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侯小宝故意揶揄彭展,“难不成你以为圣主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彭展呸道,“要不是圣主的手……”
“圣主前一阵不是扭伤了手么,”隋忆插言道,“就算你赢了也胜之不武吧。”
彭展听隋忆这样讲,顿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景杰知道隋忆在帮他搪塞,向他微微一笑。
侯小宝仍不甘心,又道,“咱们圣主有神医圣手黄夫人亲自照料,那点小伤应当早就好了,”说罢又看着景杰央求道,“圣主,你就成全了小宝吧。”
“这家伙娇气的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身后响起,“一点小伤小病都要养上很久,他还真不一定能成全你。”
众人回首看去,只见一人逆光倚门而立,通身陷在白花花的阳光里,黑亮的眉目无比俊逸,嘴里嚼着一根甘味草,正一脸坏笑看着景杰。
景杰亦微笑看他,“莫二少爷,有失远迎。”
莫良大步来到景杰面前,“让本少爷替大家鉴定一下你手上的伤究竟好了没。”说着忽地伸手,直接抓向景杰右腕。
莫良话说得轻巧,出手却又快又狠,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景杰下意识抬手相隔,他这一提一隔,看上去干脆漂亮,但因着右腕随生的酸麻滞涩,景杰心里清楚,他这一招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
眨眼功夫,莫良的手已探到景杰腕上,来势凶猛的一招当真得手时,却于瞬间化为绵柔,只是无比轻柔地触及他右腕,紧接着,便被横掌隔开。
众人看着,只当景杰轻易化解了莫良的突袭。唯有莫良在与景杰错身相对时,目中掠过一抹暗色。
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的,如一根尖刺狠狠刺中心口。再抬首时,莫良却悠然一笑,“侯小宝,我代圣主和你比试如何?我曾是他的手下败将,跟我比你的胜算还大些。”
侯小宝仰头呵呵一笑,“好啊,还请咱们新科右法使手下留情。”
莫良欣然在桌前坐下,以肘撑在案上,活动活动手腕,忽然侧首朝景杰一笑,“现在,我的手,就是你的。”
侯小宝也朝景杰道,“圣主,说话算话,我若赢了,那处罚就免了吧。”
“这话还是等你赢了再说吧。”莫良盯着他淡淡道。
彭展自告奋勇作评断,见二人都已准备好,便大声宣布开始。
甫一开始,侯小宝便用了全力,相交而握的两只手僵持了片刻,便开始一点点向莫良那边压倒。莫良只是定定看着侯小宝,眼底一抹难言的光。就在侯小宝几乎喜上眉梢时,莫良忽然发力,火山喷涌一般的力量,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莫良已经将侯小宝的手砰一声狠狠按在案上,桌案另一端的杯盏被震得跳起来,震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歇。
莫良的手臂压在侯小宝手臂上,一直没有让开的意思,目光冷凛,藏着深深的寒意。侯小宝心中不自觉的一紧,一时间,讶然无语。
所有的人都被莫良那一刻的气势震慑住,陷入一片沉默。
“莫良,”景杰轻轻推开莫良的手,看着他,“结束了,你赢了。”说罢,又对侯小宝微微一笑,“小宝,对不住了,从今日起,伐薪烧炭,不许偷懒。”
侯小宝这才如梦初醒,甩甩被压得麻痹的手臂,猛地站起来,“莫良,太狠了吧你,我跟你有仇吗?”
莫良缓缓起身,看也没看侯小宝一眼,仍旧懒懒嚼着嘴里的甘味草,轻轻甩下一句,“抱歉。”
侯小宝不明白莫良为什么忽然变了脸,一口气上来,几乎想冲过去跟他打一架,景杰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他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把抄起方才的酒盏,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景杰终于把莫良连推带搡弄到书斋时,莫良仍然一张无比别扭的脸。
“莫二少爷,”景杰道,“你打算一直用鼻孔看我么?”
莫良看着屋顶,良久,轻叹一声,“大不了我回头请侯小宝喝一杯。”
景杰道,“小宝那人简单的很,这种小事,我保证他隔天就忘了。”
莫良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棂推得大开,侧身坐上去,一脚踏在窗台上,一脚随意垂着,侧首望着悠悠离水出神。清寒的风扑簌而入,将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啦啦响,也吹起莫良额角几缕似乎永远也无法打理妥帖的头发。
莫良望着灰蒙蒙的离水轻声道,“离水又快上冻了。”
“是啊,”景杰道,“长夏最漫长的,总是冬天。”
“记不记得小时候,冰天雪地的,你经常拖着一袋子比自己还重的炭从冰面上走来走去。”
“怎么不记得,”景杰不由笑了,“我本来就够不容易的了,你小子还老跟我找茬。”
莫良终于侧首看他,眉梢一挑,“难道你没发现,从小你就是我的克星,把我克得死死的。”
景杰摊摊手,“没发现。”
莫良朝窗外噗地吐出早已嚼之无味的甘味草,以手拭了下嘴角又道,“那你有没有发现,从小我就是你的霉星,把你霉得半死不活的。”
景杰笑着摇头,“真不巧,也没发现。”
“我一直以为我比较无赖,”莫良翻翻眼睛,“其实,你才是真无赖。”
“我若不无赖,怎么请得动你出任右法使。”说着,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莫良背上,景杰又道,“以后再发疯直接冲我来,别再跟不相干的人较劲。”
莫良鞭伤初愈,被打得后背一挺,闷哼一声,呸道,“亏本少爷刚才给足你面子,快把你的猪手拿走。”
景杰也不理他,回身自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随手甩给莫良,“和杜法使共事之前最好把这本圣域要略仔细读上十遍八遍。”
莫良随手翻了几页,歪头道,“本少爷若是偏不呢?”
“忤逆圣主,鞭刑一百,”景杰笑,“不过没关系,兴许墨执会替你领下这一百鞭子,他不是说了么,子不教,父之过。”
莫良彻底无奈,将自己怏怏缩在窗棂下,垂着眼睛,许久才道,“你们都是我的克星,克得我死死的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束了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把同事送的水仙花背在背包里,蹬着车子,沿着灯火闪烁的大马路回家去。果然是快过年了啊,路上车少了好多。三九寒天,好冷好冷。
希望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能遇到好心人,挨过这个冬天,不要太辛苦。
☆、悠悠我心(三)
半个月后,天气越发冷了,早晚之时,离水上已隐隐浮起冰屑,不几日,家家户户均已开始生起炉火取暖。
莫良此前提议的烧炭院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也已于知返山畔修建好几眼烧炭的土窑,不几日便请好烧炭的工人,很快,徐徐轻烟便冒了起来。第一批碳烧好时刚好是立冬,莫良亲自和烧炭工一起将碳运到张知府特意在府衙驿馆为烧炭院辟出的院落,此时,早几日就已得知施碳一事的贫民已经等候在门外,在临水阁众人的组织下,一大车碳很快便发放完毕。
在酷寒冬日来临之际,这等雪中送炭之举顷刻赢得满城百姓交口称赞,临水阁诸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分外快活。
临近正午,轻薄的雪花又飘落下来,忙碌了许多天的莫良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到临水阁。
从始至终,景杰一直不曾插手烧炭院一事,最初的时候,因为白鹏主管库银划拨,他曾暗暗担心莫良会因这件事与白鹏生事,但事情却比他设想的顺利许多,如今可算诸事已毕,此后只要按计划伐薪烧炭组织发放即可,而白鹏竟也很配合地表示协调银钱的事他自会安排妥当。
待众人回到临水阁,厅堂中已摆好两张圆桌,彭展两手各端碗碟若干,正变戏法一般上菜,已上桌的黍米糕、赤豆粥和羊肉羹冒着腾腾香气,让人不由垂涎。在可人的招呼下,大家一一就坐,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厅堂顷刻间已是人声鼎沸。
接下来上的是热乎乎的水饺,彭展一边给大伙分盛水饺一边嘻嘻哈哈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吃了彭展的水饺,保证一冬手脚暖。”侯小宝用筷子敲敲碗沿道,“废话少说,哥哥们忙活大半天了,快上硬菜快上硬菜。”话音刚落,可人便将一大碟酱牛肉丢到侯小宝面前,笑道,“就你叫得欢,看看这三斤牛肉能不能堵上你的嘴。”侯小宝嘿嘿一笑,从可人手中接过刀具一边小心切分牛肉,一边不住嘴道,“有肉吃才是王道,可人没听过吗,冬至多进补,春天好打虎。”可人撇撇嘴,“小心把自己补成猪。”说完便转身继续去后厨帮忙,身后留下一片嬉笑声。
莫良和众人热闹了一会儿便悄悄退了出来,在临水阁上下转了一圈才终于在后厨找到景杰。后厨并不很大,门扉半掩,屋顶烟囱不住冒出袅袅炊烟,加之饭菜馨香,尽是人间温暖的烟火气。
从半掩的房门看去,景杰正亲自动手搅拌一盘饺子馅。莫良一把将房门拉得大开,伸臂猴子一样勾在景杰项间,“你小子还真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句话没说完,竟看见茵茵正站在景杰身侧看着他轻笑。
莫良眨眨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撞破了好一场人间烟火,不由讪讪改口道,“你们忙,我还是去喝酒好了。”
“莫良,”茵茵清脆开口,“我正好要去找可人,你来给他搭把手吧。”说完身子轻巧一旋,便出了房门。
景杰兀自跟那一盘饺子馅较劲,头也没抬道,“莫二少爷若是闲,就给灶里添些柴吧。”
莫良俯身半蹲在灶口,漫不经心扔了几根木柴进去,哔啵之声顷刻响了起来。
“喂,”景杰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来看看你而已。”莫良道。
景杰拍拍手,转身来到莫良身边,“不就是吃个饭,至于烦恼成这样吗?”
莫良啊一声,抬头看景杰。
“谁没被伤过,”景杰微笑看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当初简直被捏得粉碎,现在不也还是好好的。”
莫良仍是半蹲在炉火前,热浪侵袭在面上,眼睛忽然热辣辣地疼,目光一瞬,轻声道,“碎成什么样了?”
景杰俯身在他面前,挥手扫开零星飞舞的灰烬,目中仍含着淡淡笑意,“碎得跟饺子馅似的。”
莫良苦笑,轻挥一拳击在他胸口,“臭小子,逗我玩儿啊。”
景杰直起身,伸手一带,把莫良拽起来,“清浯老早就来找过我,说墨府今日设亚岁宴,要你记得回家。”
莫良歪在墙上,“老家伙又没跟我提过这事,清浯说话算个屁。”
景杰道,“那圣主说话也算个屁吗?”
莫良嗤道,“那得看你说什么话,有时候,嗯,你屁话比清浯还多。”
景杰抬腿就是一脚,“还不赶紧滚回家。”
莫良拧身闪开,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孩子一般问,“真的回家?”
景杰点头,“对,真的回家。”
莫良看着透门而入的一线阳光,歪歪头,“你是怕我跟你抢肉吃么?”
景杰伸手几下将莫良推出门外,“莫二少爷,恕不远送。”
莫良无奈转身,边走边冲他挥挥手,“圣主大人,我滚就是了。”
景杰靠在门边,看莫良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微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曼舞,天光清透,往事如潮汐悄然涌上心头。景杰低头微笑,心都碎成饺子馅了,幸好,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幸好,到底还是坚持回到了外婆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初一,第一次没在爸妈身边过年。还真有点,不是年味。幸好昨天中午跟爸妈奶奶一起吃的年午饭,余威仍在,聊作安慰。
☆、但为君故(一)
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不知不觉间,窗外薄雪已驻。待一群年轻人终于笑闹够了,已近黄昏。
宴席上,许多人都拉着景杰要和他喝一杯,又是隋忆,悄悄递给他一支装着清水的小巧酒瓶,才算勉强糊弄过关。
景杰终于从人群中抽身出来时,茵茵正看着他怡然