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很低柔的声,长河回神,对上一双幽黑的眸,不由展颜而笑。
“睡得舒服吗?”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
“师父,寒师兄,大漠,落日,你……还梦到了我爹跟我娘。”
“好多人,一定很热闹,难怪你舍不得醒。”
孤烟歉疚道:“抱歉,害你担心了。”
长河挑眉:“下次我与大漠争执,知道该帮谁了?”
病人笑了笑,想起来昏迷前的重要事情:“三皇女怎么样?”
“应该逃掉了,还未联系得上。”
“没事就好。”她原先不想折回客栈的,“我怕你等不到人,会去暗桩,万一风邪守株待兔就糟了。”
“这次当真死里逃生,幸亏那人是云曼的哥哥。”云曼说他哥哥是万中选一的人才,倒没夸大,那样好的身手,放到人才济济的中原武林也毫不逊色。
孤烟虽不知道云曼姓名,听到这里也猜得出,是那夜抱着长河的美貌男子:“他是蛊族的人?”
“是风邪的人。”
孤烟闻言并不怀疑,她心胸开阔,看人看事都不带成见:“他救了我们,恐怕很难对风邪交代了。”
长河漫不经心道:“是啊,就算他不用交代,他大哥也不好交代。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将功补过就成了。”
长河与大漠说话常像在打哑谜,普通的一句话听来似有玄机,孤烟虽不明白,与她们待久了总有直觉:“将功补过?”
长河却转了话题:“此次我回京,寒师兄正伤脑筋呢。”
“怎么了?”
“明月山庄的老庄主来提亲,现下师父云游四海找不到人,老庄主又曾对师父有过救命之恩,你说,寒师兄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老庄主膝下只有二子一女,一女年岁尚小,二儿子两年前已娶亲,只有大儿子,现下的明月山庄庄主,而立之年迟迟未成亲。
“是为秋陵兄提亲的?”孤烟面现惊色,“又是我?”她自问与钟秋陵全无暧昧,也不想这般揣测,但来六扇门提亲的,十个有十个对象是她。
“你的秋陵兄说,孤烟姑娘舍命相救,非常感动。”就差没直接说“无以为报,但求以身相许”了。
“我一早说过,保护秋陵兄安全,查出真凶,乃职责所在。”
长河脱了靴子爬上床,与她躺在一头:“钟秋陵这人不错,接手短短三年,明月山庄在江湖上地位提升飞快。虽鲜少有人见他出手,但传闻清扬剑威力惊人,你若嫁了他,日后也好切磋。寒师兄打探过,全是说他好话的,唯一不好的流言是,这人清心寡欲,半个侍妾都未纳过,也没人见他去过烟花之地,该不会不能人道吧?”
孤烟笑道:“这可说的扯了,各人追求不同,秋陵兄一心扑在剑道上,无心风月之事。”
“看你也挺欣赏他的,不如考虑下?”
见孤烟毫不迟疑摇头,长河问道:“为了卫家小子?”
“不是。”少年相知相识,说情爱不若说友谊。
孤烟道:“若是女人总归要嫁人生子,不能做心中想做之事,不如当一辈子男人。”除暴安良不光是师父的意愿,也是她的,“师父费尽心力教我们四人,不能叫他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长河所想与她是相同的,忍不住感叹:“还是大漠聪明,一早给自己预定个墨轩。”两人方向步伐一致,不需要互相迁就。
孤烟看她:“你也不错啊,有人为了你,连自己的立场都放弃。”
立场,听上去很没有意义的东西,也许代表了一个人生存的全部意义。
余连山是她的生父,放弃了天朝捕快的立场,她就成了辽国人,没了师父师姐,前半生都变成个大笑话。
“立场哪儿那么容易放弃,轻易能放弃,岂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立场包含着一个人的身份、责任、情感,尤其走至相反的立场,代表着与原先亲近之人反目成仇。
“你还在怀疑云曼?”
“我不是怀疑他。”只是,他既然对她有情,就不可能对自己的哥哥无情,“完不成任务,风邪不会善罢甘休的。”
孤烟警觉地坐直:“长河,他好歹救过我们一命——”
“我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这倒是,她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个性。
“你打算怎么做?”
长河躺在床上半天,都有点犯困了,隐忍下个呵欠:“什么都不做。”替他清了体内蛊虫,算是报答救命之恩。至于熬的药他喝不喝,喝了之后,还要不要回风邪身边送死,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还留他吗?”先前她与自己约定,要回客栈制住云曼,才好甩了人走。
长河闭着眼,平淡的声难辨真假,“留着当肉盾,遇到追兵好挡一挡。”
有人进门,看见长河和衣躺在床上,脸刷一下红了。
“抱歉,属下不知道大人……”大白天也上床睡觉啊。
长河一看他脸红就暴躁:“行了行了,说正题!”
“刚收到阿凌的密信。”
把字条递过,宁封人立在一旁,眼睛死盯着地面。
长河打开,先是皱眉,死光光的字真是一如既往地丑,待一目十行看完,她面色陡然变了。
孤烟见势不对,从她手中接过字条,长河一把掀被下床,撰住宁封双肩吼道:“云曼人呢!”
宁封本是低着头,非礼勿视,忽然入眼一双白嫩脚丫……
“我,我我……”鼻血流下来了……
巫族。
阿依眼红红坐在床畔,床上躺着的少年还处于昏睡中,贴着额际的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更衬得他面容苍白骇人。
凌思广拍拍阿依肩膀:“别担心了,长老都说了,他是尚未能驾驭神仗,精神又损耗太多,休息几天就无事了。”
“这都三天了,人还未醒……”让她怎能不担心。
“颜桑跟你说什么?”继任大典之后,就将自己与神仗关在密室整整十天,一出来就指明要找凌思广说话,说完人就不行了。
某人怔了一下,装傻:“没,没什么啊,就随便聊了几句,关心我在巫族是不是住得惯……”他还待瞎扯几句,眼见那姑娘倏然落泪,顿时惊了一跳,“阿依,你你你别哭啊……”
阿依边哭边道:“我好讨厌长河,最讨厌长河了,你让她以后都别来巫族了。”
啊?这剧情好跳跃。
凌思广眨了下眼,决定还是先安慰人:“就是就是,我也可讨厌长河了,表面笑眯眯,其实一肚子坏水!阴险!卑鄙!龌龊!下——”
“你干嘛骂人?不许你骂她!”
呃……“那我不骂,你别哭了嘛。”
阿依哭得双眼通红,像小兔子:“我,我心中难受……长河对颜桑一点都不好……”
这又关长河大人的事了?凌思广神经大条,完全不理解,不过女人最大,哭泣的女人最最大,“就是,一点都不好,可恶啊。”
一步之差
孤烟轻声读出手中字条:“所求之物,西南,圣女宫。”
长河风一样席卷过后院各处,最后在井台旁找到人。
她神色似是秋风扫落叶,凄厉骇人:“你老实告诉我,圣女宫的神珠项链在哪里!”
神珠项链?云曼不是很明白,“你问圣女宫的圣物?大典之后传给了明心,现下应该还在她手中。”
“你没拿?!”
“我拿圣物做什么?”不过是宫人的精神象征,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风邪让你潜伏在圣女宫,究竟是何目的?”长河握着他双肩,力道之大令人生疼。
他面色有一瞬的迟疑,接着似下定了决心,很快道:“为了藏宝图。”
果然!“你找到了吗?”
云曼摇头:“我与蛊王大人原本以为,藏宝图应当在历任的宫主手上,可等到明心继承大统,除了神珠项链,并未传承到其他东西。”
“不在神珠项链里面?”
他愕然,不解她何意:“每颗神珠仅有半个米粒大小,怎能藏得下东西。”
长河深吸口气,这该死的女人!
她钳着他双肩的力道不减,面色越发凌厉:“藏宝图当真没落到风邪手上?没拿到东西,你为何半途而废?你最好别骗我,考虑清楚再回答!”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自从皇宫我救你,这一路行来,是你第一次问我。”
长河瞪着他,什么第一次,她问过很多次了。
“长河问人,不需要解答,因为只是试探,是观察,就算别人说了答案,你也不信。你认可的答案,只会由自己找到。今天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问我,若不是昨日我救了你,现下你不会这样问我。”他温柔地笑着,轻声道,“不管你是怎样的心意,不管我说的话你信不信,就算是这样形式的亲近,我也不想辜负。”
这人说的是人话吗?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心中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若是对她难得的信任不能坦诚相对,只怕再也没有下次机会。”
长河下颚紧绷,显示处于发怒的边缘,云曼适时转回正题:“圣女宫上下我都找过,包括圣女神洞,皆是一无所获。寄最后的希望于明心继任,还是没得到。一时之间毫无头绪,蛊王大人通知我回去,说有另一条线索可跟进。”
长河到此时,自然明白另一条线索是什么,风邪打探到还有份藏宝图在骆王府,先将自己引去凤起,再安排云曼回来,一来布局除去女皇与三皇女,二来利用这机会将云曼安插至自己身边。
他忽然用力攥住她手,掌心温度灼人,似是在竭力压抑激动,“皇宫的一切都是局,从我救你开始,蛊王大人让我——”
“别说了!”长河骤然拔高声,黑眸漾着怒火,很快又熄灭,声音也平复下来,“倘若不是会永远与我站在一边的打算,就什么都别说。”
“无心之人,作何选择不过立场不同,倘若坦白,日后再背弃,于我而言就是背叛,懂吗?”
他睁着眼似是错愕,良久之后,眸子里的火热似是被一盆水当头浇灭,只余深重的伤感:“对不起……”他无能为力,无法说出永远一边的承诺。
“不必道歉。”背弃至亲的承诺,她负担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无法背离的立场。
“云曼,我们做笔交易。”长河抽回手,微后退一步,这才是适合彼此的距离,“你对圣女宫了如指掌,而我可以提供新的思路。我们联手,拿到藏宝图,届时我只需拓印一份,原图可让你带回给风邪交差。如何?”双赢的交易。
孤烟半躺,背靠着床:“你不是说藏宝图在风邪手中?”
“我被那死女人骗了。”该死的给她装情圣!“颜桑原本求出的神谕,只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句,我拿不准。”照这最新的结果来看,若是藏宝图落在风邪手中,怎还会显示在西南的圣女宫。
“颜桑的话能作准吗?”
“依他性子,既然说出来,应是有把握。”颜桑的能力很强,与老巫王比自然还差些,若是老巫王,那时在巫族就该求出准确结果了,“不过还真奇怪,当了巫王能力也精进,”长河后知后觉悟道,“是与巫王神仗有关了。”
“我明日就出发去圣女宫。”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先养伤,三皇女那边留意点。”
“万事当心。”
“你也是。”
阿依端着茶盘进屋,一瞬喜得眉飞色舞:“颜桑你醒啦!”
那黑发少年不知何时醒来的,闻声一言不发,继续沉默着穿衣衫。
“你刚醒,怎的不多歇会儿?急着起来做什么!”
他冷道:“兹木呢?”
“先前还瞧见,在后山摘果子呢。”
“让他到阁楼。”
他扶着床沿,苍白如稿的面容看得人心惊。
阿依焦急劝道:“你先歇着吧,我去叫长老。”
“不用。”清冷的声含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固执得很,自己强撑着走至桌边,对她伸来搀扶的手视而不见。
“颜桑……”这样看着他,她心里有多疼他知道吗?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无能得让人想落泪。可就算落泪,他也不会止住脚步看一眼。
她心下又急又疼,不留神便说出来:“你这样做值得吗?你在密室闭关,长河要走,我让她与你打个招呼,她却说不必了,她根本不曾将你放在心上啊。”若是放在心上,不是该无时无刻不想见到这人吗。
清冷的眉目蹙着,他一手撑着桌沿,虚脱的身体需要东西支撑,若能走出去,定没耐心在这儿听她废话。
“你刚接任巫王,为何要急着与神仗磨合?累到自己耗损过度,昏迷多日……我不知道原因,可我知道一定与长河有关,她来是有求于你了,她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