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第一次杀人时她都没有这种感觉,而如今却觉得双手湿腻腻的,好似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暗红色不止浸进了土地里,同时也浸透了她的双手。白皙的掌心,总能在她垂眸的那一瞬间变成猩红色!提醒她手染无辜之人之血!
三千多百姓,除了五成是闹事的之外,还有三成是随大流的,更有两成,是跟随亲眷一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卷入这场撒暴乱中,最后成为杀戮的祭品。
苏珉站在一旁,心也沉了几分,这样颓然的老大,他不喜欢。能将她逼到这个份上,足见这件事不单是屠城这般简单。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手指扣入城墙中,回想起昨日夜间的那一幕,她一人策马挡在城门处,只要有人迈出一步就毫不犹豫地斩杀!后来人群越来越暴躁,她只能机械地重复杀人的动作,将愤怒激动的他们全部杀死!本该指向敌人的枪,最终指向了自己的百姓……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才缓缓吐出:“我本就有预料,史子孝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更不会做简单无聊的事……昨日清晨,全城百姓围攻县衙,谴责我常雩礼冲撞神灵,以至于神灵降罪,天罚赤焰,滴雨不降,令全国干旱,是以要求我自绝以谢罪。”
“什么!”听到自绝谢罪几个字,苏珉的瞳孔立即充血变成了赤红色!虽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他却心中惊骇非常,当年她便因三皇子的死亡遭受过一次,所以根本不难想象百姓们过激的行为!
“这本就是史子孝设下的计,后我以强硬手段压制了下来,不过不难预料,那人的手段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夜间,紫琉国突然撤军,城中百姓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竟然争相朝城门涌来!一个个吼着要出城,不要在这座死城里等待死亡,情绪激动,根本无法以言语相劝。然而城门如何能开,且不说史子孝是真退还是假退,就说西面你与史光臣正在交战,他们若出去撞上了敌军,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百姓暴动,根本压制不住,甚至与飞羽骑的兄弟们发生了碰撞,到最后,已经疯狂的人们竟然一哄而上……”她顿了顿,闭上了眼。愚昧无知的百姓,将所有的仇恨转嫁到了士兵们的头上,如狼似虎一般朝他们扑来!未曾料到,守城之战都没怎么受伤的飞羽骑,竟然要承受这些暴民的拳头!
“百姓下得了手,飞羽骑又如何能下得了手,所以谁吃亏,自然是一目了然。正在这时,西面一路大军疾奔而来,正是史光臣,而城门处的暴动已经演变成了混战,百姓得寸进尺,竟然不顾一切妄图打开城门。”
说到这儿,她已经再无力气说下去。
而不用她说,苏珉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内忧外患,唯有先解决暴乱。面对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百姓,被逼无奈,她只能下令——杀!
不得不说,史子孝这一招是十足十的狠辣!常闻紫琉国少帅史子孝谋略过人,最擅长揣摩人心,杀人于无形,如今还真是见识到了!煽动百姓暴乱,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慌与自私,让沁阳城中百姓与士兵自相残杀,从而达到削减城中战力、让老大背负骂名与罪名的目的!可想而知,如果百姓开城门,无非是引狼入室,他正好将沁阳县一举拿下;如果百姓未能成功打开城门,那必然是受了老大的阻拦,然而百姓声势浩大,如何抵挡,在人心惶惶之时,老大别无他法,只能——杀!
而且这一杀,已经达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只会激发百姓的反抗心理,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屠城。必须将所有的细小火星全部掐灭,让暴乱彻底终止!
恐怕他也算准了,老大定然不会开城门!所以从头至尾,就只有屠城一个选择!
“老大,你是不得不这么做,若不然死的就是城中的飞羽骑,就会是你!”他激愤道。为何要让她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坐到一军主帅这个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有很多不得不为,要想保全一些东西,就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若不然,溃败的就不只是沁阳城,更是从沁阳到凌冲水库这条防线!”
“你的话很在理,那些人死有余辜,只是你可知道,我连襁褓中的婴儿与怀孕的妇人都杀了……”她叹息一声,目光看向遥远的火光之处,那样的语气,仿佛如同告诉苏珉她喝了一杯水吃了一顿饭一般。然而苏珉却知道,她的内心绝对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苏珉低头看向她,然后将手搭在了她削瘦的肩膀上,“如果我没猜错,所有的婴儿与孕妇都是你杀的吧?”
手下的身子一僵,片刻沉默后,她开口道:“是我。一共十七个婴儿,六个孕妇。”声音冷硬清冷,愈发显得冷漠。
搭在她背上的手略微用力,手背上鼓起条条青筋,抓得她肩头的衣服都皱了起来。她冷漠吗?既然冷漠,为何要将数字记得这般清楚?透过她的冷漠,他看到的是她的挣扎,她的无奈,与,她对飞羽骑的呵护。
百姓暴乱,一旦士兵真正开始压制,必然是血流成河。这些孕妇与婴儿,作为这场杀戮的参与者与见证者,尽管他们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威胁,然而若不斩尽杀绝,在未来,将会产生极大的变数。试想亲眼看到自己的丈夫与亲人死在眼前,还是己方士兵下的手,如何能不恨?不论对错,仇恨却一定是存在的!
约四百多年前,绿萝国进犯,来势汹汹,一路连下五城。最后朝廷竟然发现其营下密探十有**是赤焰国解州人士!解州本是绿萝国与赤焰国的边境重城,这批密探乃是暴乱后的遗孤,因憎恨朝廷,被有心之人培养,竟然成为对抗赤焰国的杀手锏!
“你今日不杀他们,然而他们却反心已起,若留在城中,在这等战乱时候,说不定会出什么大乱子。不止是为了江山安危,你还为了飞羽骑,飞羽骑的仇敌,要彻底地扼杀在摇篮里。而你不想他们手中沾血,所以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孽。老大,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混战,暴乱,谁说孕妇就无辜?他们的孩子无辜,然而他们对她做的事又是何其残忍!自绝谢罪?真真可笑!她有错,然而这样的错误,是谁逼着她犯下的!
“猴子,不用安慰我。”平阮儿伸手将他的手拂开,然后手一撑,站了起来:“哀叹时间已过,我,不悔。”她平阮儿并不畏惧背负罪孽,如果重来一次,她也不会丝毫改变。护卫赤焰江山,是平氏一族的使命,而保护飞羽骑,是她的选择,所以,她不悔!若有罪孽,她承担便是!
夜风中,她的衣袍被风吹得卷起飞扬,衣袍猎猎,身上的颓靡气息也在风中消散。
她站立在城墙上,瘦弱的背却刚硬挺直。
苏珉知道,他的老大又回来了。
“你紧闭城门,是想要封锁消息?”他问道。
“不,消息一定会飞到帝京,飞到全国百姓的耳中。闭城,是瘟疫真的控制不住了……”她轻叹一声,余音中带着浓浓的无能为力。
照顾疫病人员的士兵与护卫如今都明显出现了高热疲乏等症状,甚至连昨日巡查的司马庆也出现了不良反应,很显然,在药物缺乏水缺乏的情况下,瘟疫肆虐,更是猖狂了!
如今沁阳县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城,所以苏珉等人,绝对不能进来!
这样的危险,不能再带给剩下的大军。
打起精神,她是一军主帅,所有人的主心骨,必须振作起来。
“凌冲一战如何?”她转而问道,或许能从凌冲一战中判断出史光臣与史子孝突然撤兵的意图也说不定。
苏珉立即将凌冲水库发生的事向平阮儿汇报了一番,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唯独落下了彦昌的事,毕竟他已经答应过彦昌,而彦昌也承诺会亲自禀告老大。
听到苏珉的汇报,尤其是听到信纸被拦截时,平阮儿的眼睛立即眯了起来。
“你们没有收到的那封信是孟铮破解的密语,史光臣给史子孝的密信上提到——退守平遥,以图后进。”
苏珉的眉头高高皱起,参不透其中玄机,这句话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平阮儿也陷入思考之中,按彦昌老将军的分析,史光臣必然是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那份更大的好处会是什么呢?脑中有什么一闪而逝,速度飞快,让她来不及抓住。
随即苏珉又将飞羽骑的损失汇报了一番,两人的心情愈发沉重,这一场仗,是他们有史以来打得最憋屈、最混乱的一场,仿佛有心无力,总是被牵制一般。
“如今怎么办?”苏珉不禁问道。
疑点太多,在未弄清紫琉国意图之前,他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而他的脑袋很显然不适合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她。
“先按兵不动。既然他们自动退守平遥,或许设有埋伏也不一定,所以不得贸然出击。”而且她感觉,关于屠城一事史子孝定然不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只怕紧接着朝廷也会朝她施压,所以暂且不动的好。
苏珉叹了一口气,或许也只能如此。
“听你说来,宁有意他这次表现还真不错。”平阮儿状似无意地说道。
“他的锋芒似乎愈发显露了,与三皇子的感觉很像……”
“不,他不是小璋子。”平阮儿的眼中暗红色的血芒一闪而逝,“一个不争,一个于不争中争,又怎会一样?”
“老大你?”
“没什么,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已。”这一句,算是承认她对宁有意的怀疑。
“谁!”正在这时,一道声音蓦地响起,只见一道暗影径直朝城墙那头扑去,几个纵跃朝黑暗中追去。
与此同时,正在交谈的平阮儿与苏珉也紧追过去。
正在这时,黑影去而复返,乍然闪现在平阮儿跟前,令二人同时止步。苏珉赤手空拳朝来人招呼去,“大胆贼人,你是谁!”
“猴子住手!”黑影未动,平阮儿反而出手挡住了苏珉的攻势,急忙解释道:“他是楚轲的人!”
即将拍向经护法肩头处的大掌立即在离他肩膀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其实在听到“楚轲的人”这几个字后,苏珉更想一掌劈过去,不过这一刻,他理智地停住了。不知为何,他就是看楚轲不爽!
不甘地收回了手,他语气不善道:“难道这就是楚大人的规矩,竟然偷听别人谈话?”
“本公子是光明正大的听,不过刚才确实有一只老鼠在墙角偷听。”经护法眼神睥睨,毫不将苏珉看在眼里。
“行了,别吵!”平阮儿厉声喝道,苏珉本来与楚轲就不对卯,而经护法又是个话痨,要是真的吵起来,那定然不可开交,受苦受难的只会是自己的耳朵,当即替二人介绍道:“猴子,这位是楚经。小经经,这位是我义兄苏珉。”
两道诧然的目光同时朝平阮儿射去。
苏珉的目光满是探究——老大从来不会在介绍他的时候特意解释他们义兄妹的关系,而如今却对一个外人道出,是何原因?
经护法的目光全是不满——本护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单名一个经字!根本不是楚经好不好!你怎能随意给我改名!哼!
平阮儿一一回视,瞪着苏珉——你给我闭嘴,我这是在罩你,没事别招惹这个人!
然后又蹬向经护法——你主子都姓楚,你挑什么挑!若不然我说你是红氏护法?
两人收到平阮儿高强压力的目光,同时蔫了下来,撇了撇嘴,各自将头偏向了相反的方向,典型的相看两厌。
“对了,那偷听的老鼠是怎么回事?”平阮儿正色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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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儿并不是一个完人,她的思想在某些方面甚至有迂腐的痕迹。将门世家出生的她,受祖训教导,对忠义有着固有的执着与坚守。而且她的行事作风,比如说这一次的“不人道”,也是那个年代与她身份的产物,纵然她是一个试图突破封建桎梏的“先进”女性,而然她依然属于封建地主阶级,所以在行事作风上,会带有一些古旧的痕迹。
(摸下巴)其实她很多时候还是很残酷的。
第54章 狩猎过程
“对了,你说的偷听的老鼠是怎么回事?”平阮儿正色问道。
经护法这才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本公子这不是担心你吗,特意上城头来看,然后就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老鼠捕获,不想这只老鼠竟然是只修炼成精的,溜得贼快,所以没有抓到手。”
说罢,他勾起食指在鼻头处刮了刮,借以掩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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