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停下脚步,片刻深吸口气又折了回来。
“你还好吧?”
他没答,好看的双眸紧紧闭着,刚才还惨白的面容现下却笼上一层诡异的红晕。
长河连忙伸手摸他额头,果然,触手的温度灼人。
亏他还是练武之人,身体竟然这么虚弱。明知道自己虚弱,就别穿个湿衣服还往那么凉的地上躺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使的苦肉计!
她边腹诽,边认命地扶起他,无论如何,必须赶紧离开这潮湿阴冷的洞穴。
他周身灼人,五指却冰凉,长河不断将内力灌输过去,还得艰难撑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
所幸这条石道不算太长,行了约二刻钟左右,前方隐隐有光亮透进来。
长河欣喜地掀开洞口青藤,外面月光静谧如水,她面上的笑容却一瞬间僵住。
因为,这块原本的空地上此刻左三层右三层密密麻麻围着人墙,领头的那个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那一瞬间她真有折回头的冲动。
不过折回去也没用,这里有人的话,那边的出口必定被守死了。
看起来她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了,不过,“国师大人,女皇既然这么疼爱云曼公子,应该不希望看到他出事吧?”佛祖保佑,只希望这妖男在风邪心目中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风邪嘴角微翘,眸中的讽刺也一点点深下去:“长河大人,请问你是在拿跟你一起杀害女皇陛下的同伙来威胁本王吗?”
长河的心瞬间如坠深渊,女皇死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她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等待的时机是什么。以谋反为饵,引她前来,凤起女皇早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什么时候死都无关紧要。但是对于风邪而言,必然会想方设法将这种死亡的利益最大化。
她又输了。
从圣女宫,玉玺到凤起国乱,她从头到尾都在被他牵着走。
如今她易容在凤起皇宫密道被发现,还跟女皇的男宠在一起,再加上风邪必然会安排的那些人证和物证,她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而且,估计她现在肩头这男人要是没烧死,很快就会对与她合谋害死女皇的事实供认不讳了。
良久,她平静道:“我很好奇,在国师大人的心目中,我能值什么价?”如果只是一个替罪羔羊,没必要冒着跟天朝结仇的风险处心积虑地设计她,他所要交换的,必然是比这多得多。
“小叶子在我心中自然是无价之宝了。不过,就这事而言,我也正在和大漠大人协商呢。三年的贡税,换姐妹一条性命,划算得很不是吗?”
西域各国与天朝的关系很特殊,名义上是各自为政,但实际上更类似于附属国与宗主国的关系。而且自从二十年前凤起叛乱被镇压,之后就与天朝签订了进贡协议,必须每年按照一定的数额进贡。
长河点头:“是还蛮划算的。”看来这会儿在场的都是风邪自己的人,“所以倘若交易成了,女皇陛下的死就跟我无关了?”
“那是自然。女皇陛下的死,完全是因为她这不知死活的男宠和三皇女私下勾搭成奸,他二人更早有意图想要谋反,所以合谋杀害了女皇陛下。”
长河闻言再难以维持平静,动容道:“你连三皇女都算计在内?表面处处扶持她,其实是一早就想好要拿她当个替罪羔羊!”
风邪平淡笑道:“女皇陛下驾薨,自然是由皇长子继位了,怎么会轮到自己的姐妹?”
一步棋可以同时除掉三皇女和女皇陛下,且这几年他一直在利用三皇女扩张自己的势力,再说,又有什么比三皇女篡位害死女皇更能令人信服的?
她步步算步步防,还是太小看这男人了。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谋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掌控整个凤起国,或许,还不仅止于此。
她静静看着眼前那颀长而立的男子,忽然立誓一样道:“风邪,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他眉目微挑,但笑不语。
“这步棋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奉劝你,过河拆桥这种事还是别做得太多,小心有报应。”
风邪与她向来很有灵犀:“你以为云曼也是我的棋?那请问我为何要走这步棋?若不是他,当时在皇宫我就能将你擒拿,又何必多生事端。”
“起码他也帮你对付了三皇女,还有女皇陛下和圣女宫主,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
“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他的声音忽然整个森冷下来,“不过背叛我的人,总得受点教训才是。”
人盅养蛊
接下来好几天,长河都留在凤起郊外某处避暑山庄“做客”。虽则是变相的软禁,但风邪并未为难她,除了不能出去,她在庄中各处倒也算行动自由。
有时晚膳过后,凤起的国师大人还会亲自来她院中坐坐,带些精致美味的茶点过来,两人坐在院中吹着风聊聊天,间或讽刺上对方几句,气氛尚算融洽。
这日一早,长河尚在蒙头大睡,有人敲门。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凤起国师风姿翩然地立于庭中,望着她道:“这几日能与长河大人朝夕相处,毕生的幸福也不过于此。只可惜美好春光难留,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长河当即明白过来:“你与大漠谈妥了?”
风邪拍了下手,身后站立的丫鬟将准备好的两个镂花篮子放于院中石桌上。
“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她能走,顿时没心思再与他虚与委蛇:“不必了,本姑娘胃口不佳,吃不惯国师大人这般珍馐美味。”
“以在下这几日所见所感,您着实谦虚了。”
“看来国师大人还不够了解,有的人胃口虽大,心眼却小得很。”
风邪闻言不禁莞尔,只道:“那就在此预祝长河大人一路顺风了。”
“我也预祝国师大人,一、帆、风、顺。”
长河语气讥讽地说完,扬手想摔门,动作做了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停住。
“云曼人呢?”
她问得直接,倒让风邪一时有些意外。他很快恢复平静,面上便带了抹意味深长的笑:“长河大人对我这位手下可真关心。”
长河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你把他怎样了?”
从那天被围困,到了这处山庄,她就没再见过云曼。
“你放心,他还活着。”
还活着?她眉眼现讥诮:“活着也分很多种的,现在活着将来也会活着,现在活着很快就不会活着,或者,现在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觉得他会是哪一种?”
长河语气持平道:“本大人从来不凭〃觉得〃做事。”
“让我见他一面,今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风邪闻言神色十足困惑,思索片刻认真道:“长河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懂。”
她答得太笃定,让他一时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在拿虚无缥缈的筹码来跟我谈判?”许诺不会因为曾经的失败而打击报复?
这筹码实在可笑至极,让他出口的话也变得尖刻:“我能赢你一次,两次,自然能赢你以后的每一次,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报复?”
“你会。”
她又是笃定的两个字,堵得他半晌无语,沉默一刻后,风邪也不知是否气极反笑:“好,我就让你见一面。”
长河随他进了主楼书房,风邪不知按了书架之上的哪处机关,两边书架缓缓分开,在中间的墙壁之上现出一道暗门来。
他二人沿着暗门之后的密道缓步前行,密道虽不透光,但四周墙壁上都有照明的火把,将摇曳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
密道尽头是另一道石门,风邪按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顷刻之间各种各样的声响不绝于耳。
嘶吼,□,尖叫,哀嚎……很难一一区分开来,唯有一点可以让听到的人确定:这屋子里的人都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长河踏进屋子,这房间不算大,高一丈有余,屋子的四周有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用层层锁链绑着人,有两根绑了一个人,还有两根各绑了两个人,一共有六个人。
她手中的火把映照着离她最近的那人的脸:眼眶凹陷眼球爆出,红色的血丝在蜡黄的面容上凹凸蔓延,其间暴涨的青筋就像条条扭曲的菜虫。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拿着火把一个个照过去,最后在右边的柱子找到那个人。
他垂着头,披散的长发盖住面容,无声无息地沉寂着。若不是那身体因为难以克制的痛苦而颤动,你或许只以为这个人已经经受不住过度的疼痛死去了。
长河抬指搭上他脉搏,他手腕上的青筋也已经开始暴涨,然后会越来越鼓,越来越鼓,直到这一拨非人的折磨过去,或者永远地撑开外面的肌肤断成两截。
长河开口,声音在这炼狱一般的石窟里肃敛而阴冷。
“风邪你还是不是人?”
这些铁链不是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而是为了阻止他们因为过度的疼痛而做出自残的行为!
她将手中火把狠狠摔到地上,暴怒难抑:“你拿活人当盅养蛊?!”
被斥责的那人面容始终沉静,黑眸中瞬间暴涨的戾气却转瞬即逝:“他们是自愿的。”
“自愿?你等到亲自尝了这种痛苦再跟我说自愿这两个字!”
他似乎也光火了,倏的拔高声压过她:“这种痛苦我比你清楚得多!”
“是,”她唇畔现出讽笑,尖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族民!你的百姓!你当然比我清楚!”
“叶明澈!”
两人在石洞两端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良久,风邪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他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长河冷冷瞪眼:“我要带他走!”
“带他走?”他重复一遍,跟着一字一顿说道,“叶明澈,这里是凤起,是蛊族。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凤起的国师,蛊族的王!你呢,你以为你是谁?”
她立马反唇相讥:“我是谁无所谓,起码我还有人性,懂得知恩图报!”
他眼中的轻蔑却一点一点凝起来,似乎这是今年以来所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带你来的意思吗?凡是背叛我对你施恩的人,都将会承受最痛苦,最生不如死的惩罚。我要你抱着这样血淋淋的恩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内疚当中!”
长河听到这处才始觉不对,是,自从她接管西域以来,这几年来一直与风邪明争暗斗,但一切的争斗也无非是立场不同而已,从何时开始,他竟对她有如此深的怨恨?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过激反应,先前略显狰狞的面容迅速恢复平静,跟着冷哼一声道:“你该问问,你什么时候不得罪我。”
“我只想知道,我得罪的是你,还是凤起国。”
他冷道:“有何区别?我乃凤起的国师,你得罪我就是得罪凤起,得罪凤起就是得罪我。”
“那换句话说,你获利也就等于凤起获利,凤起获利也就等于你获利;你强大也就等于凤起强大,凤起强大也就等于你强大了。”
她这一番看似很有道理,其实细想却不太有道理,可也不能算完全没有道理的话一说出来,连风邪都不禁无语:“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有个能让你和你的凤起一起获利,并且有希望更加强大的好提议。”
他闻言微讽地:“洗耳恭听。”
“大漠用凤起三年的贡税赎我,我同样用三年的贡税——赎他。”她边宣布,边握住身边那人紧抓着铁链的手,无声地予以安抚,留心到有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缓缓渗出。
风邪将她的一言一行皆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反问道:“你真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救他?”
“是。”她很坦然,“诚如你所说,云曼现下是我的责任,我绝不想背着这样负疚的包袱一辈子。”
“甚至甘愿为此牺牲天朝的利益?你应该很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迭加问题,三年之上再三年,放任凤起坐大的风险远不止原先的双倍。闻名天下的长河神捕,原来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他说这最后一句,意义明显,半是嘲讽半是试探。
长河无谓耸肩:“这也是国师大人刚刚教我的,既然我是天朝的捕快,那我负疚也就等于天朝负疚,我难受也就等于天朝难受,天朝的贡税也就是我的贡税,那我用我的贡税来解决天朝的问题,又何错之有呢?”
风邪听了这个解释哑然失笑,须臾冷下脸道:“本王没兴致开玩笑。”
长河抬眼睥他,嘴角微翘似是在笑:“蛊王大人又何必对我提议的原因这般关心呢?最重要的不应该是结果吗?接受或者不接受,横竖一句话而已。”她顿了一顿,又状似漫不经心道,“再说现在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