。
看看他身边的初阳,以及日照和小蝶。踏上那条船,以后便可浪迹天涯,自由无羁,相守永远。在夜言把皇位传给夜悟,在夜言对初阳说“与子偕老”,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人生就是一局棋,我们作为棋手,与自己博弈,落子不悔。
“我愿意,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化作暗影去继续一世的相守,偿还他一世的情,也弥补她一世的误。
在残雪灰飞烟灭的那刻,她在景山竹楼里醒来。他们心照不宣的对孤辰隐瞒了他的身世。要怎么开口唤他“孤辰哥哥”,喜欢夜言是错,被孤辰喜欢也是错。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不堪到极致,疼痛到极致。
没有设局者,就不会有出局者。在整个迷局中,输赢都是失败,没有人可以笑着离去。
和夜言对视着,彼此无言。
若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他笑了,带着初阳一起踏上了小船。
留下天问陪着你,若有急事,去景山竹楼找我们。
看着颜汐渐行渐远的背影,夜言出奇的平静。她选择了她的路,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拦呢。无法爱她,也无法被他爱,她注定了辛苦的一生。
什么是命运?你相信他,他便左右你;你不相信他,你便左右他。
“我们走吧!”初阳握住了夜言的手,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单纯的孩子。“夜悟和若儿,也会很幸福的,景国会被夜悟治理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以为他忧心的是过去。
夜言看看身边的人,曾经为了找到他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日照,被他的愤怒和怨恨牵连而无怨言,不悔的陪在他的左右,他们是真的患难与共的兄弟;还有这个被自己误会了五年的初阳,在恢复记忆之后静默的跟谁在他的身边,带着她的婢女小蝶,放弃一切荣华富贵、身份地位甘愿和他成为粗衣百姓。最珍惜的,都在身边,还有何求?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最动听的情话,也是属于他们承诺。轻舟荡漾,从此四海为家,并肩看,天地浩大……
澜国的都城在傍晚的夕阳下光辉映照。少年皇帝的励精图治,让澜国的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大战之后的大治,盛世繁荣、其乐恰恰的景象。
城楼之上,孤辰每日都会在那里望着落日,曾经他这么的等待着执行任务的颜汐,祈祷着他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